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的晨钟刚过三响，西侧静桉居的雾气还没散透。蓝桉跪坐在窗前的软垫上，指尖捻起一张叠得整齐的琴谱，素白的纸页映着她琉璃蓝的眼眸，倒比窗外沾露的桉叶更显清透。她今日要将新修订的清心诀谱分类归档，案上摆着的“寒桉”古琴还覆着薄纱，冰蚕丝弦在晨光里泛着极淡的银辉。
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混着门童略带无奈的劝阻：“宋师妹，桉君师姐在整理要事，您不能就这么闯——”
“哎呀我就看一眼！师尊罚我来帮忙整理琴谱，总不能让我站在门口等吧？”
脆生生的嗓音像浸了晨露的青梅，没等门童再拦，一道浅蓝身影已掀了竹帘闯进来。宋卿漓站在门槛边，校服裙摆果然比规制短了半寸，露出纤细的脚踝，发间别着朵刚摘的白色野蔷薇，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她手里攥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锦帕，里面裹着不知什么东西，见了蓝桉，眼睛瞬间亮成琥珀色的小灯笼，几步就凑到案前。
蓝桉抬眸时，指尖的琴谱顿了顿。眼前的少女圆脸杏眼，笑起来颊边陷着两个浅浅的梨涡，周身的少年气像要把静桉居的清冷都冲散些。可她素来守礼，即便对方是同门师妹，也依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声音清淡如桉叶上的露：“宋师妹，入屋需通传，且静桉居忌喧哗。”
宋卿漓却没半点怕生的模样，反而歪着头打量她，目光从她发间的素银桉叶簪扫到垂在膝边的衣袖，最后落在她脸上，忽然冒出一句：“三师姐生得像雪山的冰，却比冰好闻多了——身上有桉木的香味，还带着点甜。”
这话来得直白又突兀，蓝桉长这么大，从未有人用“雪山的冰”形容她，更别提后半句带着几分亲昵的评判。她指尖微微一颤，琴谱边缘被捏出一道浅痕，耳尖竟不受控地泛了点热。素来平静的心湖像是被投了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连声音都比刚才软了些：“师妹……慎言。”
宋卿漓见她这般反应，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却故意装出茫然的样子，晃了晃手里的锦帕：“我说错啦？那我不说就是了。对了师尊罚我抄十遍家规，还说要帮师姐整理琴谱，师姐要我从哪开始呀？”她说着，顺势往案边的软垫上一坐，离蓝桉不过一尺远，身上淡淡的花香混着少年气，悄然缠上蓝桉周身的冷香。
蓝桉定了定神，将案上堆叠的琴谱分出一半推过去，指尖刻意避开与她触碰：“先将这些谱子按月份分类，若有破损之处，可用案角的浆糊修补。”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可擅动案上的‘寒桉’琴，也不可在屋内饮食。”
“知道啦！”宋卿漓响亮地应了一声，却没立刻动手，反而盯着案角那只青瓷笔洗看，“师姐，这笔洗上的桉叶纹真好看，是您自己画的吗？”见蓝桉点头，她又凑得近了些，“那师姐会画花吗？我后山摘的蔷薇，要是画在谱子上，会不会好看些？”
蓝桉被她连珠炮似的问题问得有些无措。以往弟子们在她面前都恭恭敬敬，从没人敢这般随意搭话，更没人会把野蔷薇和规整的琴谱联系在一起。可看着宋卿漓亮晶晶的眼睛，她竟没说出“不合规矩”的话，只轻声道：“琴谱需规整，不可随意添画。”
“哦……”宋卿漓蔫蔫地应了声，低下头开始整理琴谱，手指却不安分地捻着谱子边缘。蓝桉看她这般模样，心里竟生出几分不忍，正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宋卿漓忽然“呀”了一声，指尖被破损的纸页划了道小口子，渗出点血珠。
“怎么这么不小心？”蓝桉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惊讶。她素来与人保持距离，此刻却握着宋卿漓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只觉得那温度顺着指尖往上爬，连心跳都快了半拍。
宋卿漓眨了眨眼，看着蓝桉紧张的模样，嘴角悄悄勾起一抹笑，却故意皱着眉：“好痛呀师姐……”
蓝桉没察觉她的异样，起身去里屋取药箱。静桉居的药箱是她亲手整理的，里面除了蓝氏常用的金疮药，还有她特制的桉叶膏——用桉树叶榨汁混合草药熬制，止血消炎极快，还带着淡淡的桉香。她拿着药箱回来时，宋卿漓正乖乖地坐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见她回来，立刻露出委屈的表情：“师姐，会不会留疤呀？我还想以后用这只手练剑呢。”
“不过是小伤，不会留疤。”蓝桉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了温水擦去她指尖的血迹，再涂上桉叶膏，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宋卿漓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连指尖的痛感都忘了。
等缠好纱布，蓝桉才发现自己蹲得有些久，起身时腿微微发麻。宋卿漓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贴着她的胳膊，温热的触感让蓝桉瞬间僵住，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宋卿漓牢牢按住：“师姐慢点，别摔着了。”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蓝桉没法再拒绝，只能任由她扶着坐回软垫上。两人重新开始整理琴谱，宋卿漓这次倒安分了些，只是偶尔会问些关于琴谱的问题，蓝桉都一一解答。阳光渐渐升高，透过窗棂洒在案上，将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倒有几分温馨。
临近午时，琴谱终于整理完毕。宋卿漓伸了个懒腰，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正是早上攥在手里的那个：“师姐，我带了江南的桂花糖糕，可好吃了，你要不要尝尝？”
蓝桉刚想拒绝，就见宋卿漓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知道静桉居不能饮食，可我早上没吃早饭，现在好饿……师姐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她说着，还晃了晃蓝桉的衣袖，动作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蓝桉看着她的模样，想起刚才她指尖的伤口，又想起她闯进来时那鲜活的样子，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竟变成了：“只能在院中的石桌上吃，不可带入屋内。”
“谢谢师姐！”宋卿漓立刻笑开，抓着油纸包就往外跑，跑到门口时还回头冲她挥了挥手，“师姐快来呀！糖糕凉了就不好吃了！”
蓝桉无奈地摇了摇头，却还是起身跟了出去。院中的石桌上，宋卿漓已经打开了油纸包，金黄的糖糕散发着浓郁的桂花香气，诱得人食指大动。她拿起一块递到蓝桉面前：“师姐你先吃，这个最甜了！”
蓝桉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糖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桂花的香气在舌尖散开，竟让她想起幼时母亲做的点心。她好久没吃过这般甜的东西了，自从亲友卷入纷争后，她便刻意避开所有甜食，怕触景生情。可此刻吃着宋卿漓带来的糖糕，心里却没了往日的沉重，只剩下淡淡的暖意。
“好吃吧？”宋卿漓见她吃得认真，笑得更开心了，“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我特意带来给师姐尝尝。下次我再带别的来，江南还有好多好吃的呢！”
蓝桉抬眸看向她，阳光洒在宋卿漓发间的野蔷薇上，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少女笑得眉眼弯弯，梨涡深陷，那模样鲜活又耀眼，像是一道光，照进了她常年被“雅正”包裹的心房。她忽然觉得，或许有这么个黏人的小师妹，也不是什么坏事。
午后的风掠过桉树林，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为这初逢的缘分伴奏。蓝桉看着宋卿漓叽叽喳喳说着江南趣事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极淡的笑——这抹笑，是她藏了多年的温柔，也是第一次，为旁人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