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陡然模糊起来,而后又重新陷入眼帘,就如同梦魇里千万次重演的那样,一座冰冷带这些肃然的高台屹立于云巅,周遭皆是雷鸣电闪,惊雷劈开九重天的幕帘,万物无声。
周围连一只鸟雀都不曾栖息,四周冷如冰窟,只有包围着的万道闪电。
这里是连神仙都惧怕的地方。
天诏寺。
无数的雷声如同一声声诏问,嘶吼着诘问负罪之人。
视线被雨打湿,薄凉的雨寒冷刺骨,耳鬓间湿透,身体也如坠冰窟,周身寒冷刺骨。
阿南发现自己跪在被大理石铺着的万里圆台上,雨水打湿头发,睁不开眼。
眼前是五千级台阶,高耸入云,云端深处不可见,只能模糊地看见几点虚影,闪动着金光,在远方。
那是天道。
自古无人可犯,无人可近的天道,就是最高级的天仙,也不能违反它的旨意。
它远在万里之外,立于群山之中,在九重天只能瞥见一角。
它无形无状,没有人真正见过它的模样,却无人可以与之抗衡。镇守它的是众天仙,那些无情无欲,无喜无悲,正直不阿的天仙们。
在淮南眼中,他们不过是天道的工具而已。
刺骨寒凉让她忍不住颤抖,身后是九重天的众地仙,同样跪于天道之下,脸上带着或痛惜或不解的表情,几个素日交好,低着头不敢言语。
她扫了一眼,那个人没来。
心中又有些庆幸,看不到自己狼狈的模样,那个人也不会太难过吧。
她勉强地撑住身子,周围雷电轰鸣,乌云黑压压地笼罩着九重天,像是无数诘问劈天盖地而来,悄无声息地死寂中慢慢响起天诏寺的传音……
“瑶莲仙子陷入魔道,触犯天条,与天道相悖,当遣散魂魄,不入轮回……”
传音比万斤重的沉铁还要沉重,也如天道一般无人敢驳。
可是有人敢。
只不过她没有看到而已。
当万道惊雷朝着圆台中央劈去,天诏的诘问如同枷锁般轮转于苍穹,漂浮的符文骤然变成千万把利剑,径直刺向淮南的魂魄,淮南魂魄离体,失去了神识,满身献血,昏倒下去。
一道寒冰阵护在了淮南的魂魄上。
众人连忙噤声回头看,只见慕北雪眼尾泛着薄红,衣袍翻飞,手中攒着寒冰链,死死护住淮南的魂魄。
“掌门……”鸿雁那时还是手下,道了一句。
九重天弟子连连高呼:“掌门不可,那可是……”
那可是天道。
无人敢抗。
但是她敢。
她从未如此失魂落魄过,但她不能失去她。
她没想过那人真的满身鲜血,神识分离时,会那么……疼。
心里酸涩,她用尽气力,对抗着千百年来无人敢抗的天道,那样孤注一掷。
“师姐,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事,你会护着我么?”淮南那时还刚拜师,逗趣地看着自己眼前冷若冰霜的师姐。
慕北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会。”
那这次,该让我兑现承诺了。
就算知道一切都是徒劳,我也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很快那一尘不染的白衣便染上了血污,冰阵一点一点破碎,血从嘴角留下。
“慕北雪,你敢违抗天诏寺的旨意。”天诏寺的传音响了起来。
她跪坐于万道雷鸣之间,雷电劈在身上,伤痕撕裂,却从未放手。
直到满身血污,在最后一刻,寒冰劈开一道阵,一缕残魂卷入旋涡,流向了人世间。
那缕魂魄就是此时降临在大隗池水里的一个小女孩身体里,从此她继续留在了人间。
再后来她们在人间相遇,将往事藏匿在心里,不愿说出口。
淮南没有看见慕北雪为她做的一切,在最后一刻只是庆幸于她的师姐没有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可能就没那么伤心了,谁知道那人为了护自己的魂魄,耗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圆台上浸染了血迹,雨渐渐停了,夕阳照在那一抹薄红上……
这一幕,她现在才看见,隔了那么长的年岁。
不知什么滚烫的东西划过脸颊,是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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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南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抬眼便对上了慕北雪投来的目光。
两只眸子对视着,她在心里说,你好傻啊慕北雪,做了这么多,为何不说。
“做噩梦了?”慕北雪低垂着目光,看着她眼角还泛着泪光,轻声道。
“嗯,”阿南想了想道,“是噩梦。”
慕北雪心里紧了紧,看着她,问:“梦见什么了?”
阿南目光一直盯着她,良久道:“梦见一个傻子,为了留我的魂魄弄得满身是血……”
慕北雪怔了半晌,辨不出表情,倒是略显得有些慌张,而后道:“你全记起来了。”
也对,魂魄归体,记忆也该回去了。
只是真傻,又傻又心疼。阿南看着她想。
夜里点着烛火,还是有这些微凉,好在屋里笼着熏炉,房间里暖和极了。
“慕北雪。”阿南道。
“嗯?”慕北雪抬起眼,对上阿南说不清的表情。
“你为何都不告诉我?”阿南看着眼前的人,道。
慕北雪也看着她,但不知作何回答,在云雾中可以恣意表现自己的爱,一旦拨开云雾,倒会显得惊慌失措,尤其是当两颗心靠在一起,赤诚地表现爱意。
“咳……没必要。”慕北雪在慌乱的阵脚下镇定,道。
而后她靠近阿南,捏起她的下巴道:“因为是为了值得的人。”
“那你……疼不疼啊?”阿南认真地看着她道。
怎么会不疼,仙魂的承载力达到了上限,浑身被天道火热的灵流灼烧,直至人间,也是仙体及其虚弱,勉强乘着一口气修炼灵流。
但一切的付出,不过是因为那个人值得罢了。
“不疼。”慕北雪也认真地看了她一眼,将人带进怀里。
阿南仰头亲了她一口:“真的?”
“嗯。”慕北雪把阿南的手捂住,以避寒夜里的寒意。
隔了多少岁月的情结,终于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