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茶水的雾气在冬日里氤氲开来,滚烫的茶壶端上了桌,水汽萦绕在笔墨纸砚之上。香炉升腾着,将整个屋内烘暖了。
大隗的冬天算不上冷,不似边塞辽城的大漠穷秋塞草腓,处处大雪纷飞,这里只是偶尔在窗上结些霜,连一点雪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里到底还是南方的天气,士大夫们褪去官袍冠帽,在室内只需穿里衣即可,魏尚武命侍女们端上茶水。
魏尚武撸起袖子斟满了眼前的茶盏,叹息了一声,吐出几口白气来:“诶……叶大人,这些个年头啊,大隗也开始出怪事了……”
叶司礼叶曦是昔日唐允一派,不过与魏尚武私下交情更深,正所谓狐兔与虎豹结派,每个大的阵营里还会有一个个小团体,这时唐允一人独大,底下各个小团体也并不安宁。
不过魏尚武到底和唐允有几十年的交情,又有知遇之恩在前,他对唐允倒是仍然忠心不二的,况且这段时间为唐允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忙得正焦头烂额,顶头上的唐允也是不知怎么想的,偏又这时候出怪事。
“嘿,依我看,王上这次怕是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居然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如此高的名号,我们在他手下虽说没什么功劳,到底也是有苦劳的,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也就如今这番地位,居然比不上才见了几天的臭道士……”叶曦晃了晃手里的茶盏,把心里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魏尚武闷声喝了一口茶,心里也郁闷,要说这清时,也是当时自己糊涂,领他觐见了摄政王,不知这小子何来的本事,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居然能在几天之内让唐允执意授他丞相之位。
叶曦也恼火,轻捶了一下桌子,叹息道:“老魏啊,我就道当时谋反那天,王上没立即封丞相,恐怕就是防着一手……”
“咳,”魏尚武连忙打断,显然是不想对唐允有什么意见,“若是留给后生,是个中正纯良的,也就罢了,这道士来历不明,看着也神出鬼没的,怕就怕是辽国来的,那里不是歪门邪道盛行的很嘛……”
说到这儿叶曦也不禁以手抚膺,感慨起来:“这人呐,勾心斗角,阴谋算计了一世,在神鬼面前,到底是渺小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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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弃置不用的丞相府现在又有了主人,朱门已经被刷了好几遍新漆,门口的朱雀铜锁也都给换了新的,一派新气象。
老管家安排下人将台阶上扫得一尘不染,看不见一丝灰尘,他跟了唐允一辈子,现在被唐允安排服侍大隗的新丞相,包括侍女和车夫在内,也都是唐允的旧下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摄政王对这位新丞相,还是有些防备和控制的。
“吁——”马车夫拉住了四色宝马,鎏金的马车上,一位束着高冠,身着官袍的男子掀帘而下,眉目清秀,剑眉英挺,腰间束一条金色的带子,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倒算是少年权臣意气风发的模样。
这几日围观者对这位几日封相的少年,都议论纷纷,这一见,也引得众说纷纭。
“长得是挺好看,就是这白脸小生真的能担得起相位么……”单是对国家忧心的儒士们道。
“身居高位,还长得这么帅……若是可以看上我……”也不乏些只会犯花痴的闺阁姑娘们如是说。
清时在这些嘈杂的人声中淡然地踏进了丞相府,这个千百年来象征着仅次于皇权的最高权力的地方,多少人挤破了头也想进来的地方。
他唇角微勾,轻佻地踏了进去,好似对那些为了权势而进行的所谓的纷争,都置若罔闻一般。
一个来历不明的道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便在这狼虎居俟的大隗朝堂上站稳了脚跟。
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了一个蓬头垢面的人,指着踏入丞相府的背影破口大骂:“招摇撞骗的臭道士,你以为换了一副面皮,我就认不出来了么!”
老管家双目一瞪,几个壮汉便上来将那人按在了地上。
走进丞相府的脚步顿了顿,而后这位年轻丞相转过了身,轻蔑地扫了来者两眼。
他缓缓走了过去,轻轻歪了一下头,俯下身与那位被下属们按在地上的脸对视,似乎漫不经心却又好生打量了他一番。
那个人不好动弹,眼神里却含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瞪着他。
清时面无表情,目光却冷冽,好似冷厉的修罗王一般。
那个人被盯得发怵,眼前这个目光竟然升起一种陌生感,与自己熟悉的却有些异样,他嘴角抽噎,道:“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魔鬼!”
一时间人群嘈杂起来,清时微微仰首,示意管家将他松开。
那人见众人七嘴八舌,起了些激烈的情绪,便借势大喊道:“当今丞相,哈哈哈哈……就是个四处借宿的臭道士,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夜里,你屠光了收留你的那一大家子!”
清时眉头微动,然后死死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继续道:“那天夜里天寒地冻,你穿个道袍四处借宿,旁人都不信你那些招摇撞骗的鬼话,我娘看你冻得可怜,好心收留你,你呢……半夜便现出了你的真面目,把我一家都屠光了!”
那人激情澎湃,连滚带爬地想要抓住清时的领口,被管家扯住了脚踝。
清时一动不动,只看着他泪雨滂沱的样子。
他面目狰狞,突然跪坐在地,仰天大笑起来:“你们看呀……大隗……哈哈哈……落在了一个魔头手里……哈哈哈笑话啊……落在了一个魔头手里!”
“这……”
“真的假的呀……”
“危言耸听……”
众人议论纷纷,又是愤怒又是恐慌地看着这个一言不发的年轻丞相。
老管家到底见过大场面,倒是不慌不忙,对着众人连连道:“大家莫要信这个疯子的鬼话,依我看,他定是不知谁派来抹黑丞相大人的,此事应通报典狱司,将这人立即关押起来,好生审问才是……”
说罢派那些壮汉管家们驱散了看热闹的人群,不过人们此时也义愤填膺,嘈杂得很,浪头并不见小。
“这……这得给我们个交代才行啊……”几个人群里的百姓喊道。
“是呀是呀……”附和的人也不少。
下属们都忙着安抚人群,此时清时终于抬起眼,在看不见的地方,一股黑影刹那间升起,煞气缠绕周身,他看着那人,眼神狠戾。
那人瞳孔皱缩,刚欲道声“鬼啊”,便突然两眼发紫,倒地不起了。
清时微微勾了勾唇角,轻蔑地看了一眼那人。
大隗终是安宁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