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似是停了。
铺天盖地而来的黄沙忽的从半空中坠下，颗粒砸在灰蒙的窗户上不停发出振响。
破旧的房间里点着燃的只剩小半的蜡烛，孩童如黑豆般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烛光，小手捏着铅笔将一个个端正的方块字缓缓落在泛黄的纸上。翻开的书平铺在他右手边，书角打卷。
写完一整页，他丢下笔合上本子，右手揉着左手腕眨巴着眼睛望向房门处。硬纸板封面上的字迹潦草而稚嫩，勉强能看出是个“黎”字，后面用黄色蜡笔涂出不知多少颗星星。
融化的蜡不断淌下，落在桌上冷凝结出灯花，却迟迟没有响动从门外传来。
孩童不再张望，盘膝坐到房间角落的小床上，从一堆五花八门的老旧书籍物件中摸出游戏机安静玩起来。
屏幕上不时有雪花闪过，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操作。游戏里绿色方块堆叠怪物不断增加，他快速按着操作键，小人轻而易举地越过所有障碍进入下一关。
蜡烛即将燃尽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孩童惊喜抬头，稍一分神便输了游戏。他扔掉游戏机跳下床，光脚跑到来人面前张开双臂，软声喊了句“妈妈”。
女子弯腰抱起他，栗色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如夜色般的瞳眸温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看向桌上合拢的本子，问：“今天都写完了？”
“嗯。”他把下巴枕在母亲肩上轻哼了一声，柔软微卷的发丝蹭得他脖颈发痒。
“妈妈联系上兰城了，明天就能送你去爸爸身边了。”女子抱着他坐到小床上，柔和道，微笑着的眼中似有星辰万千。“阿灿还不知道有你呢。你在爸爸身边可要乖乖的哦！”
他从母亲怀里脱出，撒娇似的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俯在母亲膝上问道：“妈妈不去吗？”
“妈妈会去的，但不是现在。”女子伸手捏着他的小脸，柔柔笑道，眼中却是无比的坚定。她纤细的无名指上戴着枚戒指，昏沉的烛光下银色将她熏黄的指尖称得发黑，雕成北斗七星状的浮星微微闪烁。“等以后我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他不是很懂，但明白将要与母亲分别，不满的又打了个滚，扯住她的衣角嘟喃道：“我要妈妈！”
“爸爸也会很爱你的，他还很会玩游戏哦！乖！”女子俯身在他额上亲吻，安慰道。说罢，她又记起什么，继续道：“和爸爸在一起后你也不用写那么复杂的名字了，不开心吗？你以后只要写你叫……”
他没能听清最后几字，光影忽地闪烁散开，再清楚时眼前已是森白的实验室。
试管仪器摆放的杂乱无章，大型培养箱中似是藤木的东西疯狂撞击着玻璃壁，红灯明灭乱闪警报声急响。
“你怎么在……”女子慌乱到失声，匆忙抢过他手中的枪，然后将他往桌子底下推。
他跌坐到桌子下，仍无知地扯住母亲的手，不肯放开。
实验室的门在下一刻被踹开，枪声响起，比人更先进门的是子弹。
“……”
母亲像是轻唤了他一句，他没听清。
重物坠地的闷沉声落在他耳中，一滴温热的液体溅在眼角。他整个人呆滞住，随着手的方向怔怔低头往下看，最夺目的鲜红色从那具柔软的躯体下蔓延开来，而他昨晚还埋在那里安然入睡。
皮靴踏响声步步逼近，他抬起头，朦胧的视线里望到的是白色大褂，再往上，是男人粗糙的胡茬和一双灰褐色的眼瞳。
那人举着枪，正警惕地望着躺倒在地上的女人，却没有注意到桌下的他。
一点绿光在男人的耳边亮起，男人抬手扶住耳麦，低声应付着什么，收回了投往这边的目光。
他忽地意识到什么，抬手抹了把脸，将母亲逐渐僵硬的手指从自己细弱的手腕上一只只扳开，再伸手捡起跌在他脚边的枪。
那只昨日还捏着铅笔练字的小手，紧握着枪对着人，冷冷扣下了扳机。
——
“黎哥！”
黎藏烟是被急促的喊声吵醒的。
他猛然睁开眼，就见到夏至行正焦头烂额地望着自己，半跪在边上，双手死死按住自己的肩和手。
“怎么了？”他轻而易举地单手拨开他起身，有些疲倦地低声问道。
夏至行见他醒来，松了口气，却忘了自己如今的姿势，刚想往后退一点就失了重心往床下跌去，被黎藏烟只手揽住。
“小心点。”黎藏烟的手搭在他肩上，微皱眉道。
“嗯嗯。”夏至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赶紧解释道：“黎哥，你刚是做噩梦了吗？我看你睡着一点都不安稳，翻来覆去怕把你右手压到。我又按不住你，只好把你喊醒了。”
