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章 弗农城堡之夜

他们骑着三匹健壮的栗棕马徐徐前行,赫克特推着木轮椅,步履堪称缓慢。厄夏.弗农仰头望着夜空,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从他浅黄色的瞳孔中映射出盈烁的金色光彩。

瑟杰德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确定厄夏正专心致志地享受月光,他驱动马匹朝同伴们靠近了些。

“惨人惨事我见了不少,可像他这么可怜的孩子我还是头一次遇上,咱们一定要帮他摆平密克拉兹王国中所有血族和血奴,还他一个平静安定的家园。”瑟杰德几近耳语地说。

杰森点头,阿奇迟疑了一会儿,虽然最终也认同了瑟杰德的决心,但杰森并没让自己忽视他这短短几秒钟的停顿。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疑惑之处?”

阿奇微微蹙眉道:“你肯定记得安东尼说过:有许多不同氏族的血族早在很久以前就流落在外。”

“记得,怎么,你是想说,与人类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血族可能有很多很多像厄夏的父亲一样,对无辜的人类女子做出那样恶劣狠毒的事来,诞下满是‘伤痕’的孩子吗?”杰森忧心忡忡地问。

阿奇神色阴郁地摇头道:“可能更甚,通过隐瞒与伪装,血族借助人类繁衍,那么这世界上现在有多少个‘厄夏.弗农’?他们发现了自己的身世和与生俱来的能力,是否都会做出有利于人类的选择?”

“我们甚至不知道他该被称做什么,艾瑟琳估计也不知道,她的周围还从未出现过人类与血族结合的先例,我是指……孕育子女。”

“你俩在胡乱担心呀,哪有你们想的那么糟。你们看他,经历过那么多打击和挫折,他还是很好的嘛,又坚强,又善良,还开朗。”瑟杰德说着扭过头,不知不觉隔开二十多步远的后方,厄夏十指交叉,手肘搭在扶手上。夜色使得他们无法看清彼此的神情。

“或许为了繁衍,有些氏族学会与人类共存,而不是像他的父亲那样。”杰森瞟了厄夏一眼说。

“要是有人能收拾他那贱.爹就好了,在人间游荡了几千年竟然还是一点人情味没有么?怎么可以对自己快死的孩子不管不顾?这要是没有那点血族血统,普通孩子被生生砍掉了脚肯定活不下来,当场就死了呀。”瑟杰德愤愤地说。

他又重复了一遍厄夏的悲剧,这让对除杰森以外的人难以共情的阿奇也产生了怜悯和气愤。他默不作声,在心中暗暗发誓:明日一战,必定要为厄夏清除掉塔路森城堡里的每个祸害。

伯爵府邸与塔路森城堡仅仅隔着四条街道,他们只走了十多分钟便看到了那座比国王居所还要广阔壮丽些的青砖城堡。一面面滚着金边的黑色旗帜立在城垛边沿,放哨的两个护院在城墙上来回走动,远远看到主人回家,二人合力转动绞盘拉起了城门。

他们随这对主仆来到了会客厅,厄夏吩咐其他家仆去收拾客房,要他们暂且等候一阵。

迎接主人的年轻家仆们全都离开后,杰森发出了提问。

“你的脚,能让我试试吗?”

“快,让他瞅瞅,没准他能给你长出新的来,他都能让伦伯特国王重新长出腰子来!”瑟杰德激动地叫道。

“是脾脏。”杰森更正道,他握着盈烁绿光的丽维因法杖来到厄夏身前,厄夏一脸无措地盯着他问:“我尊敬的客人,你们到底是什么?我能看出三位绝非凡人,可究竟是何方高手就不好揣测了。你们如此热心地维护人类,是某位仁爱的神明派来守护人间的使者么?”

