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懂得什么“ 甡甡其鹿”,只觉得这个名字跟自己那个“生”听起来不是一个意思。
容烨见他不解,干脆蹲下,拣跟黑乎乎的通火棍在地上划拉。
“呶,就是这么两个一模一样的字在一起,生命力很旺盛的意思。”
“唔……”小竹竿把碗放在一边,认真地看,伸出手指悄悄比划着。这个“生”字他是认识的,但两个搭在一起,还是头一次见。
“我不管你以前是谁,做过什么,你要留在这里就要守规矩,听约束。”容烨说。
规矩、规矩。他戳了戳火堆,听到这两个词就头大,像孙猴子听唐三藏念经。
“等闲下来,我教你认字。”
“认字有什么用?”他说,“我有一把子力气不就得了。”
“认字是让这里有力气。”容烨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不会一直跟着我。我没有很多的工钱给你,但是我可以教你认字。这样等你离开的时候,总比那些只有一把子力气的莽汉多条出路。”
“……行吧。”阿甡说。虽然生生听起来有点娇气,总比“小竹竿”强得多。
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来气:自己到底哪里像竹竿了?于是埋头死命地吃起饭来,好像多扒两口,就能小小地报复乱给自己起外号的容烨。
晚上,狼嚎照旧此起彼伏。
容烨有些害怕。她伸伸腿,脚边空落落的,才发觉阿甡置办了被褥,此时已经睡到另一张床板上去了。
两个床铺之间,悬着个半旧的布帘子。
他睡得实在香,发出均匀的鼾声。
容烨很是羡慕。真有人在那张薄薄的褥子下面,铺一层厚厚的稻草就能睡这么香。
狼嚎叫的声音越来越近,挺瘆人的,她忍不住裹了裹被子。虽然阿甡说只要生着火,狼就不会靠近,但她还是不踏实。
早上生火做饭,阿甡看着容烨急匆匆地跑到林子里去,转头瞥了瞥墙角。
明明他专门买了个恭桶回来,新做好的,干干净净地散发着桦木的味道。
阿花踱步过来,在炉子边找食物残渣,他给它撒了一些粮食。
等容烨回来吃早饭,阿甡拿着柴刀到外面去。
只听得劈劈啪啪一阵子,阿甡选了四棵直溜的小树,用一张竹席围起了三面避风的地方,又用树枝并排绑在一起,做了个半人高的柴门挡在前面。这个门他固定了一侧在树干上,另一侧随时可以打开。
挡风是足够了,遮雨就不要想了。阿甡不知道容烨在矜贵什么,晚上用恭桶不就好了。
容烨看他弄好了茅厕,过来查看,围着转了一圈,隐隐觉着少了些什么。
“蹲坑……”阿甡靠在一边慢悠悠地说,“没有铁锨,先凑合着用吧。晚上用桶还是比出来安全。”
容烨脸红了红。想起晚上那狼嚎,她可没胆子跑到这里上茅厕。
“我不和你用一个……桶。”半晌,她吞吞吐吐地说。
“切,我自然不用那东西。”阿甡把头别在一边,说。
“我算过了,咱们每日至少要两桶水。也不能天天等着下雪吧,得想法找点水源。”容烨说。
“找水?我去吧,正好在这山上转转。” 阿甡倒是开心。
“你认得这进山的路吗?在里面转悠一阵子,还能走出来吗?”容烨泼他冷水。
最后两人决定一块上山,彼此好有个照应。
以防万一,容烨拿了些干粮、水壶还有地图、指南针什么的,又拿了个空的布袋子装着,让阿甡随身带着。
这山上的水源也是稀罕,远远地听到涓涓的水流声,走近了又找不到。有时候找到一条小溪,走不了几步,隐入是石头下,又不见了。
“我们跟着小溪往上游走,一定会找到比较稳定的水源。”容烨说。
阿甡在平地上方向性再好,在山里七绕八绕,果真有些迷方向。
他有些不安地看向容烨,只见她耳朵上夹根铅笔,手里攥着个小小的本子,边走边在纸上写着什么。
“走了这么久,这山上也没有什么人。”他说。
“这山是我们家的,一旦采矿,便住不得什么人了。”
虽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容烨仿佛还能看到开矿时那尘土飞扬的巨大声势,矿渣会沿着雨水扩散,对农作物产生坏的影响,当然不是什么适宜居住的地方。
“你家的?”阿甡有些难以置信地站住脚,朝四面看去。
他此生的最大梦想是能拥有个七八亩地、两间大瓦房,没想到容烨张口就是一座山。
“这里、这里……你能看到的,都是。”容烨伸出手,简略地指向远处。
登上一处平缓的山顶,一处湖水展开在山下,仿佛一面镜子闪着亮光,四处是黑黢黢的密林。一路走到这里,阿甡才发现,他们住的地方四面环山仿佛住在井里,这处湖水就悬在上头。
容烨大概看了看湖的方位,一双敏锐的眼睛在密林中仔细搜寻。
按照那份老旧地图的记载,她很快锁定了矿区通向这处湖泊的羊肠小路。过了这么多年,这条路被雨水的冲刷和野草的侵略淹没了踪迹。
有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们这才走到那处小湖边上。
“鱼,有鱼!”
