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楼浣花的细致，能找出的要点属实过多，等黎藏烟绞尽脑汁回想解答完，已到了晚餐时间。
黎藏烟跟楼浣花告辞，将守在培养皿边不肯离开的白盏强制性拎走带去吃晚餐。
小姑娘再怎么挣扎也抵抗不了她哥，不安分地坐在食堂里听着黎藏烟不时的念叨，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气鼓鼓地用筷子把土豆块戳成了土豆泥。
黎藏烟的角度只能看见她不停小幅度点头，系头发的红绸带一摇一晃，明显没有在听，只能无奈叹气。
夏至行就在这时候端着餐盘走了过来。
他早在进食堂时就看到坐了这边的黎藏烟和白盏，正好有事想找黎藏烟，取了餐就往这边走坐到他旁边。
“黎哥！”
黎藏烟听他喊了自己一声，转头看向他一笑，轻声问：“有事？”
夏至行点点头，点开通讯刚要伸过来给他看，却被他伸手拦下。
“先吃饭别说话，有事等会回房间再说。”黎藏烟道。
不训自己的话白盏倒是都听了进去，闻言抬头瞪着黎藏烟，格外不满道：“哥，明明只有你一直在说话！”
黎藏烟无话可说，只好边听着白盏凄惨委屈地继续抱怨，边埋头吃饭。
白盏絮絮叨叨还没说完，他已经准备走人，抬手往小姑娘头上一拍，不容分说道：“天天念叨也没用，把生活作息给我调整好，冬天我没什么事倒也不介意整天看着你。”
白盏“嗷呜”了一嗓子，只觉得这个冬天是真不好过了。
夏至行在一旁看着这俩兄妹的互动莫名感到好笑，见黎藏烟要走了忙几口咽掉剩下的食物跟了出去。
——
灯光亮起，两人一同进入房间。
黎藏烟坐在床上，看着夏至行匆忙将通讯投屏，调出一张思维导图就开始跟他分析。
“新纪开始之后，几乎每年都有大量关于异化种的研究发表，但是他们机构研究成果是最多的，而且主要研究……”夏至行话语一顿，“非常固定和稳定。”
“都跟藤类植物异化种有关，而且研究的异化定向，发表间隔时间一致。”黎藏烟接着道。
“对。”夏至行点头，继续讲，“很有规律，就像是他们主动培养出来的。”
“他们在新纪零八年公开表示将公布一项足以拯救全世界的发现，但再也没有后续，当时的人类聚集城区刚建成运行混乱，也没多少人关注。而零九年后，他们改变了主要研究方向，开始转向水生植物异化种。有记录说他们研究所发生意外事故，好不容易培养出的实验体死亡。但这无法解释他们改变研究方向，毕竟基础资料都有电子留存，只是普通实验体还可以再培养。”
说到这夏至行看向黎藏烟，发现后者不经意间微勾了嘴角。
“是火灾，引起了爆炸。”黎藏烟迎上他的目光续道。
夏至行被他看的一愣，“我查阅一些不知名的科学刊物，发现其实当时他们还在进行另一个研究，是关于人类是否能产生像其它动植物一样的有利异化，但是他们没有继续下去。”
夏至行说这话时语气是质疑的，而后抛出自己的猜测：“他们没有停止，只是由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只能在暗地进行。而且之所以只能在不知名刊物找到，不是因为大型刊物不值得刊登，而是在发表后有人为隐瞒删改了所有电子版本。”
“有证据吗？”黎藏烟听到这却是蹙眉问道。
夏至行换了张图指给他看，那是一本权威科学刊物封面。他笃定道：“这本期刊在‘黑风暴’后只发行电子版，但它每一期发表的研究论文数目一直都是固定的十二篇。可我发现与刊登那个研究项目的其它杂志同时间的那一期，它少了两篇，只发表了十篇。还有其它两种，我也察觉到它们那个时间所出刊稿有缺失，但没这么明显。”
“电子版期刊确实很容易做到更改。”黎藏烟低声道，注视着夏至行等他继续说下去。
夏至行却也看着他，迟迟没有开口。
“怎么不讲了？”黎藏烟疑惑问。
“黎哥。”夏至行突兀地喊了一声。
“嗯？”黎藏烟不明所以地应道。
“你是不是还不信我？”夏至行迟疑着道。
“没有。”黎藏烟脱口而出。
