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阿奇派遣密探高岩的第二批恶魔斥候一个都没回来,阿奇明白:兰多或是莉莉姆已经发现了他们,并且解决了他们。
就在阿奇准备向杰森和其他人宣布要亲自暗潜高岩,探清兰多的阴谋——如果顺手,便解决他。死神大人召他与另外两个恶魔返回地狱。
阿奇让两个狼兽人先行一步,向死神问明他们的召回缘由,他想听听自己有没有回去的必要。可他们晨时离开,直到入夜,十几个小时过去,他们还没回到惊骇山庄,就像前些天那几个前往高岩的恶魔斥候一样,一去不归,了无音讯。
“等你睡着我再走。”阿奇温柔地说。他将两个柔软的羽毛枕头摞在一起,待杰森靠稳,为他盖上叠在床尾的蓝狐绒毛毯,又端起了放在矮桌木托盘里的一碗深褐色液体。
酸涩发苦的气味在液体晃荡时涌散到空气中,杰森嫌弃地拧着鼻子抿起嘴别过脸躲开了。
“劳伦特医生说这药非常管用,你这次的风寒很顽固,他加大了药量。”阿奇双手捧着碗,脸上带着强挤出的微笑,事实上他也被这药味熏得迷糊。
“我怀疑他公报私仇……咳咳。”杰森呛得捂住口鼻咳嗽起来,阿奇点头道:“看在女王的份上,他绝不敢害你。喝吧,我跟他说了你咳得难以入睡,他还加了平喘和助眠的药草,可能这就是难闻的原因。”
杰森接过瓷碗,药汤已经放置温热。别闻、别想、别品味,一下子灌进喉咙,他默默鼓励自己。盖文还在托盘里放了一小碟醋栗和一杯蜂蜜牛奶,用以洗涤他遭罪的可怜口腔。
“喝下去吧,我有个你不能拒绝的甜蜜安慰。”阿奇神秘兮兮地说。
“咳咳,我才不信你敢呢,喝掉这些,我的嘴巴要苦上好几天,恐怕就连薄荷粉都无法祛除。”听出对方深意的杰森调皮地回道,虚弱的脸上绽开微笑,看得阿奇疼惜不已。
“我不想在这种时刻离开你。”
“可是你得确定斯诺瑞芬和瑟杰德的安全,毕竟他们自愿追随着你。”杰森替他把剩下的话说完,这让阿奇更加愧疚。令杰森患病不适的是他,没法照看陪护必须离开的也是他。
“谁知道呢,或许没什么要紧。”阿奇若有所思地说:“我猜是我动用了太多恶魔,路西法·晨星不满了罢。”话毕,阿奇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轻蔑无比的冷笑。
“把他俩平安带回,这是最重要的。”杰森指出。他不希望他们勇敢忠诚的狼兽人朋友成为阿奇与撒旦私怨的受害者。
阿奇无比郑重地点头应允。他微笑着看杰森鼓起勇气把碗送到嘴边,猛然喝下,险些呕呛但死命忍回。杰森把空碗丢在托盘里,抓起一小把醋栗塞进嘴巴,用咬破果皮渗出的汁液压下了恶心。
这一连串的动作熟练麻利且可爱至极,阿奇忍不住笑出声来。待杰森吐出果核,阿奇立刻扑到他面前亲吻他,鲜果的酸甜和苦药的余味一并在他们共舞的舌尖盘旋。
在事态继续推展之前,杰森轻轻推开阿奇,并按下了他伸进自己领口的大手。“你得走了,而我呢,你猜怎么?劳伦特医生没有虚张声势,我今晚一定能睡个好觉。”他眨动着有气无力的眼皮说。
“很好。”阿奇快速亲吻了他的额头后说:“没准天不亮我就回来……算了,我再也不该作出这种承诺,我会尽快。”
阿奇起身,握着杰森的手,一脸依依不舍。昏暗的房间中升起黑烟之门,他为难地撅起嘴巴,在得到杰森令人安心的微笑挥手后,他这才撒手,与黑烟一同消散。
杰森将甜甜的冰牛奶一饮而尽,抽走一个枕头侧身躺好,用暖和的蓝狐绒毛毯裹住畏寒的身体,带着对明日的期待,在药效的催促下阖上了眼睛。
不知睡着多久后,他警觉地睁开眼睛,烛火这么快就燃尽了吗?房间内漆黑一片。如此看来我也睡得挺久了罢,杰森暗付,感谢劳伦特医生,赞美他的药草园和富有魄力的精准用药技术。
但是有些奇怪,不是吗?本打算趁着黑暗再度入眠的杰森猛然想起什么,睁大了眼睛。是气味,他的周围再也没有那股难以清散的苦涩药味,或是阿奇卧房的壁炉常年燃烧烟松木,将整个屋子熏染出的淡淡木香。
他深知自己睡觉很不安分,常会把毯子踢到不知哪儿去,这也是阿奇不能放心离开的原因之一。那么他现在浑身发冷,一定又是把毛毯掉在了地上。
不知是出于困倦还是寒病,软绵绵的睡意占据了他的思维,控制了他的躯体,他想伸手摸索毛毯,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胳膊——转不动脑袋——发不出声音。
就像他被困在了僵硬的尸体中,他愿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心感受称之为“附魔”。
他恐慌极了,想要呼唤盖文,这个他年幼时遇到困难最先想找寻的人,但怕自己身处险境会给盖文带来危难,他决定改口呼唤丽维因法杖,呼唤阿奇……急躁与恐惧使他忘记自己无法说话,只能张着嘴巴,却喊不出一个字来。
