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黎藏烟健步走入低喊了声“楼姐。”
“我已经跟兰城那边谈好了。”楼浣花开门见山道,却没分给他半个眼神,注意力仍停留在面前那株水晶兰上。
洁白如玉的花枝在大型培养箱中招展着,已有半人高,白嫩繁多的菌丝在培养液中不断扭动延伸,时时敲击着玻璃壁试图将生存空间扩展。
“嗯。”黎藏烟站一旁看着,只应了一声。这毫不让他意外,之前卡森提出邀请时她没立刻拒绝,便是等同于接受,只是需要一段时间好好规划安排。
“抑制素相关我都会以绝密资料带过去,你放心依旧不会让非相关人员接触。四层以后的研究会转向水晶兰异化种,这你可以允许小盏参与吧?”楼浣花用食指轻轻扣击着外层玻璃,发出微响引得大片菌丝一窝蜂缠过来。
“还是要尽量减少知情人,四层的人你都不带过去?”黎藏烟忽略掉她最后一句话反问道,同时注意到水晶兰顶端未开放的花苞在悄悄转向。
“只带凌潇去当助手,其他人还是留在基地以确保我们自身抑制素仍能正常提供。二代抑制素相关我打算继续留这封存,你不要乱动。”楼浣花答,忽地抬头正眼瞧过来,神色不悦,“你不要总是回避小盏。”
黎藏烟眼光虚浮地落在某一处,突兀问道:“小盏前天跟我抱怨说你骗她,不肯让她养花。”
“是她自己无理取闹,水晶兰危险程度过高,不可能让她养着玩,原详有次取样不小心差点被寄生……”楼浣花蹙眉回复,突然意识到什么厉声道:“黎藏烟你不要转移话题。”
黎藏烟收回发散的目光直视着她。
楼浣花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神情语调中皆是带着几分怒气。“小盏是你妹妹是个小姑娘,但她总要长大总要和你分开的,你以为拦着她什么都不让她做真的是在保护她?现在只是有关异化种的成分构造分离提取研究你都不肯让她碰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方面。你不要忘了抑制素最初还是她……”
“楼姐……”黎藏烟失声喊道,却没能止住她的话。
“……发现提取的。”楼浣花把话说完,见他神色剧变朝门口处瞥了一眼,淡然道:“其他人都不在,四层就我们两个,没事的。”
她继续说着,语气逐渐激昂起来,吐出一连串质问,毫不顾及黎藏烟阴晴不定的脸色。
“小盏是天纵奇才,总有一天会带着一身荣光登顶科学界最高峰,你藏得住她这一时藏不住一世。难得你打算一直让她敛锋不露平平淡淡?你又问过她意见吗?你知道对于一个科研者来说那些成就意味着什么吗?别人难以想象的事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轻轻松松,你知不知道……”
黎藏烟始终默然不语,眼神飘忽不定。
楼浣花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他逐渐听不清楚。那也是类似实验室的地方,墙壁惨白,疯长的藤蔓不断拍打着玻璃隔层。骨瘦伶仃的孩童瞪大了她那黯淡无光的眼,在某个角落绞着双手畏畏缩缩。
警铃声大作,爆炸产生的热浪追逐在他身后,带刺的藤蔓划过他裸.露的每一寸皮肤,鲜红的血漫过无数细密的伤口。盈白的刀刃忽地从无数刺藤中钻出,堪堪擦过心口处上挑着插入他左肩,有着一双灰褐色眼眸的人形同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他不过片刻顿住,蜂拥而上的刺藤便紧紧缠住了他的手脚。
他奋力挣扎却无法脱出,额前有血淌下朦胧了眼。他狼狈而凶狠地看着那道人影,如同被围困的野兽。那人伸手试图拔出捅在肩旁的匕首,而他抓住机会直接张口咬在那人手腕处。腥咸的味道蔓延在舌尖,他忽地感觉到缠身的藤蔓一松,不顾一切向前蹿去。
出口近在眼前,刺藤再度袭来,他却拼死拨开一道门,扯住一只枯瘦小手……
“你在听吗?”楼浣花见他始终愣在原地没有半分反应,不由冷声问道,上前一步抬手欲引起他的注意力。
黎藏烟却忽地动起来。常年累月的冒险早已让他养成身体动作快与意识反应的习惯,紧绷的神经让他在感受到外人触碰那一瞬间反手挡下扣住其手腕,不经思考就将人单手甩了出去。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在下一刻响起。
黎藏烟被那动静惊地彻底清醒,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猛然窜过去,将楼浣花从玻璃碎片与白色菌丝中拉出,再抽出一旁实验台上一只橘红色试剂向水晶兰洒去。
抑制素引起的轻微烧灼声中,菌丝立刻龟缩着潜回水晶兰根部,不敢再往外探出半分。
“楼姐……我……”黎藏烟看向楼浣花支吾着不知如何解释。
“你可以啊,现在不想听人说话就直接动手了,越大越不知轻重了?”楼浣花脱掉沾着玻璃碎渣的白褂,天寒穿得厚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有手背被碎片划伤渗着几丝血。她不以为意地交叠起双手抱臂看着黎藏烟,察觉出对方状态不对劲,朗声道:“今天你给我把能说的都交代清楚,这事现在必须解决。”