“我不认为他的目的是守护人间,他只想守护自己给人间降祸的权利。”阿奇冰冷地讽刺道,任何一个接触过死神的人都不会将“仁爱”这一词汇用在他身上。

“厄夏,我不会害你。”杰森温柔地说。

厄夏似乎是一个很难拒绝温柔的人。他掀开铺在腿上的斗篷,这时赫克特单膝跪地,捧起他的右腿搭在自己平放的左腿上,十分轻缓地脱下了他的马靴,一只打磨光滑,漆过蜡的木脚呈现在他们眼前。

“只是装饰,能让我看起来完整,伤口总是在痛,我根本无法依靠它们行走。”厄夏苦涩地笑着说。

赫克特卷起他的裤管,露出雪白的小腿,小腿根部捆着一些皮带,将那木脚固定在了他的身体上,赫克特解开带扣和绳结摘下了他的木脚。

瑟杰德特意撸起袖子比划了一下,厄夏的小腿与他的前臂一样粗细,瘦得不成人形。

伤口的皮肤早已结了极其丑陋的瘢痕,大概银器对他的伤害就和被火烧一样,如艾瑟琳所言:不仅不会愈合,反而越来越严重。

杰森也单膝跪地,将丽维因法杖换到左手,右手悬在厄夏的伤处。渊黑的气流没能像钻进查德腹部一样钻进厄夏的小腿根,而是全都游荡在男巫的掌心,逐渐积多,无处可去。

这是杰森的治愈术第一次碰壁,他整个人都傻了。我连恶魔的伤都能治,还有狼和人,原本是狼兽人的恶魔,我全治过,现在却……男巫茫然地看着手掌,心中的疑问不断膨大。

“这是怎么回事……”男巫有些愠恼地攥紧拳头,缱绻的黑色气流缓缓消散在他的指缝间,他好生气,他是那样迫切地想要帮助厄夏。

“这没什么,杰森。”厄夏明朗地笑道:“不要自责,不要为我难过,我有赫克特,他就是我的双腿。”

赫克特.希尔抿嘴浅笑,深情地凝视着他的主人,厄夏伸出瘦却修长的手,压在赫克特的额头,轻轻拍了两下后又用指背抚过了他的鼻梁。

他们被安置在三个紧挨着的房间。恶魔不需要睡眠,短暂的静坐能够打消疲惫,长久的静坐能够增长魔力。而瑟杰德,根本和为人时没有两样,趴在柔软的大床上,没过多久便打起了呼噜。

杰森将丽维因法杖悬放在床边,而他坐在床沿,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发呆。

“为什么我不能治愈他?”他在心里发问,期待着能听到厄里斯的回应。

耳畔掠过一缕阴风,杰森激动地回头,床的另一侧,阿奇正站在窗边,比烛火还要明亮的月光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体轮廓。优雅的影子在微弱烛光的映照下有了美丽冷峻的面容,杰森却失望地叹了口气。

阿奇尴尬地摊开双手,身后还没散干净的黑烟突然浓厚成一道高门。

“不不不!别生气嘛!”见阿奇准备离开,杰森利落地翻身上床爬到另一侧拉住了他。“只是……我还以为是厄里斯呢。”

“这更糟糕了,比起我你更希望夜里来找你的是祂吗?”阿奇冷哼了声,身后的黑烟渐渐隐没。

“我是想搞清楚为什么治愈术对厄夏没用。”男巫紧忙解释,扯着阿奇的手臂,愈加用力,自此阿奇明白他有多么着急。

“就和你没法起死回生一样,某些必然的规定,谁都没有资格打破的规定。”

“我是可以起死回生的,只不过那位丧钟大人看得太紧了。”男巫不服气,没能救活艾罗蒂至今都是他心中的郁结,包括后续阿奇的所为。

阿奇自然也想到了这些,于是原本硬气的他不得不软下来。他倏地坐到床上,拉着杰森坐在他的腿上,从背后紧紧环住杰森窄而薄的腰肢,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面颊贴着杰森的耳朵一阵磨蹭。