与苦药相去不远的怪味朝他扑面袭来,阴冷的风呼打在他脸上,接着,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着腐尸与血腥的气味,还有一种特别的油脂味,这让他立刻想起了拉斐尔,也让他意识到,有只鸟正与他同处一室。
一阵慌忙的脚步声靠近,接着是木门被踹开撞击在墙壁的声音,屋中立刻有了亮光,他也骤然看清,在自己的上方屋顶,正悬着一个黑衣黑肤,瘦如老妪的家伙。是个女性,不,雌性,他不得不这样认定,那东西手脚瘦如干柴,黑发杂乱地炸开,展着羽翼凋残的黑色翅膀紧紧贴在屋顶。
既然不是人,也不算动物,称她雌性都是抬举——一个莉莉姆,来自黑夜的邪恶女妖。
女妖的目洞在门被踢开的那一瞬亮起白光,她咯咯笑着,声音尖利,但不难听出,她有一副好嗓子,用来唱歌更好——兰多才不会这样认为。
“我警告过你!”一声怒吼,女妖收起翅膀,掉落在床榻上,也就是杰森身边。她还把半个身体压在了杰森身上。
兰多?是兰多……好在杰森的听觉没有丧失。
“离他远些!”兰多冲到床边抓住女妖的枯细手腕,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响听得杰森心惊肉跳,可那女妖趴在自己身上,竟还在狂笑,她不会痛吗?
“你还是想要他的,不是吗?我吃掉了雪索·别汶的脑子,我知道一切,他好嫉妒……”
“闭嘴!”兰多再次震怒,使力将女妖拽到了地上,弥塔尔斯悠闲地翻滚了一圈,在兰多要去踢她时化为一缕黑烟,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床的一边,兰多要想抓她就得从床上跃过去。
她的尖锐指甲抵在杰森的颈动脉旁,呲着小而整齐的黑色獠牙,面目狰狞。“我倒对你痛哭流涕的模样很感兴趣,想再看上一次。”女妖幽幽地说。
兰多顿时觉得有些难堪,那天他摔死雪索后躺在壁炉前哭泣着睡着,看来也被这多管闲事的女妖瞧见了。
“出去,弥塔尔斯。”兰多命令。
“噢,可我不想错过看戏的机会,你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我想瞧瞧你都会对他做些什么,然后我会杀掉他,吃掉他,让你看看我能对他做些什么。”弥塔尔斯狡猾地笑着说,指甲刺进杰森的皮肤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
“别!”兰多抬起双手,一脸惊恐,这是他最下意识的反应,是他从不在族众和部属前显露的脆弱,弥塔尔斯满意地笑了。
思量一会儿,兰多站直背脊,神情恢复平静。“我会召唤莉莉丝,现在就会,我会告诉她你的所行深深困扰着我。”
“她不会来的。”弥塔尔斯虽然嘴上逞强,但兰多看出她已经开始慌了。
“要试试吗?你抓来的正是当初联合死神击溃她,逼她离开地狱的男巫,她最为憎恨的敌人。”
“那太好了,我弑杀了母亲的敌人,她会以我为荣。”
“是吗?”兰多一脸倨傲地耸了耸肩,“我觉得她更愿意亲自动手。”
“那你召唤她吧,我倒要看看她是会称许我还是责怪我。”弥塔尔斯的决定掺杂着太多犹豫,兰多一眼看出,她迫切想要得到夜魔宽恕。无论她曾做过什么错事,她惧怕莉莉丝,但也急需她的原谅。
兰多对具体经过并不好奇,他只想利用这一点。
“万一你看不到呢?我和他对她来说,都比你重要,你也清楚的吧?”兰多慢悠悠地冷笑着问。
弥塔尔斯必定做过极大的错事,她没作过多思考便化为黑烟飞出窗口。现在,兰多对她惧怕莉莉丝的原因有些好奇了。
房门外的火光使得兰多能够看清躺在床上的人,和那双震惊不安的异色眼瞳。兰多对他缓缓摇头,示意这一切并非自己主使。他也的确是听族人传话才知道虚妄女妖抓了个活人回别汶塔。
“是弥塔尔斯的麻痹毒液。”查看过杰森的胸口后,兰多轻声说:“别担心,那个黑色牙印消失后,毒素就会清褪,她在贾克伯爵身上使过这招吓唬我,一两个小时后你就能恢复活动。”
他的声音竟然在颤抖。杰森发现了,他自己也发现了。很难不发现的,他简直高兴得要命,心怦怦跳,嘴角不受控地上扬,但他还是忍耐下来,让自己保持一张冰冷的脸。
“你是不是病了?气色真差劲,他果然没能照顾好你。”兰多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而疾步走向房门,从外墙挂架上取来火炬,蹲在壁炉旁一阵忙碌。
橘红的火焰随着一阵袅袅炭烟跃动起舞,暖光映照在凛冽的暗蓝眼瞳中,驱走了冰封于此的所有寒意。兰多凝眸朝温吞升腾的火苗露出一个眷恋的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