黎藏烟抬眸看着她,抿唇不语。
楼浣花也不催,就立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两人就此胶着着,直至黎藏烟嗓音沙哑开口,声音中透着几分哀悯。
“楼姐,那你千万要替小盏保密啊。”他苦笑着,眼前浮现出白盏活泼机灵又带着点狡黠的样子,仍谁也看不出那会是他当年从火海里带走的小可怜。连他自己有时在梦里都会忘记,那个眼里无光骨瘦如柴浑身针孔的小孩,会是他如今整天活蹦乱跳怎么也管不住的妹妹。
“铃湖园研究所的‘RN’实验,楼姐你应该听过的。”
楼浣花微蹙眉,几秒才想起新纪开始之初依靠一号城支撑发展的铃湖园确实曾大肆宣扬过他们某个据说可以拯救世界但根本没有后文的项目。
“小盏是那个实验后期阶段的实验品,准确来说这小丫头不是人,她应该算是高等动植物嵌合体异化种,只是植物相关体征没有任何表现。”黎藏烟决定要说后吐话无比直接。
楼浣花闻言顿时愣住,她当然知道白盏多少有些问题,毕竟谁家小孩养了十几年不长个?但她只是觉得那或许是某种遗传病,从没想过会涉及违背人伦道德被整个科学家强烈抵制的人体实验。不等她反应过来,黎藏烟又继续开口。
“当年铃湖园的爆炸跟我有关,白盏算是我直接抢出来的。因为涉及人体实验,所以他们不敢光明正大的追查,当然也有可能是以为她葬身火海了。”
“小盏之所以对异化种有那么敏锐的直觉,不是因为她有天赋,而是因为它们是同类,这也是我始终认同同步进化理论的原因,小盏对那些异化种的所有感知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年铃湖园仅剩的那几个研究员已经混到了什么地步你是清楚的,如果真的让小盏公开露面肆意彰显她在这方面的成果,等待她的或许不会是荣光,而是他们的觊觎。我相信他们认得出来小盏,你或许没有注意过,小盏很像一个人,但我也不敢确定她们之间是否真的有血缘关系。”
听他这么一提,楼浣花忽地想起某个人,那是当代所有科研者都熟知甚至仰慕的人,发觉白盏的脸竟真同他有几分相似。她罕见地骂了一句,喃喃道:“不会真有疯子拿自己女儿做实验吧?”
黎藏烟摇头,继续说下去:“其实小盏的心性根本不是正常人,人是群体动物,再孤僻都得有自己的社会交际。但她没有,没有任何群体归属感,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新奇好玩。在她眼里不管是人类还是异化种、是生物还是非生命体都一个样。她对基地几乎所有人都爱答不理只跟我亲近,但实际上在她眼里我这个‘哥哥’也不过等同于她的仙人球和玩具布偶,是属于她的一个物品,而非需要敬爱的兄长。她之所以听我的话,更多成分是担心失去我,而非我所做对她来说真的有意义。我毫不怀疑如果有一天我让她感到厌烦,她将会果断抛弃。”
“她接触危险品越多,那她能给他人带来的危险性就越大。她不会在乎究竟会怎样,只寻求好玩,对她来说如果需要拿我们当实验品也不是不可以,就像当年那群人对她做的一样,而且她不会有任何心里负担。她这种性格在遇见我之前就已经养成,我试过但再怎么也无法让她改变,她不懂复杂的情感,只会顺从内心最简单喜与怒。我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不让她接触,那群人造的孽让她只能与众不同,但我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尽量平淡无奇,简单也安全。”
黎藏烟一口气将所有话说完,静默下来看着楼浣花,整间实验室也安静起来。
接收的信息量过大,楼浣花一时间也默不做声。她叹了一声缓缓开口,才念出白盏的名字便又止住话语。她知道黎藏烟捡来的这个妹妹不同寻常、古怪精灵,却不知她曾经历受过如此伤害。
“楼姐,如果你实在要让她参与也不是不可以,她会很开心的。”黎藏烟仰头看着天花板轻唤道,“我尽量看着她吧。”
楼浣花没回答,只是思虑着。
向来行事果断利索的两人在此刻都变得磨蹭起来,短暂的几分钟被无限拉长。
黎藏烟在沉默过后再度看向楼浣花,又恢复平素波澜不惊的神色,沉声开口问道:“楼姐你还要说其他事吗?”
楼浣花见状也迅速调整了状态,回道:“还有一件事,有关全球议会,院长跟你说过吧?”
黎藏烟倒还记得这回事,点点头。
“就在几天后。这次别的城区肯定会提公开抑制素的事,我们将是整个议会的焦点,你总得提前设想一下怎么驳回。”
“不是都跟兰城协商好了?抑制素研究都转让过去了,他们还不负责?”黎藏烟皱眉道。
“兰城跟我对接的人没怎么提,我感觉他们那边有什么问题。不管怎样我们自己得先想个对策。”楼浣花道。
黎藏烟想了想,无奈摊手道:“要不喊林年去?”
“喊他?那就是个麻雀,话多脑子小。”楼浣花毫不客气地吐槽。
“至少会说话。”黎藏烟扶额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