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奇预想中的夜魔与撒旦之战应该是那种惊天动地、鬼泣魔嚎的震撼大场面,必定要比路西法.晨星对战死神或对战‘罪恶’激烈好多倍。
一切开始之前,风平浪静,被黑夜笼罩的地狱阴暗且冰冷,刺骨寒风隐秘入侵,令永刑火湖都不再那般灼热沸腾。
叛乱森林里的树魔停止了经年不休的窃窃私语,葛缀度文林谷里的成年魔灵把幼崽护在巢中不许它们喧哗吵闹,‘废墟’的修建和撒旦宫的重造全部暂停搁置。
恶魔们有些躲在自己的寝殿里,有些跑去了地狱中较为偏僻的地方,还有一些魔力强盛或胆识不赖的家伙聚集结伴,更有一部分贸然去了人间……这些地狱生物竟会如此惧怕夜魔,阿奇对他的复仇能够顺利达成颇有信心。
他们找到撒旦宫时,富丽的大殿已恢复往日华美,新铺的水磨石地板如墨汁一般光洁明亮,石柱与穹顶的修补步入尾声,血金宝座也已经重铸成了更大更华丽的样式。
撒旦宫里光亮微弱,巨大的镂空窗外是更深的阴黑,是呼啸的寒风,是萧条的空寂。
嗖的一声——殿中的铁架和烛台竟突然着起了黑色的火柱,黑焰摇曳,被光拉长的影子覆盖了站在大殿中的众魔。
猩红魔鬼正端坐在他的血金宝座上,他没有躲藏,他只是在等待。
两个狼兽人规规矩矩地站在新主人身后。阿奇下意识地瞥了他们一眼,却发现他们有点奇怪,充满激奋的碧瞳和总是纯真的灰瞳此刻怎会如此黯淡,神情也仿佛被阴霾遮蔽住一般,低沉呆板。
阿奇本打算向他们询问,克雷尔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想要坐在那个位置。”克雷尔的语气无辜并带些撒娇,如同向母亲索要糖果的小孩一般。
“那么那个位置是你的了。”莉莉丝沉静地说着朝血金宝座走去。
“你不应该释放他,愚蠢透顶。”撒旦肃然说道。
莉莉丝停在宝座高台下,微抬双臂,把玩着跳跃在指尖的黑色电流说道:“你不应该囚禁他,犯错的是你那疯女儿……”
“他是这样告诉你的吗?不奇怪,他总是擅长撒谎和蛊惑。”撒旦用冷淡的眼色斜睨着克雷尔,克雷尔撇撇嘴作出委屈的模样,很快便又提起唇角无声坏笑。
有强大的母亲撑腰,克雷尔对父亲的畏惧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目空一切的乖戾。
“克尔克修或许冷酷,但鼓动她施展残暴恶行,引导她走上癫狂之路的是他,这种能力,即便你……都不及他。”撒旦又说。
他所指的意思阿奇再认同不过。‘死亡’在阿奇的认知中一直是个神秘且凶猛的魔鬼,他能强制掳走拥有神圣力量的天使缇温,这应该证明‘死亡’的魔力强大无比,可他亲眼所见的‘死亡’,用“柔弱”一词来描述再合适不过,那就证明——‘死亡’当初征服天使根本不是靠动粗。
他的魅惑之力,力量来自于他的眼睛和他的声音,甚至还有他的呼息,越是离他近,看得久,听得多,越容易被他所魅,即便是阿奇这种对杰森.温伯尼忠贞不二的硬心肠,都自认无法抵抗他的摄魂之术。
阿奇心想,解决完路西法.晨星他要赶快离开地狱,去停灵台等待杰森.温伯尼再度复活,绝不能在克雷尔身边久留。
“瞧瞧你啊,忘记自己为何会从天国堕落了吗?是因为凡人,因为你嫉妒他们,仇恨他们,你认为他们的生命不具任何意义,你认为他们不应该存在。”莉莉丝说话时指尖的黑色电流更加活跃,窗外的阴暗也越来越沉重。
“而你竟为了保护他们,不惜将自己的儿女囚禁,你想证明什么?向祂示好吗?你想让祂知道……你要认错了吗?”莉莉丝轻哼了声咬着牙低吼道:“耻辱!可怜!懦夫!”