阿甡叫着,从她身后跑过,沿着缓坡滑下去。如果不是湖面结着薄冰,容烨疑心他会一个猛子扎进去。
这是山岭中环抱中的一片湖,很大很大的黑色的鱼在湖水里静静地游荡,有着属于原始的神秘和肃穆。
容烨把视线抬高,留神寻找地图上记载的那几处矿坑。在山壁上的阴影处,藏着破败的采矿车间,里面住着年深日久的黑暗。
她还望见山脚下零星的炊烟。
群山沉默着,寂静向她挤压过来。
容家人回来的事,估计很快就会传开。迎接她的,会是什么呢?
阿甡全然不知道她的忧思,只是跟随着水里的大鱼,来回跑着,急得直搓手。
“我现在跑回去,拿根缝衣针敲弯,就可以钓鱼了。”阿甡说。
“钓上来鱼你自己吃。”
“怎么?你不吃鱼,干炸之后再红烧,香得很。”阿甡说。
她还记得当初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佣人偷偷议论这个矿上一些耸人听闻的故事,比如矿上打架斗殴死了人,为了掩人耳目就抛在附近一处大湖中。
“这湖出现之前是个乱葬岗子。”她只能含混地说。
阿甡被他说得一阵恶寒,却仍强撑着说:“哈,这算啥。我夏天有次喝多了,还在乱葬岗子睡过。”
“你在这里可不能喝酒。”
容烨看到远处山上的矿场的遗迹,用铅笔比一比高度,测量个大概的距离,在手中的草图上做着标记。
“啥?”阿甡不乐意了,这女人简直管天管地。“你自己能喝就不让我喝?”
他跟在后头,给自己争取权益。
不知道为啥,从一进山,她就展现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样子。跟着她,阿甡觉着即便不走原路返回,他们也能很快地找到一条正确的路走出去。
这女人虽然穿着不合适的洋气装束,但对这座山,却是像是知道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一样熟悉。
“首先,我不会喝醉;其次,我喝多了也不会怎么样;最后,那是我的酒。”
容烨一面走一面说着。
“逢年过节呢?逢年过节也不能整两口?”阿甡从后面赶上来,探着脑袋说。
这路上树林子里有些松果、木耳之类,容烨都让阿甡捡了放在个布袋里。一路下来也捡了不少。原先这些她从未归类为食物的东西,现在她看见只有一个念头:能不能吃?怎么吃?
阿甡一回来就开心地往那炉子里扒拉,从里面翻出两只烤得焦黑的红薯来。
“还热着。”他说。上次下山他带来一堆红薯,这次走之前特意把火灭了后埋进去两个。
他三两下把焦黑的外皮剥来,圆滚滚的沙质白瓤暴露出来,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可能是因为饿了的缘故,容烨觉得这味道特别香。
两人一人一只红薯吃了起来,阿花跑过来,在两人脚边东一下、西一下,啄着地上的红薯皮吃。
容烨看它也饿了许久了,一直没有下蛋,便把红薯尖尖、筋比较粗的部分揪下来,扔给它。
“阿花,你多吃点,赶快下蛋啊。不然有人老想着吃了你哟。”
阿甡吃得急,被噎得直伸脖子,脑门上、脖子上青筋直冒。
“吭吭,”他咳嗽两声,“阿花刚刚没了‘男人’,哪有心情下蛋。”
容烨伸手朝他背上划拉两下,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壶递给他。
“慢慢吃,阿花又不跟你抢。”
阿甡喝了两大口,顺上来了气。
他低头瞅瞅水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他一直觉得容烨是嫌弃自己的,比如吃饭的碗筷、洗漱的盆子,她都是小心翼翼地给两人区分开。
他一开始不计较那么多,经常抄起来就用,被她不耐烦地说了几次才留心区分一下。
眼下,容烨的水壶被他拿着灌了两口,原先嘴巴上粘着的粉面面的红薯也弄在瓶口上,他有些犯愁,偷眼看了容烨一眼。
容烨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吃了一阵子也觉得干得拉嗓子,就伸手示意他把水壶递过来。阿甡把剩下的冷水一股脑灌进肚子里,跑到一旁把水罐捧过来。
这么一折腾,他顿时觉得那股子饿的劲头过去了,坐在一旁学着容烨的样子,把红薯一小块一小块掰开,放进嘴里慢慢嚼。
他手长脚长,这么端着坐在一旁,斯斯文文地,倒不是先前那么令人讨嫌了。
吃了点东西垫垫饥,阿甡拿起水桶,说:“我去打水。”
容烨叫住他,“你记得路吗?”
阿甡点了点头。
容烨有些不放心,说:“你这样靠两条腿一趟趟要走多久,把老列巴带着,它应该比你认路。”
“唉!”阿甡有些开心,“这老列巴天天比咱们吃得都多,该出把子力气了。”
走了没几步,他突然停住了,说:“容烨,下次下山回来,你能不能给我做列巴吃?需要啥我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