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童子目中腥红，眼角龇裂，浑身颤抖着，牙关紧紧咬着，也抵挡不住横溢出来的愤怒。
“不……不……不可能，那些人……不可能救我……绝不可能！！！！”他向天空咆哮，想要否定事实，他如同在黑夜里待久了的人，再也不肯相信光明，并且逃避畏惧光明，他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直以来都是被蒙蔽了双眼，反而更愿意接受自己瞎了的事实。
妖鬼最畏惧的就是此刻了，一直靠着怨念而生的，当发现自己的怨恨错了，就像失去了活着的燃料，他们变得及其痛苦，不愿接受事实。
慕北雪微微叹了口气，道：“事实就是如此，湖童子，放下你的怨恨吧。”
湖童子僵硬地摇着头，但此时他已经困于对自己的怀疑之中，身上的黑紫色怨气开始向外流散，他讷讷地道：“别走……”
可是怨气仍然一点一点消散着，燕白山弟子们围了过来，为首的秦苒拔出剑，义愤填膺地道：“不如趁此机会斩了此妖，免得留在这儿继续祸乱。”
“不可趁人之危。”慕北雪望了他一眼，颇具严厉地道。
“那怎么处置他……”秦苒嘟囔着退了下去，湖童子肉眼可见一点点变得虚弱起来，他睁开眼睛，露出紫色的眸子，那眸子里看不见感情，他缓缓抬起眼皮，看着一旁的阿南。
阿南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了目光。
“你……以前……救过我。”湖童子无力沙哑道。
“我？”阿南先是疑惑，而后意识到自己现在长着淮南的模样，那可能是上一世淮南菩萨心肠做的事情了……
“当时寒冬腊月，就是在那条小巷子里，我爹刚走，我和娘亲没吃没穿，你给了我们衣服和过冬的粮……”湖童子道。
他一直记得，那年冬雪夜，一个披着绒毛披风的小女孩，和一位年近半百的师父，停在了他们漏风的屋子前，那个小女孩长着神仙般慈悲的面容，让师父施舍点食物，又把自己的披风给了他，而后一高一矮，长着胡须和扎着小髻的两个人，消失在茫茫雪夜里……
那也是他的慰藉，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世道的暖。
可惜阿南还没记起那么多事，不过她又想到自己刚开始被抓进来，并没有向燕白山弟子一样被拴在网里，而是睡在水草垫上，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
湖童子说完这些话，身体像破碎的金片，一点一点消散开了，直到幻化成点点荧光，飘散至整个湖底。
那些受湖童子操控的燕白山师兄师姐们，也如同刚从梦里惊醒一般，面面相觑，燕白山弟子们欢呼起来，跑过去各自相认，互相倾诉发生的事情……
阿南看着眼前景，回想着湖童子说的故事，有些恍神，妖鬼会不愿见到慰藉而不惜一切囚禁那些记忆，自己堕入魔道后做了什么，自己确实记不真切了，她不会因此伤害到慕北雪吧……
不过又想了想，反正师姐在知道自己堕入魔道后已经失望透顶了，她们之间的情谊早已了结，但是现在她唯一不解的是，慕北雪为何会受天诏来到人间，是受自己牵连，还是别的原因呢……
燕白山——————
终于完成任务的弟子们嬉皮笑脸，打打闹闹，师兄师姐们也不想管教他们，便由着他们开玩笑了，毕竟被抓去湖底还让师弟师妹们救，确实羞愧，秦苒倒是还是一副掌门人的模样，稍稍约束了下纪律。
慕北雪和阿南走在他们后面，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阿南已经变回了原来的模样，两人各怀心事，因此气氛沉默。
“姐姐，我们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阿南突然打破沉默。
发生的事情，自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道明的。
“以前……”这一问让慕北雪有些不知所措，思索片刻后，道：“过去的事，再多想也无用。”
天上那些岁月，吾与你共享。世间那些快事，吾与你分尝。惟有灾难，我一人独挡足矣。
知道她不愿意说，阿南也就闭口不谈了，往事流水落花，既然不幸，无需再回想了。
燕白山今日是个大日子，仙门的祖师爷回来了，鸿雁长老，在金陵地带的名声可算响彻云霄，百姓们无不知其姓名，当做最高神佛进贡，因为他在金陵游历时，确实做了不少善事，还为当地干旱了半月的地方祈过雨，一时间人人都传言燕白山住着一位仙人，甚至在燕白山附近建房农耕。
不过慕北雪当然知道这鸿雁长老是何来头，就是个在雁门九重天传信的传信使，负责将天仙们下的诏令传到掌门手里，再派遣地仙下凡完成任务。
此人长着一张浑圆的胖脸，和一个工于技巧的舌头，极擅讨好天仙，与天仙中的几位还有些交情。
至于为何被贬，此人讨好归讨好，说到底与天仙也不是一派人，看不起天仙们高高在上的姿态，并且忠于雁门，当时掌门不知为何执意要救小师妹，他便借着交情偷偷潜入天庭的昭理寺见了淮南一面，问淮南讨了修仙时的存灵器物，也就是后来慕北雪带着的手链。
淮南得以留一缕魂魄，鸿雁当占些功劳，因为神仙修仙会将一缕灵识存于修仙器物之中，所以慕北雪从那串手链中取了她的灵识，度入人间，得以让她存活。
不过鸿雁此番前来，是与慕北雪透露些事。
慕北雪与他对坐，鸿雁吩咐手下弟子为他们倒满茶，然后道：“慕掌门，别来无恙啊。”
“长老见笑，我早已不是慕掌门了。”慕北雪轻晃了一下手中的茶杯，剔玉色的杯身与修长的手指相映。
鸿雁微微一笑，然后拍了拍大腿，道：“掌门与在下分别甚久，这一晃都快十年了，当年救下淮南的事，迟早会瞒不住，毕竟天庭那帮孙子眼线不少，掌门如何打算啊？”
“瞒不住的，也没想过会瞒住。”慕北雪垂着眼睑，轻笑一声。说这话时，生的极为漂亮的眼睫垂下。
“反正他们当年也没想放过你我，好在眼下阿南不过是个凡人。”她轻笑道。
“在下此番下来，正是为此事，眼下阿南体内是否还有邪魔之气，着实不好说，在下上次去天奎阵修炼时，感受到大隗魔气繁盛。”鸿雁道。
“我知道，但不一定是她的原因，辽国与大隗素来不和，辽国偷炼魔道也不是一年两载的事了，此事应该是辽国所为。”慕北雪道。
鸿雁点了点头，笑着叹了口气，道：“要我说，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她呢……”
“我与淮南在雁门发生的那些，不过是她体内魔气所至，我又何必自作多情。”慕北雪低着头，摩挲着茶杯的边缘。
“诶……”鸿雁默默叹息道，掌门类似天仙，不沾**，可为何那天在天诏寺，那么失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