“可我刚说的这些你其实大多数都知道，有很多事情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夏至行缓缓道，语气中透着几分失落。
黎藏烟看着他，眸色微沉，静默几秒后忽地笑起来，抬手示意夏至行到他身边坐下。
夏至行发觉他那笑意中藏着某种不知名情绪，漆黑的眸如同幽深寒潭，闪跃过冷冽的微光。这令他想起遥远的太空，无穷的空荡深邃。
那感觉让他并不愉快，但他仍是靠了过去。
黎藏烟看着他乖巧地凑近自己，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放轻声音缓缓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道：“我之所以知道，只是因曾亲眼目睹了那些事——残酷而疯狂，不顾及任何人伦道德，犯罪与邪恶不断上演，每一幕都沾染着血腥。哪怕是在末世战场上都不会出现如此场景。那些画面刻在我骨血里，数十年过去了仍旧记得清清楚楚，每当想起就令我遍体生寒。我是真的不喜欢，但我不能忘。我想让他们受到应有的刑罚，可我连他们的目的、他们所做为何都不是很清楚。”
“那时我年纪不大，没耐性，冲动得很……”他垂眸轻叹。
夏至行抢先说了出来：“是你引起的事故？”
“对，我放的火。”黎藏烟淡然答，“还破坏了那里的御灾系统设施。大火和爆炸阻止了那些罪恶继续发生，但也完全替他们抹去了罪证。”
“你……那，那些实验体都被火烧了？”夏至行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黎藏烟片刻怔然后点了点头，神色悲悯。
“夏至，你真的很聪明。”他看着夏至行温柔一笑，“可在那个最混乱的时代发生的事情，放到如今真的很难再定论，况且你知道我笔记上用字母‘S’代指的那个项目总负责人是谁吗？”
夏至行茫然摇头，在听到黎藏烟给出的答案后震惊到从床上站了起来。
“萨奇·塞科斯塔。”
黎藏烟干脆报出那个名字，注意到夏至行受惊的剧烈动作后，将他按回来坐着。
“是，是那个海上研究所所长，现今生物科学研究协会的，萨奇？”夏至行似是难以置信地重复问道。他随即记起在某本书上看到的占满整两页纸的人物照片，中年男人面色和蔼神情稳重，有着一双灰褐色眼瞳，透着饱经沧桑的困苦却依旧坚定。那张照片下是他签写的一句名言，夏至行此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嗯，是他。”黎藏烟单手搭在夏至行肩上没有放下，两人间的距离更加接近。“夏至，没有能一锤定音的证据我们是无法公开这些的，哪怕我亲眼目睹过，这也只能被判做诬陷。”
“总有知情者吧？如果他们自己承认呢？那么有悖道德的事，他们中总有几个过意不去的人吧？”夏至行揣揣道。
“只要有一点良知的人都葬身在那场火里了。当年有人故意拦死了逃离通道，我差点也没能出来。”黎藏烟回忆起什么，讽刺地笑道。“那群人着手这个实验时，就应该清楚他们的归宿。那几个活下来的，如今都是鼎鼎有名的科学界上层。实验出事之初就在抹去痕迹，谁又会承认呢？”
“连我有时候都在想，不可能再被翻出的事，那么费力查它干什么呢？不如算了……”
夏至行却是极为认真地看着他，笃定道：“黎哥，你不会的，你是相信自己能做到才会始终坚持。”
“夏至，不要太天真。”黎藏烟突然笑了，像是脱力般地靠在了他肩上。夏至行感受到身上突然传来的重量，身形一僵。
“因为这件事死过很多人，我的母亲也是因此而去世。不知道和不了解有时候是一种很好的保护。”
“但更多的时候那不过是隐瞒欺骗，每个人都该有知晓真相的权利。”夏至行否认道。
两人近在咫尺，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节奏。
“你不懂，那个时代活着都艰难，更谈不上基本权益。”黎藏烟喃喃低语。
“可那个时代过去了，你们开启了新纪元。”夏至行粲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