第18章 第十八章

楚画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口渴,饥饿,那些感觉在一段时间之后就再也感觉不到了,感官在无法放松的紧张和压力下渐渐变得麻木。

她不敢睡觉,每次从迷迷糊糊的瞌睡中醒来,就悄悄掀起盖在姚瑶身上的台布看一眼。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姚瑶已经不再喊疼了,她身上的黑斑开始零星地出现在胸口和手臂,两条残破的腿上渐渐露出白骨,黑红的血带着残渣一般的碎肉流淌到地上。

楚画开始觉得是不是应该听老教士的话把姚瑶扔到外面让她解脱,可是每一次姚瑶短暂的醒来她就会发觉自己的想法有多可怕。

她要把一个还活着的人喂给鬼?

“楚画,这里是不是有股味道……?”

楚画悄悄拽了拽厚实的台布把她的身体盖得严实一点,僵硬地回答:“是外面传进来的味道。”

姚瑶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只是像每次醒来时一样木然地盯着天花板,“已经过了多久了?我们还能回去原来的世界吗?”

“能的,”楚画的面部肌肉硬扭曲出一个笑容,“已经熬过这么长时间了,空间随时都可能恢复的,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她突然一阵恶心反胃,这个谎言她说了多少次?

姚瑶也仿佛完全不记得老教士说过些什么,只是麻木地听着楚画的话点点头。

“楚画,我一次也没有跟现在的你一起出去玩过。”她缓缓转头静静地看向楚画,“等回去了,我们一起去踏青吧。像以前那样,踩踩水,看看花……”

楚画硬从嗓子里挤出空洞的声音说了声:“好。”

楚画开始体会到地牢里的女学生和另一个楚画疯掉时的感受。她时刻都在担心姚瑶会死,她死了,这里就只剩自己一个人。

她以为这巨大的压力会把她逼疯,可是理智却总是颤颤巍巍地停留在悬崖边,保持着一丝清醒。

在这种时候她没有想任何人,不会去想自己的爹娘,与泽澜也才刚认识不久。

她只是看着胡乱挂在祭坛与座位上围成一个圈的朱砂红线,明知道没有用,却似乎在这红线的包围下找到了一丝安慰。

难以抵抗的疲惫终于沉沉袭来,楚画靠着长椅坐在地上,不知自己几时睡过去。睡得很沉,也很久,全然忘记查看姚瑶的情况。

醒来时她还紧紧握着姚瑶的手。

楚画抬起头,视线里出现姚瑶睁开的眼睛,“姚瑶你觉得怎么样……”

她的声音突然卡在喉咙里,看到眼前除了一颗头和半条手臂,姚瑶的身体都已经变成了黑红的血和残渣,将她浸泡在中间。

头脑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崩断了,她死死地抓着那只手,胸腔里爆发出无法停止的震荡,想要撕破了喉咙一般声嘶力竭地大哭。

那不是伤心难过,只是一股决堤的情绪如洪水一般发泄出来,聩震着耳膜。

她听不见炮火声消失,听不见有人尖叫着“死人了!”甚至不知道J察是什么来的。

她无法去听,无法去看,除了大哭做不了任何事。

直到一只手用力把她提起来,“楚画!”

眼睛里映出泽澜的脸,她却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只是转头去寻长椅上的“人”。

楼远已经用白布把姚瑶整个遮盖起来,惊疑地看向泽澜。

泽澜现在顾不上其他,他努力地扳过楚画的脸不让她再次转头,“楚画,别看了!已经没事了,你安全了!”

楚画睁大的眼睛里满是混乱和崩溃,她不知是听不懂泽澜的话还是无法停下来,只是哭着用力摇头,一次次试图转头去看。

她的眼神像锥子一样扎在泽澜心口,明明已经找到她了,明明把她留在了身边,可是她出事时自己却一无所知。

巡捕见楚画一身血污的样子递了条毯子,泽澜用毯子把楚画裹紧,将她按在胸前遮挡住外面的一切,一遍遍跟她说:“没事了,你已经安全了……”

他侧目看一眼长椅上的尸体和周围缠满的红线,不知道楚画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她离开家不过才两个小时。

楚画哭到精疲力尽失去意识,泽澜将她抱起,一边大步向外走一边对楼远道:“她现在这个样子也问不出什么,我先送她去医院。”

楚画又一次住进医院,医生仔细地做过检查,除了脱水和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虚弱外没有其他外伤。

跟过来的楼远露出不解,“脱水?可是她的同学说他们分开才一会儿……”

泽澜抬起楚画过于苍白的手,“她应该是被关在了其他空间,根本没办法知道她被关了多久。”

他看到楚画的指甲里仍旧残留着一点血污,拿起一旁水盆里的毛巾细细地替她清理。

楚画崩溃的眼神让他不安,即便是刚从废弃工厂被救回来的时候他也没见过她这种样子。

他想起那天早晨走进病房时看到的清亮宁定的眼睛,醒来以后的楚画还能保持着那双眼睛吗?

