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拄着丽维因法杖，扶着栾树脚步踉跄走出树林，回到了大路上。此前施法过多过急和那强壮血族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还没时间和精力恢复，他疲惫不堪，身体各处都有或轻或重的肿痛，脑袋空空一片。
停在瓦莱镇外的马车队伍不见了，车轮印记表明他们驶入了小镇，镇口设置的火墙早已殆尽熄灭，镇内死寂无声。
他步入瓦莱镇，看到满地繁乱的脚印，盔甲的碎片和半截长柄锲，随后他又在百年老树旁找到了另一截，往前走，倒塌的民房、被烧掉脑袋的几具尸体、一摊不知为何物的灰烬。
不详的感觉迅速渗透了他的心脏，看起来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恶战，瑟杰德爱不释手的宝贝武器竟被折断，盔甲碎片属于斯诺瑞芬，镇民断头处的烧伤并非寻常火焰，而是来自于他很熟悉的泯灭之火……在他与数十血族周旋时，阿奇他们竟然也跟某种生物有过对决，可他来得太晚，无论我方还是敌人，谁都没有留下能够说明胜负的凭据。
他一边呼唤阿奇的名字，一边沿着街道奔跑，几次险些摔跤，多亏丽维因法杖支撑着他，并适时提醒他心跳过速，应该休息一下再追。
整个镇子安静得渗人，仿佛这是另一座埃罗凯茵，徒留尸骨与绝望的废弃死城。血族所经之处必会沦丧至此，唯有人类大获全胜，将其扼杀在逐日壮大的道路上，人类世界才能获得原有的平和安定。
杰森边走边想，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进攻，埃罗凯茵城、临河渔村、密克拉兹王国、瓦莱镇……一个又一个人类栖居地被毁，下一个又是哪里？在兰多与部众的交谈中，他们似乎已经定好了目标——某座王国。
他们要往东部行军，杰森只知道坐落于大陆东方的夏雅是最为闻名的王国，可那儿距离这里还有很远很远，骑马也得走上大半个月。他与埃利欧特·杜尔塞不算太熟悉，但那人是索菲亚名义上的丈夫，粗略几面也能看出是个热心友善的青年——他待查德热情得出奇——两人还作下了以金换银的交易约定。
如果夏雅正是嗜血者军队要击溃的下一个目标，杰森完全有时间通知各位国王整备联合军队，这就需要用到恶魔，他必须尽快找到阿奇和两个狼兽人。
在街巷与房屋间流转多时后，他总算听到了一点声响。穿过一座古旧塔楼，有匹断了缰绳、马鞍半挂在背上的枣色小马飞奔而过，杰森往前走，眼前的景象令他心头一沉。
那是一座由血奴堆成的尸山，两人多高，占满街道，完整尸骸与各种残肢挤挤挨挨，虽然无法细数，杰森估计最少也有两三百个血奴。
一个瘦长的身影正在尸山旁忙碌，一手拖来血奴的尸体，盔甲蹭过石板路的摩擦声吱吱呀呀，十分刺耳。
“阿奇？”杰森凭着感觉唤了声，人影果然定住。
“进展如何？她拿回眼睛了吗？”阿奇平静地问。
杰森朝他走近，“我不知道，我们分头行动的，我负责引开血族，他们追着我到树林中……这些血奴都是你们杀死的吗？”说着说着，杰森转换了话题，那个让他担心的话题。
“和他们两个无关。”阿奇回道，他将另一个血奴丢进尸堆，手中生出黑火，附在尸山边缘，开始围着那堆死肉转圈，让黑火在每一面燃烧。
杰森追着他，一脸难以置信，“可是路西法和死神说过，你不可以……”
“我早就不听他们的话了，记得吗？”
“但……他们的态度那么坚决，天知道你会为此付出何种代价。”
尸山燃起熊熊黑火，火焰冲天，阿奇拉着杰森后退，以免被伤到。
“阿奇，我担心。”杰森仰望着双眼猩红的阿奇，从他找来，阿奇便一直没有与他对上过视线。
阿奇的手掌有些潮湿，冰冷的潮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来自血奴，他攥着杰森的手，越来越紧，目光凝固在焚烧的尸山上，眸中的猩红光芒缓缓褪去。
“为什么你要这样做？他们可能会抓走你，而我现在需要你，我无法独自面对这些。”
“我希望你需要我是因为我能使你快乐，但只要这些家伙还在，只要兰多还在，你很难如往日般快乐。”阿奇低下头，俯视着那双惶恐不安的异瞳，抬手抚住了他的脸庞。“我希望一切如常，再无战斗，我累了，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话毕，阿奇将他拥入怀中，亲吻着他的额际，轻揉着他的头发，这份温情对于才经历过生死苦战的他们来说都是非常有效的慰藉。
阿奇的回答与他早些时候的想法如出一辙，他们都迫切地想要回到那种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日子里。尽管他理解了阿奇击杀血奴的初衷，可破坏“秩序”的后果，他不敢设想，心中隐隐的忧虑警示着他，阿奇必定会遭受来自于撒旦和死神——甚至更高位者的惩处。
