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王盛宴结束后的这一天,看似恢复宁静平和的尤恩堡实则暗流肆涌。
主堡廊厅的仇敌会晤发生得突然且短暂,诺亚亲自将陷入昏迷的杰森.温伯尼扛去了他有幸待过一阵的地牢,维鲁斯命令见过男巫的卫兵不许对外声张他们目睹的一切,还特意叮嘱凯特对此保密,绝对不要让阿尔列.诺森伯兰知道此事。
次日就要启程返回星火的凯特向维鲁斯表达了她的不舍,维鲁斯提出自己太过虚弱得去休息一会儿,等他恢复精力,他会陪同凯特享用午餐,还会带她去瞧一瞧自己秘密保护起来的龙血树灵格罗夫。
凯特欣然答应,过于高兴的小猫不仅拥抱了维鲁斯,还在他脸颊留下了快而轻的一吻,随后便羞红着脸,拽着侍女小梦回到她的寝殿去了。
维鲁斯身心俱疲,可回到国王寝殿的他并没有上床休息,阿尔列明日也会离开,这意味着他的计划必须进行到第二步。
“去吧,今天他也起了大早,这会儿应该在寝殿休息。”维鲁斯坐在沙发上,阿娜则跪坐在长毛地毯上,身体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腿边。
维鲁斯的柔声催促并没有影响到她,她望着壁炉中将近弱势的火苗,深蓝的眼眸闪动着哀戚的水波,枕着大腿的脸颊压得微微泛红。
当维鲁斯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头顶、她的耳畔、她的眉眼,她适时地落下一滴泪水,在那手要去触碰她的嘴唇时与它巧遇,于是维鲁斯的手停顿在她的面颊旁,犹豫了一阵后才用指背拭去了那滴凝聚着不甘、不舍与无奈的泪滴。
维鲁斯知道阿娜爱着自己,那份爱说不清深浅,可足够让他相信阿娜永远不会背叛他,足够让阿娜为他心甘情愿去做任何事。依然,让一个爱着你的女人去引诱另一个男人,即便她是妓.女,维鲁斯也觉得自己太过残酷。
维鲁斯意识到他应该说些什么去安抚她凌乱浮动的心,那番为了王国家园的哄骗话术对阿娜十分管用,他羞于承认自己是靠这些虚伪却也属实的话语引导阿娜奋不顾身投入到他的计划中。
“为何伤心?只是露个面,又不是要你跟他走。”维鲁斯轻声说。
“陛下知道为何人人都说娼.妓心中没有真爱吗?”阿娜几乎是在他才说完便开口,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或装作没有听见他的问话一样。
抛下问题后,阿娜仰起脸凝睇着维鲁斯,等待他的回答,她知道他回答不了自己,而他也果真如此。
“有了爱,便有了忠诚啊,那都是妓.女不该有的东西,不值钱,也没人会信。”阿娜笑着说,维鲁斯扯出了一个悲悯又愧疚的苦涩笑容给她。
忠诚,那正是阿娜一直以来对他宣誓的,她没有说过会永远爱他,但忠诚,显然那要比爱更易脱口。
阿娜撑着矮桌起身,维鲁斯的目光随她上移,她整理白纱裙摆,将滑落的肩带推回肩头。锁骨上若隐若现的两颗小痣,发散着淡淡兰香的浓金色长发,柔软的手指和尖翘的鼻尖……这都是维鲁斯会记住并且很难忘掉的,那些个阿娜陪伴在他枕边的夜晚,苦痛的旧梦从来没有找过他。
阿娜一言不发,带着她总会展露给维鲁斯的恬静笑容提起裙摆行了个礼,洒脱抬步之际,维鲁斯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灰色瞳孔在微微颤动,所以他没敢抬眼看她,还让自己保持着近乎冷漠的神情,阿娜也没说话,只是如安抚般拍拍他的手背便沉默着离开了。
维鲁斯更深地低头,看着落空的手心,轻轻呼出口气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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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寝殿中细心打扮过的凯特挑选着小梦为她准备好的裙子,凯特.菲尔兰德虽然身手矫健,活跃好动,酷爱武艺,但作为女孩,爱美几乎是她的天性。前一秒还挥舞重剑在格斗场与高壮斗士比划的她,下一秒就能装扮成端庄漂亮的王族淑女游走在宫廷或宴会中。
小梦用午夜兰花粉制成的油胶给公主梳出了顺滑的披肩长发,那是两年前图克斯王子带凯特去夏雅王国秘密游玩时买来的当地特产。在那个叫做泪街的女人天堂,菲尔兰德兄妹俩还撞见了以美貌闻名的“小香草”梵尼兰.杜尔塞,只是他们并不认识对方,但友善的“小香草”还是给了这对外邦旅人一个可爱的微笑。
