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然把拖把摔在地上的时候,江驰刚好挂断电话。
厨房的灯光昏黄,照得江驰半边脸隐在阴影里。
他单手插兜站在阳台门边,另一只手还捏着手机,屏幕没完全暗下去,隐约能看到通话记录的最后一个名字——林总监。
许然弯腰去捡拖把,动作刻意放得很慢。
他听见江驰的脚步声靠近,鞋底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偷听?”江驰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
许然直起身,拖把横在两人之间:“水洒了,我擦地。”
江驰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他发红的耳尖上,没拆穿。
他转身往客厅走,黑色T恤后背汗湿了一小片,隐约透出肩胛骨的轮廓。
“明天跟我去试车。”
这句话扔得太突然,许然手一滑,拖把杆又砸在了自己脚背上。
他疼得“嘶”了一声,抬头时江驰已经走到冰箱前,取出一罐冰啤酒,“咔”地拉开拉环。
“我只是设计师,”许然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没必要去现场。”
江驰仰头灌了口啤酒,喉结滚动。
一滴水珠顺着下颌滑到锁骨,最后消失在领口。
他随手用指节抹了下嘴角:“你不想看自己的作品跑起来?”
冰箱的制冷机嗡嗡作响,许然突然觉得厨房闷得透不过气。
他盯着江驰捏着啤酒罐的手指——关节处有新鲜的擦伤,虎口那道旧疤在冷光下泛着淡粉色。
“几点出发?”他听见自己问。
江驰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六点。”
—
试车场在城郊,天还没亮透,柏油路面泛着青灰色的光。
南澄市秋天的早晨总会起大雾,柏油路上轿车的远光灯在雾里若隐若现。
为了防止打不到车,江驰提前一天租了一辆车。
其实五年前,江驰也有自己的车。后来因为车队解散,他欠了一屁股债,为了还债他把车抵押出去了。
许然坐在副驾驶打瞌睡,额头抵着车窗。
江驰开车的样子和骑机车很像——手指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转弯时肘关节微微曲起,有种漫不经心的精准。
“到了。”
七点十多分时,大雾慢慢散开了。远处的楼房渐渐显现出轮廓,街边零零散散的几个早餐铺冒着白烟。
许然猛地惊醒,发现车停在一栋银色建筑前。
门口站着几个穿工装裤的人,为首的中年男人快步迎上来:“江队!这位就是许设计师?”
江驰“嗯”了一声,顺手把许然往前推了半步:“涂装是他改的。”
许然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杯咖啡。
林总监笑眯眯地打量他:“小许啊,江队可是第一次带设计师来试车。”
咖啡烫得指尖发麻,许然低头啜了一口,甜得齁人。
他偷瞄江驰,后者正和工程师交谈,侧脸在晨光里像被镀了层金边。
“来!先看风洞数据!”林总监热情地揽住许然肩膀。
会议室的大屏幕上,许然设计的黑红涂装在模拟气流中旋转。
他正要讲解整流罩的改进思路,江驰突然插话:“这个部位他改过七稿。”
所有人都转头看过来。许然捏着激光笔的手指一紧——他确实改了七稿,但从来没告诉过江驰。
“第七稿的涡流系数最优。”江驰靠坐在桌沿,长腿随意支着,“但第三稿的线条更干净。”
许然喉结动了动。
第三稿是他最满意的版本,后来因为赞助商要求才妥协。
林总监眼睛一亮:“江队连设计师的草稿都看过?”
江驰没回答,起身拍了拍许然后背:“去换衣服,上车。”
—
试车服是江驰的备用款,穿在许然身上大了半号。
许然低头调整手套时,江驰突然逼近。
他条件反射地后退,腰撞上机车后座。
“别动。”江驰单手撑在他耳侧,另一只手扯过安全带,“四点式,会系吗?”
薄荷味混着机油的气息扑面而来,许然屏住呼吸。
江驰的手指擦过他的锁骨,金属扣“咔嗒”一声卡进锁槽,冰凉地贴在胸前。
“头盔。”江驰退后半步,扔来个哑光黑的头盔。
许然接住,发现内侧贴着张便利贴——“敢吐就赔钱”。
字迹潦草得像医生处方。
他忍不住笑出声,抬头时撞上江驰的目光。
对方已经戴好护目镜,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在笑。
发动机轰鸣的瞬间,许然下意识抓住江驰腰侧的布料。
“抱紧。”江驰的声音从头盔里传来,闷闷的,“掉下去我真不管。”
加速度把许然狠狠按在江驰背上。
时速表突破两百千米一小时时,他隔着两层复合材料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许然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可他却如此淡定。
第三个急转弯,江驰突然松油门。
许然因惯性前倾,嘴唇几乎碰到他后颈裸露的皮肤。
“看后视镜。”江驰说。
许然抬头,看到自己设计的红色裂痕在阳光下流动,像真正的伤口在渗血。
—
试车结束后发现油箱漏油,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
“焊接问题。”许然蹲下来检查接口,“不是设计缺陷。”
林总监皱眉:“但上次……”
“上次是上次。”江驰打断他,机油顺着指尖滴在地上,“许设计师说了,焊接问题。”
维修间狭小闷热,许然和江驰挤在一起检查管线。
膝盖抵着膝盖,呼吸交错。
江驰突然用粗糙的手狠狠揉了一把许然的头发。
“设计师都这么嘴硬?”
许然反手用扳手轻敲他胸口:“机车手都这么不讲理?”
门外传来咳嗽声。
林总监尴尬地站在玻璃门外:“那个…你们继续?”
不是的!!!
许然在心里大喊,脸上泛起红晕。
江驰松开手,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许然耳根发烫,低头假装研究油管,却发现江驰落在地上的手机亮着——屏保是张模糊的赛场照片,看台上有个举相机的黑影。
许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五年前的自己。
—
江驰把车还了后,破例让许然骑了一次他的车。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许然紧张得手心出汗。
“放松。”江驰的声音贴着耳廓传来,温热的呼吸激起一阵战栗,“我又不会咬人。”
许然差点拧断油门。
机车猛地前冲,江驰惯性抱住他的腰,小臂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
“为什么非要我来试车?”许然盯着后视镜问。
后视镜里,江驰的眼睛在暮色中是身棕色的。
他松开一只手,指了指仪表盘——时速指针停在217的位置。
“因为只有你记得,”他几乎贴着许然的耳朵,“我骑车的习惯。”
—
深夜的客厅只有电视亮着。
许然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出来,发现江驰在看五年前的比赛录像——画质渣得像是用手机翻拍的,但每个镜头都精准追着12号车。
“拍这么糊还敢收藏?”江驰晃着啤酒罐。
许然僵在原地。
那是他文件夹里的视频。
江驰起身关掉电视,啤酒罐捏得变形。
许然想说什么,却看见江驰径直走向他房间,手里拿着他落下的设计稿。
门关上前,江驰停顿了一下:“抽屉里的票根,收好。”
许然站在原地,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床头柜最下层,那张写着"JC-27"的票根旁,多了枚川崎H2的钥匙。
他怎么老是翻别人的东西?!
真的很没边界感。
但看着面前的钥匙,许然决定暂且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