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倾斜地切进教室，座位与窗台之间有一米长的过道，小金桔没有桔了，只剩下茶花树孤芳自赏。
自从顾老师说她上课睡觉，会影响其他同学上课的积极性，让她找点事做，林闲渟低头翻看一本从老书店淘来的全新《孤独星球》摊开在膝头。
她有一个小众的爱好，相较如收藏泛黄的旧邮票，更钟情于收集车票，期望在人这一辈子，能装满这本。
早自习的铃声还在走廊回荡，林闲渟拎起早餐，叩响办公室的门。
即便有时凌晨五点半困到起不来买早餐，也会给卿卿准备铁罐装的八宝粥用开水反复烫过。
她胃不好，要少吃凉的。
久而久之，顾长亭渐渐依赖上这种饭来伸手的生活，不管起多晚，总有热乎的早餐留在桌上，贴着留言。
“还算准时。” 她搁下手中的笔抿口咖啡提神，昨晚守在办公室通宵撰写教学论文，几乎没怎么合眼。
林闲渟有点惊讶，往常这个点卿卿还在公寓补觉根本见不到本尊的面，“起怎么早，破天荒。”
“没收！”她嗅到空气中的咖啡苦味，夺过顾长亭手中的咖啡杯。
空腹不可以喝咖啡，卿卿本来就有胃病，也不知道注意点，终于轮到自己没收她的东西，永不归还。
顾长亭露出的表情懵懵的，眨动疲惫的眼睛解释，“太困了。”
“早上空腹可以喝咖啡吗？”林闲渟掏出手机在搜索栏快速输入，摆出事实依据怼到顾长亭面前。
“胃病多半都是长期饮食不规律作出来的，你年轻的时候肯定老不按时吃饭，现在还喝咖啡，以后不能这样。”
顾长亭心头漫过一阵温热，认真浏览页面上关于空腹喝咖啡有危害的文字，道理都明白，“好，我不喝了。”
“说得好听，我会监督你的。”林闲渟端起马克杯走向入门左侧的吧台。
张艺差点闯进办公室，倒退半步撤回走廊，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缝，“卿卿被林丫头教训了，哈哈哈。”
“活久见。”包子祉也觉得稀奇，平常只有卿卿教育林丫头的份。
林闲渟把冲洗干净的马克杯倒扣在杯架，顾长亭收回视线，抬手把保温袋挪到眼前，指尖悬在拉链上。
她脚步轻快地赶来，这种小活怎么可以劳烦卿卿动手，“我来就好。”
指腹相触的瞬间，顾长亭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手退回双腿前，扬起头望着小闲掀开餐盒、摆放餐具的模样。
每次带早餐的饮品，林闲渟都会特意避开奶制品，因为卿卿乳糖不耐受，都是她积攒出来的经验。
“你先喝豆浆。”
这样无微不至的关爱，比得上亲情、爱情，直直地照射进她久不见阳光的心，“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
“我对一个人好不需要理由。”
“不需要……吗？” 顾长亭抿着甜度适中的豆浆，盯着桌面上热腾腾的早餐，递给小闲一板AD钙，“给。”
林闲渟触碰到这板AD钙奶唇角高高挂起，“我的最爱，谢谢啦。我得赶去上课了顾老师，吃光光哈别剩。”
“会吃完的，再不走迟到了。”顾长亭耳朵听厌了，推着林闲渟的右臂赶人，目送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门外。
“知道啦，我跑步很快的好伐。”林闲渟也不敢过多的停留。
班内有条不成文的规定迟到要罚表演才艺，她不想在卿卿面前献丑。
迎面撞见小艺姐和包子老师猫在门口偷听，打声招呼就拜拜了。
张艺大摇大摆地迈进办公室，直勾勾地朝顾长亭挤挤眼，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却偏偏一言不发。
“做什么？”顾长亭被闺蜜八卦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捏豆浆的手指轻微收紧，嚼在嘴里的烧麦不香了。
张艺朝旁边的包子祉甩个眼神，明晃晃写着看透了，“哎，包子，用不着我添油加醋，卿卿自己就露出马脚。”
小艺属实眼馋卿卿桌面上的早餐，“啧啧，羡慕咬碎后槽牙的羡慕。”
她说句实在的：“羡慕也没用。”
包子祉坐在工位嘴角扯笑，给丈夫发消息，“我已经喊老谢过来给我们送了，咱也有，不馋。”
张艺拖着长长的语调哭惨，“谁来可怜可怜我这个孤家寡人，想吃早餐都得摸黑早起，包子有老公疼着宠着。”
“卿卿还有林丫头掐点送早餐，这福气，得修几辈子啊。”