“我要穿这件。”凯特抓起一件白绸敞领长裙,整身缝制着乳白色珠子和精巧的蕾丝,宽而长的薄纱衣袖一层叠一层如百合的花瓣,凯特想起因为颜色太浅,这条裙子她只穿过一次。
“维鲁斯喜欢白色,他常穿白色银色的衣服,他的头发和眼睛也是银灰色,他一定会喜欢这条裙子。”凯特对自己的决定非常满意,甜甜笑着将白裙抱在怀里,挥挥手让小梦把其他裙子拿开。
“看来啊,维鲁斯陛下真的没让殿下失望。”小梦声音细细软软,有着鸡蛋一样圆圆的脸蛋,亮晶晶的碧色眼瞳如柔润的玉石。
“当然没有,”凯特的音量极高,脸上带着骄傲的笑意说:“不仅没有失望,简直可以说是惊喜。”
凯特将白裙放在床榻上便转过身去,她把背后的长发分开拨到胸前,等小梦为她解开身上长裙一根根交错的束绳。
“好多年前我就听说他的故事,可是那些吟游歌手用了过多浮华辞藻来颂传他的经历,让一切变得凄美却不真实,真实的他……想必再繁复的文字或哀婉的歌声都无法讲清他的痛苦。”凯特说时神情失落,低头看着一圈圈缠在手指上的发丝,维鲁斯被无数枝蔓缠住身体吸血的场景浮现在她的眼前。
“我十岁那年初次踏上火哮战舰出海剿杀海盗,他十岁时目睹他的父亲母亲、姐姐和朋友被砍下头颅;我享受着父母和哥哥的宠爱,群臣与平民的呵护,而他正遭受着恐怖的战争、艰辛的逃难和绝望的孤单……”凯特脱下松懈的长裙,转身面向小梦,一步迈进了小梦已为她放置好的白裙中,伸出双臂任由小梦为她穿好。
“维鲁斯陛下真的太不容易了,等你们结婚,殿下定会全心全意关爱陛下,抚平陛下心中的伤痛。”
凯特偏头看着绕到她身后的小梦,不安地抬起眼眸问:“我可以做到吗?天呐,真希望我有那个本事。虽然今天只是我们相识的第十天,可我对他……”凯特轻轻咬了咬嘴唇,回头望着不远外的白色纱幔,纱幔上绣着暗红的龙血树,树根盘错,枝节缠绕。
“对陛下怎么?殿下你说完呀。”小梦将束绳使力拉紧,突如其来的轻微疼痛和紧束打断了凯特的走神。
“可我好像已经爱上了他好久,没错,不是喜欢,是爱。”凯特浅笑着说,语气坚定至极。
小梦将公主的长发拉回背后,拿起银梳迅速理顺,又调正歪了些的红珠发箍,凯特坐在床尾,拨开裙摆抬起右脚,小梦立刻捧来擦得发亮的酒红色皮鞋为她穿好。
“我们一定会非常幸福,”凯特晃荡着双脚,欢腾地拍打着床沿说道,小梦笑盈盈地连连点头。凯特畅想起她与维鲁斯的大婚,甚至是婚后的甜蜜生活,于是非常自然的,她想到了他们的孩子。
凯特忽然沉下脸色,险些脱口而出的话在小梦起身看向她的那一瞬咽了回去。
“殿下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了呀?”小梦疑问道。
凯特吞吞口水,维鲁斯叫她不要把廊厅之事对谁说起,可这是与她一同长大,如姐妹和挚友那般亲近的小梦。
“今早我去找他,他接见了一位客人,一位……特殊的客人。”凯特纠结再三还是把早上发生的事向小梦描述了一遍。
跟着公主早就见多识广的小梦并没有多么震惊,在更加自由,更加包容的星火王国,别说巫族,更奇异的种族都可以和普通人类一样平等生活,甚至结合。
“那么殿下相信那个男巫的话吗?”小梦关切地问。
凯特咂了咂嘴,为难地点头又摇头,“我不该信,那可是男巫,哥哥跟我抱怨过他被狡猾的女巫欺骗感情和钱财,还是两次。但是……”她欲言又止,小梦立刻领会公主的意思。
凯特其实非常希望男巫之言属实,她和维鲁斯的确在未来孕育了他们的子女。
“我想去见见他。”安静一阵后,凯特突然开口。
“见谁?陛下嘛?”
凯特睁大清透的蓝眸,起身捋平折在一起的裙摆,朝着纱幔踱了几步转回身坏笑道:“不,是那个男巫,既然他有预见未来的本领,我要叫他再做一次。”
“可是殿下,陛下把他囚禁起来,应该是不想被谁探视的吧?明天我们就回家了,还是不要胡乱行动,万一惹陛下不快……”
“正因为明天就得离开伯梅尔我才要去见他一面呀,我夜里扮成卫兵偷偷去,不会被谁发现的。”凯特雀跃地说。
“殿下……”
“我已经决定了,现在呢,我要去找我的漂亮未婚夫,你把我晚上要穿的衣物准备好,你知道兵营的位置。”凯特朝小梦古灵精怪地眨眨眼睛,不等小梦回答,她便一溜烟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