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青铜令与旧梦魇

沈微婉被谢砚之带回大理寺时,天色已近黄昏。暮春的雨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淅淅沥沥打在青石板上,晕开一片潮湿的凉意。

她坐在偏厅的梨花木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方才在柳如烟闺房,谢砚之将那本画着神秘符号的画册收走时,她瞥见他袖中滑落一角青铜器物,上面刻着的纹路,竟与她昨夜梦魇中那团模糊的龙形暗影隐隐重合。

“沈姑娘对那符号可有印象?”谢砚之端来一盏热茶,雾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他方才在偏厅外听下属回报,回春堂的那位老掌柜三年前突然病逝,死前曾将一块刻着“沈”字的玉佩交给沈微婉,只说她是远方亲戚,其余一概不肯多言。

沈微婉接过茶盏,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才觉出几分寒意。她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雨丝:“未曾见过。只是……”她顿了顿,抬眼看向谢砚之,“方才见谢评事袖中似有一枚令牌,可否借我一观?”

谢砚之握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他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青铜令牌放在桌上。令牌巴掌大小,边缘已磨得光滑,正面是残缺的北斗七星纹,背面则刻着半个龙首,正是沈微婉梦魇中那团暗影的轮廓。

“这令牌……”沈微婉的指尖刚触到青铜表面,太阳穴突然一阵剧痛,无数破碎的画面猛地冲进脑海——火光冲天的宅院,染血的龙纹锦缎,一个身着官服的男人抱着她在雨夜里狂奔,口中反复喊着“小姐,活下去……”

“姑娘?”谢砚之见她脸色惨白,额头渗出冷汗,不由蹙眉。他伸手想去扶,却被沈微婉猛地避开。

“别碰我!”她捂着额头,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这令牌……我在哪里见过……”

谢砚之收回手,指尖悬在半空,眸色深沉。他看着沈微婉痛苦的模样,心中那丝怀疑愈发清晰——三年前江南织造沈氏灭门案的卷宗里,曾记载过沈家有一枚传家令牌,正是北斗纹配龙首,据说能证明当年沈家为皇室督造龙袍的身份。可那场大火后,令牌便不知所踪。

“沈姑娘三年前的那场大火,还记得些什么?”他放缓了语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和。

沈微婉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惶。那场大火是她记忆的起点,也是她最不敢触碰的禁区。老掌柜说她是被人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可她总觉得,那火里烧的不是普通的房子,而是她整个人生。

“我不记得了。”她别过脸,声音带着抗拒,“谢评事若没别的事,微婉先告辞了。”

她起身要走,却被谢砚之拦住。他挡在门口,背对着窗外的雨幕,身影被暮色拉得很长:“柳如烟指甲里的‘梦魂散’,需用七种南疆毒草炼制,临安城懂这种毒的人不超过三个,其中一个,是三年前从江南迁来的药商,姓周。”

沈微婉脚步一顿。她在回春堂整理旧账时,见过这个名字。周药商去年还来订过一批罕见的止血草,说是要运往城外的别院。

“谢评事告诉我这些,是何用意?”她转过身,目光清澈却带着警惕。

“柳如烟死前,曾在周药商的铺子里买过一盒胭脂。”谢砚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而那胭脂的配方,与回春堂三年前失窃的一份秘方,几乎一致。”

雨声似乎更大了些,敲得窗棂噼啪作响。沈微婉只觉得浑身冰凉——三年前那场大火后,回春堂确实丢过一本医书,里面记载着不少冷门的药方,她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失窃。

“我没有。”她咬着唇,指尖微微发抖,“我甚至不认识柳如烟。”

“我知道。”谢砚之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递过去,“但有人想让你认识她。或者说,想让你想起些什么。”

沈微婉看着那方素白的帕子,上面绣着细小的兰草纹,竟与她玉佩上的纹路有些相似。她没有接,只是低声道:“谢评事若怀疑我,大可将我收监。”

“我从不冤枉无辜。”谢砚之收回帕子,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沈姑娘最好想清楚,那本失窃的医书,究竟记载了什么。还有,你梦魇里的火光,是不是和柳如烟房里的那朵红玫瑰,一样红?”

最后一句话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沈微婉的伪装。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脑海中再次闪过火光,这一次,火海里似乎有一朵开得极艳的红玫瑰,在烈焰中诡异绽放。

“我……”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谢砚之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侧过身让开了路:“雨大,我让人送你回去。”

沈微婉没有回头,几乎是逃一般地冲进了雨幕。马车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打在车帘上,她缩在角落,紧紧攥着那枚刻着“婉”字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车外,谢砚之站在廊下,看着马车消失在巷口。他从怀中取出那本画册,翻到最后一页的神秘符号,指尖轻轻拂过——这个符号,与当年沈家灭门案现场留下的血印,一模一样。

“大人,查到了。”下属匆匆走来,递上一张纸条,“周药商的别院,三年前曾收留过一个从江南逃难来的老仆,去年冬天病逝了。而那老仆的名字,出现在沈家灭门案的幸存者名单上。”

谢砚之捏紧了纸条,眸色沉得像化不开的墨。他抬头望向沈微婉离去的方向,雨丝落在他冰冷的睫毛上,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原来她真的是沈家的人。

原来他处心积虑要找的线索,就藏在他刻意接近的人身上。

可为什么,看着她方才痛苦的模样,他心里会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悔意?

马车里,沈微婉将头埋在膝间。她终于想起,老掌柜临终前曾含糊说过一句:“别信戴玉冠的男人,他们都一样……”

而谢砚之今日,恰好戴着一枚玉冠。

雨还在下,仿佛要将整个临安城都淹没在这无边无际的潮湿与疑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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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晚时
连载中烬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