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半,天还没亮透,烈风工作室的玻璃门上蒙了一层薄雾。
许然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
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从兜里摸出钥匙,金属碰撞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脆。
推门时,挂在门把上的风铃“叮”地响了一声——那是他上周刚换的,声音沉沉的。
工作室里黑漆漆的,只有安全出口的绿灯幽幽地亮着。
许然没开大灯,只拧亮了桌上的台灯。
暖黄色的光圈里,一张设计图缓缓铺开——黑底红纹的涂装,油箱侧面用暗金色勾了一道闪电状的裂痕。
这是他熬了三个通宵的成果。
“炎野车队”的订单来得突然。
上周五下班前,总监把文件夹拍在他桌上:“小许,试试?”翻开第一页,赞助商名单里赫然印着江驰的名字——“特邀试车手”。
铅笔尖“啪”地断了。
许然盯着纸面上那个名字,耳边突然响起那天晚上江驰说的话:“教你调ECU。”
可自从那晚之后,江驰已经连续几天没回出租屋了。
—
上午九点,会议室里的争吵声隔着玻璃门都能听见。
“减阻7%?”炎野的经理敲着数据表,“许设计师,你知道职业赛里减阻1%意味着什么吗?”
许然还没开口,会议室最角落传来“嗤”的一声笑。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
江驰翘着二郎腿坐在窗边,黑色连帽衫的兜帽扣在头上,只露出下半张脸。
他手里转着车钥匙,金属环在指间发出规律的"咔嗒"声。
“江队您有意见?”总监赔着笑问道。
江驰抬起头。
许然这才发现他右颧骨上多了一道新鲜的擦伤,结着暗红色的痂。
“花架子。”江驰用钥匙尖点了点投影幕布,“这个金色反光条,跑夜赛就是活靶子。”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许然攥着激光笔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金色反光条先不说,至少减阻设计根据风洞测试显示……”
许然紧张得连句子都表达不清楚了。
“实验室数据。”江驰打断他,“跟真实赛道差多少,你心里没数?”
“你这版设计稿最大的问题不在这里,而是在这个金色反光条。”
许然突然把文件夹摔在桌上:“那江队长您觉得该怎么改?”
所有人都愣住了。
炎野经理的咖啡杯悬在半空,总监疯狂给许然使眼色。
江驰却笑了。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身高差让许然不得不微微仰头。
“上车。”江驰把钥匙抛过来,“我带你跑一圈。”
钥匙砸在胸口又掉在地上,许然没接。
金属撞击瓷砖的声音像记耳光。
—
地下车库的灯管坏了三根,明明灭灭像快报废的闪光灯。
江驰的机车停在最角落,车身上蒙着一层灰,显然很久没动过。
许然站在两米外,看着江驰一把掀开防尘罩——不是那辆纯黑的12号车,而是辆改装过的川崎H2,油箱位置喷着褪色的“孤狼”队徽。
“这是......”
“老伙计。”江驰踹开发动机支架,“比你设计的第一辆机车年纪都大。”
许然突然上前一步,手指抚上油箱侧面一道狰狞的刮痕:“27号公路的伤?”
江驰的手顿了一下:“你知道的倒不少。”
“职业需要。”许然收回手,“了解每辆车的伤疤。”
“我的车,你也要了解吗?”
许然没回他。
江驰突然把头盔扣在他头上:"那你也该了解,真正的风阻是什么感觉。"
头盔里残留着机油的味道。
许然眼前一黑,视线被限制在狭窄的护目镜范围内。
他听见江驰跨上机车的声响,接着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
“抱紧。”江驰的声音从头盔外闷闷地传来,“掉下去我可不管。”
—
滨海公路的护栏外就是悬崖,浪头拍在礁石上的声音像是引擎轰鸣的回响。
许然死死搂着江驰的腰。
时速表指针逼进200km/h时,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去。
江驰却突然在急弯处松了油门,车身猛地一沉。
“看后视镜!”江驰吼道。
许然勉强抬头。
后视镜里,银色反光条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而江驰说的没错。
每个弯道,那抹反光都会在护栏上投出跳动的光斑,像是狙击镜的准心。
就连银色反光条都出现了光污染如此之重的问题,更不用说亮光金色反光条了。
“现在懂了?”减速时江驰的声音带着喘息,“实验室测不出这个。”
机车停在海堤尽头。
许然摘头盔的手还在抖,后背全湿透了。
江驰靠在护栏上点烟,海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乱七八糟,露出那道新鲜的擦伤。
“你这两天去哪了?”许然突然问道。
江驰吐出一口烟圈:“黑石沟。”
许然猛地抬头——那是圈内有名的死亡赛道,去年刚摔死过两个车手。
“测试新车。”
江驰用下巴指了指远处的H2,“顺便验证个猜想。”
他从兜里掏出个U盘扔过来,“你的设计稿,我改了几笔。”
U盘贴着张便签纸,上面是江驰潦草的字迹:
“油箱内部的挡板往前移两厘米,能避开高速过弯时燃油湍流区,确保油泵吸油稳定。”
许然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浪头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球鞋。
“为什么帮我?”
江驰把烟头弹进海里,转身往机车走去:“怕你砸了烈风招牌,拿不到钱,没人交房租。”
许然突然笑了。
他追上两步,把U盘塞回江驰兜里:“直接发我邮箱不行?”
“不行。”江驰跨上机车,“得当面告诉你——”他拧动油门,引擎咆哮着吞掉了后半句话。
许然只能读他的唇形。
“你很有天赋。”
—
晚上十点半,出租屋的灯还亮着。
许然盘腿坐在地板上改图纸,手边摊着江驰给的U盘数据。
客厅门突然被推开,江驰拎着两袋宵夜进来,身上带着夜风的凉气。
“改好了?”他把麻辣烫搁在茶几上。
许然摇摇头:“金色反光条换成哑光了,可以减少光污染。”他指了指屏幕。“但这个风阻设计……”
江驰凑过来看屏幕,洗发水的味道混着淡淡的烟草味。
许然屏住呼吸,看见他喉结上的水珠滑进衣领。
这人刚洗过澡。
"这里。"江驰突然握住他拿鼠标的手,光标拖到整流罩侧面,“这个整流罩,应该以燕尾为主。”
许然的手僵住了。
江驰的掌心有茧,虎口处那道疤蹭着他手腕内侧的皮肤,触感鲜明得像烙铁。
“像这样?”他勉强拖动鼠标,线条却歪了。
江驰低笑一声,呼吸喷在他耳后:“设计师手抖了?”
许然猛地站起来,膝盖撞翻了可乐罐。
洒在了地板上。
“……抱歉。”
江驰抽了张纸巾按在图地上:“慌什么。”他抬头,眼里带着促狭,“我又不吃人。”
许然转身往厨房走去:“我拿拖把。”
冰箱门拉开又关上。
许然把额头贴在冰冷的金属面上,听见客厅里江驰的手机响了。
“嗯,看过了。”江驰的声音,“……比上次强。”
许然悄悄探头。
江驰背对着他站在阳台,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转着车钥匙。
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了层银边。
“行,明天试车。”江驰突然转头,正好对上许然来不及躲闪的视线,“......对,他也在。”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江驰嘴角扬了起来:“嗯,挺有意思的。”
许然手一滑,拖把砸在了自己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