几个月来他们一直追踪血奴,难得迎来了独处,两人都极其自觉地抛开所有与对方不相关的杂念,沉下心来享受此时的依偎。

“我讨厌‘浪漫’这个词,可是对我来说,我们的冒险之旅应该是最为浪漫的事情。”阿奇轻轻含住他的耳垂,吻过他的耳后、颈项直到褪下衬衫的肩膀。

“浪漫吗?每天都是血肉横飞,不停地跑啊跑,追啊追,钻进林子有虫咬,路过溪流有水蛭……”杰森自顾自地开着玩笑,却在阿奇的温柔亲吻与抚摸下声音越来越小。

沦陷了十几秒后,门外走廊响起有人路过的动静,杰森立刻挣开阿奇躲到了一边,“我们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不要这样。”他压低声音有些害羞地笑着说。

阿奇一脸游刃有余,尽在掌握,他没说话,而是起身疾步扑向杰森,杰森朝后躺倒,生怕自己撞上坚硬的床边矮柜……

“哗——嘭!”随着两声震动耳膜的巨响,温热的水流湿润全身,厚重的水压阻缓了他的扑腾,一只大手勾住他的腰将他拖出水面。

杰森睁开眼睛,吐出一口咸咸的水,深呼吸着将贴在脸上的湿发捋向脑后。阿奇正在他眼前的水面微微起伏,咯咯坏笑。

好熟悉的气味,好熟悉的温暖,他们再次回到了只属于他们的温泉山洞。

缭绕浓郁的水蒸气不断从温泉表面逸散,山洞里安静到能清楚得听见他们的呼吸。头顶的尖形岩石落下水滴刚巧砸在杰森的额头,他笑嘻嘻地缩了一下身体,下一秒,阿奇已经移到了他面前。

阿奇捧起他的脸用力亲吻着他,他也热烈地回应,没过多久,他们的呼息变得急促且一致。温暖泉水的浸泡和阿奇的热吻让他的身体渐渐柔软,无力,骨头像是酥了一样,他感到天旋地转般的晕眩,只有抓紧阿奇的双臂,他才不会沉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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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克特推着厄夏经过三间客房,厄夏侧耳倾听,但只听见了瑟杰德的呼噜声,另外两位客人安静得像是屋子里没人一样。

厄夏怀中捧着一盏黄铜酒壶,他们在走廊拐角的尽头一道黑色窄门前停步。赫克特用钥匙打开了窄门,进去忙活了一阵,出来以后,他抱起厄夏迈上往下去的楼梯。

这是一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地下室,四壁和屋顶全用青灰石砖堆砌,地板却极其格格不入地铺满了银砖。赫克特方才点燃的蜡烛和火盆让阴冷的地下室格外明亮,一座由纯银打造的两米见方的密闭囚室安放在四座火盆中央。

赫克特抱着厄夏来到囚室旁,囚室高处唯一的窗口刚好与厄夏的视线对齐。厄夏看着那个圆形的窗口,看着窗口之内的黑暗,面无表情。

突然,一只皮肤全被烧烂,血肉模糊的大手从那窗口伸了出来,朝厄夏的脸狂抓,而赫克特站在最为恰当的位置,使得那只手与厄夏的脸仅有厘米之隔。

厄夏将黄铜酒壶放在因愤怒和疼痛而颤抖的手里,那只手迟疑了半秒,缩回窗口内,接着是急切的吞咽声,很快,囚室里响起哀号。

那是一种人类无法发出的惨叫声,尖锐的尾音拖得老长,似是马或牛的嘶嚎,又像乌鸦的悲鸣。一声接着一声,直到嗓音沙哑,囚室里的家伙又开始哭泣,喊叫着含糊不清的话,好像少了半截舌头,牙齿被拔光了般。

从囚室窗口往外看,漂亮的少年被金红火光环绕,蜜色眼瞳中闪烁着动人的光影。纯真的脸上浮起一抹与他违和的阴郁讥笑。

“晚安,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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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烬之冠[西幻]
连载中洗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