……

楚画挂着点滴睡了长长的一觉,睁开眼时她的眼神有点紧张,习惯性地想要确认什么,看着四周却微微茫然。

泽澜的声音很轻,生怕吓着她似的说:“楚画,你在医院。”

楚画转头看向他,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像是一再确认过他是谁,才转头静静看向天花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老教士说姚瑶死了,她就回不来了。只能留在那里代替他去喂养那些饥饿的孩子。

她有些想不起最后看见了些什么,想不起姚瑶最后的样子。她就只是知道姚瑶死了。

泽澜极轻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楼远需要进来问你些问题,你可以吗?”

楚画虽然点了点头,但泽澜怀疑她根本没有在听他问了什么。

楼远也是小心翼翼地问着问题,问什么楚画就答什么,平铺直叙的语气毫无起伏波澜。看起来询问的很顺利,却没得到太多细节。

他只能不停追问:“在你们走到墓地之前有发生什么异常吗?或者见到什么人?”

“……天使。”

“什么?”

楚画愣愣看着天花板说:“姚瑶说他长的像天使。”

——天使?

楼远一脸担忧地跟泽澜对视一眼,他当初也见过这姑娘有多强韧,如今这个样子真怕她已经到了极限。

但他还是如实把这一点记在本子上,看着自己写下的两个字突然一愣,想起了一个人。

天使?洋人?

他猛地抬头看向泽澜,泽澜的眼中暗沉沉的,显然也想到了。

楼远磨牙道:“万华镜那些人难不成是疯了!闹出那么大案子还不夹着尾巴做人,竟然还敢出手?”

泽澜抬起手指放在唇上,又指了指门外。

楼远愤愤转身,泽澜也伸手想要拉住楚画的手,轻声说:“我出去跟楼探长说几句话。”

那一瞬间楚画紧张地躲开了他的手,她没有拒绝过其他亲昵的动作,就只是不愿意拉手。

泽澜想起刚赶到礼堂时,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楚画握着的那只手拉出来。

他低下头掩盖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微笑着说一句:“我去去就回。”

避开了楚画,楼远担忧道:“小姑娘不要紧吧?看她这个样子……”

“给她点时间,缓缓会好的。”

楚画眼中的清明还在,虽然被紧张的情绪遮掩了,但泽澜相信先祖的力量会保护她。

他语气平缓道:“等楚画出院,我就加入万华镜去看看。”

楼远迟疑地问:“能行吗?你在明他们在暗,会不会有危险?”

“没什么不行。反正,他们不是邀请我了吗。”

楚画恢复的很快,挂了两天营养剂身体已经无碍。但她似乎哪里也不想去,每天只是安静地窝在病床上,时不时会用手反复摩挲着床单和被子,让这个触感提醒自己真的回来了。

泽澜试着劝说她:“你现在是安全的,不用怕,我带你出去走走?”

楚画快速摇了摇头,紧张道:“万一是我引起的怎么办?如果我走到哪里,哪里又发生那种事怎么办?”

泽澜才知道这两天她都在怕什么,有些难过道:“不是你。我确认过你身上的朱砂线没有任何损坏,空间的异常绝对不是你引起的。”

“不是吗?”楚画有些愣神,但她是相信泽澜说的话的。

“不是吗……”

她低头重复了一遍,精神松懈下来,堵滞的情绪却又往上涌,眼泪忍不住一串串掉落。

“楚画……”

泽澜想要伸手,楚画已经用手和袖子胡乱抹了抹。眼泪抹了又掉,抹了又掉。

“我没事,我就是停不下来。我会好的,现在不太好可是会好的……”

她坚持住了,她没有为了自己回来就拿姚瑶喂鬼,所以她知道自己会好。

她就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泽澜不再劝,楚画也索性放开了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大哭一气。

她曾经以为从废弃工厂回来以后平安无事是因为自己足够坚强,但现在知道不是的。

她没有那么坚强,她没有崩溃只是因为自己在地牢时不够清醒。她终于明白另一个楚画疯了而自己没有,或许只是因为另一个楚画承受了比自己更多的伤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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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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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诡画
连载中炼之蜻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