黎藏烟怔然忆起那些画面，一幕幕清清楚楚好似就发生在昨天，良久才微颔首，声音低哑道：“嗯，谢了。”语罢又拿起放在一旁的通讯器，点开便接连跳出几十条信息，只来源于一个人，内容千篇一律——“醒没有？下来实验室。”
“这……我也没睡多久啊。”黎藏烟看着显示“十二点“时间恍惚想到，楼姐是发现了什么这么急？
那几十条信息尽数来自楼浣花，催促他一睡醒就去实验室。或许是惦记着他还负着伤，不然按楼姐的风格，遇上要事一道通讯打来直接叫醒，再不然就直接上楼踹门。
黎藏按了按眉心，或许是一时想到的事太多，虽然才睡醒仍觉得困倦。他翻身下床，进浴室单手载了点水就往脸上浇，刺骨的冷意总算让他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他随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出了浴室披上外套就要出门。
夏至行在他迈出门前忙喊了一声。
“有事？”黎藏烟回头看他。
“黎哥你不饿吗？午餐供应时间已经过了。”夏至行问。
“唔是有点，时间过了我等晚上吧。”听他这么一说，黎藏烟还真感到有点饿。
夏至行眨巴着眼，继续道：“我中午给你带了点，就是现在有点凉了……”
——
投屏画面缓缓移动，满幕灰暗色调的场景中，那丛巨型水晶兰纯粹精美的如同从天而降的仙物。
楼浣花在记录着什么，不时看向投屏，偶尔转头看着站在她身后的云扬，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云扬就那么安静站着，低着头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亦不知所思。
白盏也在，但她的注意力尽数留在面前的好几个培养皿上。雪白的菌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培养液中飞速生长，交杂缠绕在仅露出一点的水晶兰小芽旁。
楼浣花潦草的勾画完一整页纸，转头再度看向云扬。云扬察觉到她的目光只是抬头相对注视着，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楼浣花无奈叹气，按捺不住的再度摸出通讯给黎藏烟发了条消息。心里不停念叨着这人以前受伤不是照样活蹦乱跳，这次都几点了怎么还没醒？不会真过于严重吧？可今天凌晨看着明明状态也很好啊，还能走能聊的。
有关这丛水晶兰异化种她有太多细节想问，然而云扬就是个闷葫芦，她无论怎么问都只能得到只言片语毫无逻辑的回答，没有任何有用信息。
白盏忽地看向门口，在门被推开前已扑了过去，雀跃地喊了声“哥”。
黎藏烟推门而入，单手抱住扑倒在他怀中的妹妹，看向楼浣花朗声道：“楼姐，别发消息了我来了。”
“藏烟过来，小盏别闹你哥他有伤。继续看着培养皿去，等长好要是无害送你一株当宠物。”楼浣花一句话替他把白盏招呼开，朝他一挥手示意过来。
“啊，那我要叫它雪花！”白盏闻言愉快松手跑回培养皿旁，睁大眼睛望着那片雪白，为自己可能到来的宠物取好了名字。
黎藏烟快步来到她身边，就见她往前翻过几页记录，指着一行行草字道：“来，藏烟你自己看着，把不对的地方都找出来，详细解释一下我有疑问的地方。”
黎藏烟顺着她指的地方字字看下去，全是楼浣花依据视频内容记录的水晶兰异化种的可能生长习性状况。他皱眉看向培养皿的方向，问：“不是在培养幼苗吗？为什么不等长成后直接监测？”
“水晶兰与真菌共生，但你们带回来的种子居然没有真菌附着。我不确定视频里的菌根究竟是那种真菌结合体，你们的局部组织采样的成分结构有问题，我没能测出基因序列。现在只好拿比较常见的几种真菌在尝试培养。”
“组织采样不能测出基因序列？”
“对，我觉得是你用了抑制素的缘故，你以后采样注意点别采受抑制素影响强烈的样品……”楼浣花答，话语却忽地卡住，几秒后接着训道：“说起来你现在拿二代抑制素都不跟我报备了？还记得我是四层主管吗？够能耐的，二代抑制素的具体效果你都不完全清楚吧？真不怕把自己命一起搭上？”
“是很久以前拿的，当时你是同意的。”黎藏烟淡然道。
“是我忘记收回了？你不会一直都拿着吧？”楼浣花显然早已忘记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惊道，“二代抑制素不稳定你是知道的，你……”
黎藏烟默然不语，低头翻看着桌上的记录。
藏烟在基地四层的权限和浣花是持平的，浣花是四层主管，藏烟负责基地武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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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