他们的激战便是从此刻开始,莉莉丝释放黑色电流捆住了撒旦的双手,还没来得及收紧便被对方挣脱,撒旦似乎被她的话语激怒,挥舞‘无尽晨曦’不断攻击她的头部,招招无情且致命。
可怜的撒旦宫还没修复完成便又遭了殃,炸穿穹顶的黑色闪电直击撒旦,高大的猩红魔鬼竟然显露出应接不暇的慌乱。
黑夜是莉莉丝的能量来源,身处黑夜使她拥有至高且无限的魔力,而她将黑夜引至地狱,把这片黑暗领域变为她的领域,黑夜,由她号令。
根据传说,她还是唯一一个能够使用上帝之力的魔鬼。
“你不打算帮忙吗?”克雷尔的提问声好近,仿佛耳畔低语般,阿奇慌忙回头,却发现他离自己还有几步之远。
“该帮忙的是你。”阿奇缓慢且用力地眨了眨眼,克雷尔在他的视线中似乎镀了一层微光,这反而让克雷尔看上去——更迷人了。
斯诺瑞芬和瑟杰德还是那副呆呆的模样,阿奇察觉不妙走向他们,心中暗付难道是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莉莉丝对他们做了什么?克雷尔一步横在他们之间挡住了他。
红色眼瞳如血滴坠入水中逐渐浅淡,他截住阿奇的目光,抬手揽住阿奇的后颈迫使他看着自己,只挣脱了两下阿奇便五官紧皱,随后竟开始呼吸困难。
发生了什么?阿奇在心中疑问,那疑问声好大,且不断重复循环,在他脑中轰轰然的,让他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克雷尔鼓鼓嘴巴浅笑道:“我们初次见面十分短暂也没能看得太清,但是我一直将你铭记在心里……”
“无论你在做什么,停下来。”仅有的几寸理智让阿奇提出抗拒,他的身体如被麻.醉蜂蛰了一针,抬不起手,挪不动腿,因此他没法挣开克雷尔钳制自己的冰冷的手。
“你真没礼貌,打断我表白了。不过……你这是……求我吗?”克雷尔难掩兴奋,瞳孔放大变长,就如野兽的眼瞳一般。
“不要妄图控制我,我和夫人是合作关系……”阿奇从唇齿间硬挤出两句话来,克雷尔摆出一张你说我在听的乖巧脸,挑起的右嘴角勾出同情的弧度,让阿奇忍不住怀疑这对邪恶母子是否在他背后达成了什么共识。
“我们为彼此做成一件对方无法完成的事,然后我会离开地狱……地狱是你们的了。”阿奇又说,因与侵入脑中的怪谲魔力对抗,他出了满头的汗,汗水打湿了他额前的发丝,一缕一缕湿漉漉的微卷黑发与眉峰和睫毛不断摩擦、牵缠,在克雷尔的眼中,他这幅有些狼狈却坚持硬撑的模样很是性感。
“地狱,我接受了。”克雷尔欣然说道。
“那么停止……”阿奇话音未落,克雷尔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脖子往自己面前用力一推,于是他们离得更近,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凌乱的黑发与长而直的黑发贴近。
“看着我,聆听我,感受我……你——将向我献出最热烈的爱与忠诚,你会保护我,就如烈犬保护主人。毁灭任何对我造成伤害的、让我看不顺眼的、试图将我打倒的,懂了吗?”克雷尔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如无数条细小的毒虫钻入阿奇的血管神经中,将他的指令铭肌镂骨般刻进了阿奇的思维里。
一声“永不”在阿奇的咽喉里卡住,口腔中莫名而来的气流将他的拒绝压了回去,他感到自己的全部记忆都在一点点消失,就好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将它们掩盖封存,而他无法将那幕布揭开。
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件事——守护克雷尔。
淡蓝眼瞳结了层浅薄的冰霜,等克雷尔松开他时,他的神情已和斯诺瑞芬与瑟杰德一致。
在克雷尔对阿奇施行摄魂魅术时,交战激烈的撒旦与莉莉丝更换了战场,撒旦跌入窗外的黑夜,莉莉丝遁入脚下的黑色薄雾消失不见。
“他们去哪儿了?”阿奇回过头问,克雷尔轻蔑地瞥着血金宝座道:“妈妈说他该待在他初次死去的地方,你如果好奇就去看热闹吧,我要在我的新宝座上休息休息,找找地狱之主的感觉。”
阿奇追着斯诺瑞芬跑向了永刑火湖,嗅觉灵敏的狼兽人对新主人的气味无比熟悉,即便有浓重的硫磺味他也能分辨出主人的气息。
远远望去,永刑火湖正被下降的黑夜压迫,于是怪异发生,永不熄灭的滚烫火湖逐渐温和,湖面趋于平静,颜色趋于暗红——火湖正在冷却。
这条谁也不知道哪里是开端,哪里是尽头,到底有多深,最深处通往哪里的神秘岩浆湖,在路西法.晨星堕天和潘地曼尼南建成之前就流淌在地狱中心的古老流域,沸腾了不知多么悠久漫长的时光,居然——冷却了。
“他初次死去的地方。”阿奇咕哝着克雷尔刚才对他说的话,那么便是这里,永刑火湖。
路西法.晨星坠落到火湖中,炙热岩浆灼蚀去了他圣洁、美丽、高贵、超凡的天使皮囊,他便以湖底的灰与焰重塑了自己的躯体,吞噬了数以亿万计沉落在火湖中的邪恶亡魂。
他在火湖中死去,又在火湖中获得重生,以魔鬼的新身份自立门户,摒弃光明,侍奉黑暗,在死神的委托与希冀中接管了地狱,这片凡人死后灵魂的归处。
他憎恶贪婪、残暴、奸诈、虚伪的人类,在他仍是至高无上的大天使时他便厌恶他们。他也讨厌人间,那个充满谎言、掠夺、杀戮的混乱地界,即便他堕入无边的黑暗中,他仍觉得人间是最令人作呕的存在。
惩罚人类那充满罪恶的灵魂于他来说便是最好的安排。
阿奇和斯诺瑞芬遥望着在火湖边上交战的撒旦与莉莉丝,‘无尽晨曦’甚至无法击破莉莉丝的黑色头纱,她似有金刚不坏之身和用之不竭的魔力,任撒旦如何进攻都应对的毫不费力。
他们渐渐跑近,斯诺瑞芬心急如焚,就像孩子担心坏人伤害自己的母亲,他红着眼睛,咬紧尖锐的犬齿,努力跑在阿奇前方。
深沉的黑夜彻底覆盖了永刑火湖,而这时他们总算抵达战场。他们在混沌的黑雾中呼扇、摸索,他们同时看到了那个比夜还深的婀娜身影。
“夫人?”阿奇轻声唤道。
莉莉丝并未回应,只是低头凝视着渐冷的暗红湖面出神。
斯诺瑞芬与阿奇对上目光,两双眼睛里填充着数不尽的疑问。
路西法.晨星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