顾长亭夹起烧麦往张艺喋喋不休的嘴里送，“我疼你还不够吗，要对象回头给你介绍个靠谱的。”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不离谱都烧高香了。”张艺大学期间有过几段暧昧不清的感情，唯一一次恋爱还是被父母催的，并且没谈多久被前男友劈腿。
包子祉被婚姻滋养抬起右手，无名指的戒指闪闪发亮，“不能一棒子打翻一船人，这事我有话说。等你遇见对的人，就知道被偏爱的滋味了。”
顾长亭想起小闲离开前天真无邪的笑容，在想，“我们之间，这份逾越常规的温情，真的能称之为偏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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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就是农历腊月初一，是卿卿的三十岁生日，也是林闲渟成长之后陪顾长亭在临州过的第二个生日。
早在元旦假期，叶泛舟探过女儿的口风，想打算怎样庆祝，十八岁可是人生大事，从小姑娘蜕变成大姑娘。
林闲渟对此没有多余的想法，反正离真正成年还远，当天不是双休照常上课，不用向去年大张旗鼓的操办。
因为，她要给卿卿制造一个足够撼天动地的惊喜，谁也不能扰乱。
冬风呼啸，廊外的老梧桐光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晃，几片干枯的叶子挣扎着飘落。
林闲渟立在工作梯的顶端，林阖伸手扶稳梯腿，顺带着仰起头。
她将同学写有高考寄语的灯笼逐一挂起，比拉在墙顶的签字横幅有新意。
“挂歪了，往左挪挪。”顾长亭的右手在空气中轻轻往左扫动，正对着工作梯指挥，距离不超过半米。
林闲渟随着声音的指导，低头调整灯笼绳不敢怠慢，“现在可以了吗？”
顾长亭点点头，挂完这些灯笼也到饭点了，“辛苦了，下来当心些。”
挂完最后一盏灯笼，林闲渟根本不懂什么叫慢点下，直接跳下台阶。
顾长亭仰头望向眼前，身高在男女生中算翘楚，一米八四的大高个，手掌顺势落在她肩头，“想要什么奖励？”
“呃，是你说学习之余要劳逸结合的，那就陪我打羽毛球，就今晚。”
林阖跟陈歆舟背着顾老师在楼梯上腻歪，突然来一句，“老师别应，闲闲打球又臭又凶，她争抢好胜从不当第二，准会让你全场捡球的。”
“她敢。”顾长亭的目光又转回林闲渟脸上，语文组门前往楼底看，有一处露天羽毛球场，偶尔会留步观望。
“你这是挑拨我和顾老师之间的感情，”林闲渟求生欲拉满使劲摇头服软，但凡脚底是拖鞋已经甩飞。
林阖笑着往陈歆舟身后躲，避开她伸来的手，“我这是提前给老师提个醒，免得被你人畜无害的外表欺骗。”
顾长亭笑看这一幕，不经意间，想起放在家里落灰的球拍，内心有些闪动，反正晚上也没什么工作安排，她多年没练，谁虐谁还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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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职食堂和理工食堂顺路，只有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沈慈双手叉腰在食堂门口迎着在尾巴拖沓的几人，随即不客气地拉着顾长亭同来共进晚餐。
在窗口选完饭菜大家端着餐盘，领头的沈慈，选在食堂中央一处两张桌子拼接而成的八人座。
话题也随之展开。
邵怡手肘撑着桌面对着不知情的柳迎说：“昨晚一班在教室里搞活动唱high歌，整层楼都跟着颤抖，我盯着保温杯里的水纹误以为地震了！”
沈慈将筷子架在碗沿，“说起这个，咱班已经快半年没办过像样的班级活动了，我提议，趁新办个迎新晚会，就定在这周日晚自习，怎么样？”
顾长亭握着汤匙的手指微顿，隐隐觉得不是巧合，周日是她的生日，怎么会不偏不倚的被选中。
她不着痕迹地看向埋头扒拉糖醋排骨的小闲，测试林闲渟的反应，“林会长，你觉得呢？”
“那我们就办一个，轰动整栋楼都能听见的晚会。”林闲渟嘴里含着米饭着急咽下，卿卿除了调侃她的时候会给她戴高帽，平常该怎么喊怎么喊。
“你是成心想我被校长约谈。”顾长亭眼尾挑起，对于选在这个日子办晚会是否另有目的的疑虑也打消过半。
“当我没说。”林闲渟的脖子缩回高领毛衣，戳弄碗里的米饭装鹌鹑。
这位在学生会叱咤的班长，在班主任面前没有任何话语权，说啥都不行，连参考意见都够不上标准。
顾长亭的指尖划过杯壁，暗暗瞟着小闲皱巴巴的表情。