杰森向阿奇说明了兰多接下来的目标大概率是夏雅，至少他们决定往东行进。他还提出，需要斯诺瑞芬和瑟杰德的帮助去通知几位国王，阿奇告诉他，那两个狼兽人都受了伤，且自己不想让他们再参与此事，以免被自己今日所为牵连。
他必须与杰森一同完成给国王们分送消息的任务，只有他们，再无帮手。
时过午夜，他们出现在了伯梅尔王国的尤恩堡中，经由侍卫禀告诺亚，诺亚唤醒了才从星火王国归来的维鲁斯。维鲁斯在王座大厅召见了他们。
“你与他面对面，为什么不杀掉他？”维鲁斯听完杰森关于前夜的陈述后质问道。
“那是始祖，还有几十个血族围着他，你认为他们都是些小猫小狗吗？杀，你去杀吧，听起来很容易。”阿奇忿忿地说。
维鲁斯一脸无趣，将视线挪回杰森脸上，“看来你也受了不少伤，暂且在尤恩堡休息一夜吧，明天天一亮，我便会整备军队亲自带兵前往夏雅。”
“多谢陛下好意，可我们还要知会其他王国，如果兵力充沛，我们完全可以将他们一举歼灭，永无后患。”杰森回说。
阿奇偏头，看着他的颈项，整个脖子布满淤青和擦伤，他还没有来得及为自己治愈。
“我自己去，你的确需要休息。”阿奇说。
“但是……”
“但是我得先去一趟夏雅，提醒杜尔塞。”
“那么……”
“接着我会去找索菲亚、查德·格兰姆斯，你舅舅那里就算了，距离太远，出兵尤为小气，跑的倒是比谁都快。”阿奇再次打断杰森，为了让他能够安睡一晚，阿奇清楚完整地报出了他的安排。
“听他的话，休息一下，这可能是最后一场大战，而我们需要你状态最佳。”维鲁斯附和道。
思量一阵后，杰森犹豫着点了点头，他的确疲倦困顿，全身酸痛，体力也有些不支，可在心底深处，他其实害怕与阿奇分开。鉴于阿奇此前的行为，他不禁去想，某个地狱来客会突然出现，带走阿奇。
临别之际，杰森紧紧抱住了阿奇，前所未有的用力环抱着阿奇的腰身，阿奇完全能够凭借这股力道得知杰森·温伯尼有多么不愿让他离开。
“这不会耽搁太久，我很快就能回到你身边。”阿奇温柔地说。
杰森拧着眉头，抬起有些怒意的眼眸对他说:“你也知道你的承诺总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吧？”
阿奇无奈地笑了，可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没关系，如果你不能来找我，我会去找你，无论你在哪里。”杰森欣然一笑，仰着脸亲吻了阿奇。
阿奇离开后，维鲁斯亲自领杰森离开王座大厅，往要安置给他过夜的寝殿走去。昏暗长廊点着少量烛火，守夜的卫兵们向国王鞠躬行礼。他们走得缓慢，诺亚则先行一步带着侍女去收拾。
维鲁斯放慢脚步与杰森并肩行进，两人之间的氛围属实有些别扭，毕竟他们曾是敌对的关系。杰森阻碍过他为家人报仇雪恨的机会，而他杀死了对方的国王，尽管杰森此前表示能够理解，只要受到伤害的不是那个新继位的女王，不是被他视如妹妹的挚友。
“无法相信，你我竟会如此心平气和地走在一起。”维鲁斯苦涩地感叹。
杰森抿嘴一笑，耸了耸肩，“很简单，我们都不是冷血的大坏蛋，我们不会被仇恨蒙蔽，不会意气用事，不会善恶不分。”
“这可是我听过最高的赞美，虽然要与你分享，但是好吧，我接受。”维鲁斯欣笑着说。
他们来到杰森要住的寝殿门外，侍女们正在里头铺整床被、擦洗地面、点燃壁炉，诺亚负责监督并指挥她们。
“其实不用麻烦她们的，我只需要一张床睡觉就好。”
“我这里很少有客人来访，空置的房间数不胜数，奴仆们时常疏于打扫。”维鲁斯回说。
安静了一阵后，维鲁斯突然转向杰森，握住了他的法杖，杰森正茫然时，便看见维鲁斯的五指竟变成了暗红的枝蔓，在丽维因法杖周身缠绕了几圈。
他瞪大眼睛，用略带喜悦的惊诧表情看着维鲁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灰树’告诉我，格拉摩尔祖祖辈辈，千百年来，我是第一个将树灵之力完美融合到自身中的。”维鲁斯语气欢快地说。
“好神奇，而且你控制得很好不是吗？”杰森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抚摸维鲁斯的“手”，笑容十分诚挚，他是真的在为维鲁斯高兴，维鲁斯能感觉得出。
“你今晚安心休息，养精蓄锐，稍后我会独自前往子午线帝国，向巴伦国王和亚度尼斯国王寻求帮助。我们一定要摧毁那支怪物军队。”维鲁斯肃然说道。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恢复原貌，向杰森伸去，杰森郑重点头，握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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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1章 求援之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