想想也是，总得留些美好给回忆，也不枉费在人海茫茫三年相遇，“既然你们有心，那就随你们。”
“老班万岁！”
欢呼声瞬间炸开。
斜对角的短发女生肘击竹马的手臂，疼得看着迷的对方闷哼，她朝林闲渟努努下巴，“喜欢就去追，怕什么！”
“哎哎哎，算了算了……”竹马慌忙往后缩缩，耳尖迅速绯红，连连摆手。
“怂包！”
短发女生踩着帆布鞋大步流星地逼近，“同学，有没有男朋友？”
正在喝汤的林闲渟被这话猛地呛住，送进胃里的米饭惊得要喷出来，搞什么，她喉咙发紧，“没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瞟向表姐的脸色，彼此面对面坐着，顾长亭看向林闲渟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短发女生：“我兄弟想认识你，能不能留个联系方式？”
陈歆舟离短发女生最近，压声提醒，“可能不太方便，我们老师在。”
“当然可以！”小闲语气自然得像接过一杯温水反而大大方方地接过手机，避免女孩子被拒绝嫌尴尬。
「抱歉，我有喜欢的人，她在场看见会吃醋的，难哄哦。」
短发女生盯着屏幕上亮起的一行字，识趣地说谢后转身离开，林闲渟抬眼看向嚼着饭菜隐约在笑的她。
待来加小闲好友的女生消失在食堂，顾长亭故作镇定的试探，“很受欢迎，往常也会有这样类似的情况吗？”
林阖：“每天都有好吧，走到哪都有追求者尾随，情书叠起来都能当凳子坐，只可惜———”
她心里早住进了某个人的身影，情书只收不回，专情得很。
“没有没有，小阖你真的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不对，饭也不能乱吃会食物中毒哒。”
顾长亭眉眼盈盈，听着姑娘们在餐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地跟她告状，向她吐槽自己的亲身遭遇。
林闲渟咬着喝雪碧的吸管憋笑，凑近罪魁祸首的耳畔， “你别高兴太早，我给的是舟舟的联系方式，不谢。”
女朋友要有男朋友了，这能忍？
林阖看在顾老师的面子上，否则现在就要大干一场，咬牙切齿地死盯着闲闲，“你最好没骗我，最好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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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冬的暮色总是来得格外早，七人踏出食堂两两分散开，林闲渟黏在顾长亭身后，鞋尖踢着石子慢慢挪步。
直到对方的影子被拉得纤长又孤寂，林闲渟快步绕到她身前拦住去路，“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长亭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漠没再走下去，目光却落在河岸边的垂柳，“没什么好问的，你成长了，早就不是需要我操心的小姑娘。”
“有喜欢的小男生在校园谈一场青涩的恋爱，情理之中。”
只是顾长亭有很多很多的疑问。
她对学生早恋，只要不被学校逮个正着，到传唤家长的地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但如果对象换成小闲，情况或许会截然不同。
她不会支持，不会祝福，必然是劝分不劝和，哪怕是郎情妾意的鸳鸯。
“你撒谎，敢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顾长亭别过脸避开小闲滚烫的注视，淡然的语气清冷又破碎，“恋爱是你的自由，别被花眼巧语蒙骗。”
她不敢听接下来要说的，更不敢面对，她是个胆小鬼，说完就走了。
林闲渟的影子被欧式路灯拉得很长与顾长亭留下的残影在地面短暂重叠，像一场虚掩的相拥。
冷风卷起枯叶擦过脚边，林闲渟望着空荡的小路，对着无人的黑暗喃喃自语，“可是我喜欢的人是你啊，你知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要随时做好会受伤的准备，这或许就是心动的代价。”
两道影子终究朝着不同方向延展，又随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彻底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