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罪恶’和‘无名者’占据地狱屠戮恶魔其实并未过去多久,潘地曼尼南的重建工程,“废墟”的修复和管理,恶魔升迁和魔灵繁殖问题,大量事务仍在紧锣密鼓地执行中。
由万魔殿引发的地动山摇让整个地狱跟着颤动,黑云压顶如魔影笼罩,永刑火湖沸腾不息,魔灵族众栖居的葛缀度文林谷和低语树魔所在的叛乱森林全都遭到波及。
“废墟”的恶魔杂兵们扔掉工具跑到安全处避难,为首的几位行刑官对动乱来源一无所知,纷纷奔向潘地曼尼南。
“捷狼”斯诺瑞芬与“咬骨鳄”瑟杰德都是“啮噬者”霍索恩的得意门生,霍索恩丧命后,撒旦将他们任命为看守“废墟”的新行刑官。
斯诺瑞芬比他的师长还要挺拔高大,外形为兽人。直立的雄健丛林狼穿戴了红棕色的硬皮甲,全身覆盖沙色毛皮,有双泛蓝的灰色眼睛,手持精钢锤矛,腰后挂着两把精巧的单刃剑。
几个行刑官中数他跑得最快,如一片黄沙掠过。
瑟杰德的诨号虽带着鳄字,他的容貌却与鳄没半点关系。同他的好伙计斯诺瑞芬一样,瑟杰德有着瘦长且结实的身材,修身的坚硬暗绿色钢甲仿佛是他的第二层皮肤,头盔下有双饱含怒火的碧色眼睛,黑布遮脸,青铜长柄锲是他的武器。
据说他喜欢一口咬住敌人的鼻子扯碎头骨,想必这便是那诨号的由来。
他们与另外几个行刑官赶到潘地曼尼南入口时,那位撒旦与死神的宠儿正杀出来,逃跑的恶魔守卫们吓得屁滚尿流,哭喊着躲到了斯诺瑞芬和瑟杰德身后。
“他疯啦!死神大人都叫他给打跑了!”一个痛哭流涕的恶魔叫嚷道。
斯诺瑞芬与阿奇有过几面之缘,不过都是去撒旦宫向主人汇报事务时的擦身而过。但在地狱,阿奇属于无魔不知,无魔不晓的大人物,撒旦之女进犯时战斗在最前线,有幸与万魔的主人并肩作战的英雄。
那时斯诺瑞芬和瑟杰德都被‘罪恶’的魔众困在“废墟”,比坑下囚好不到哪去,两个尚且年轻的预备行刑官忙于守着师长的遗骸哀悼,连群魔大战的边都没摸到。
口口相传的故事中,阿奇.墨斯昆汀是拯救过地狱的勇士,得到了撒旦大人和死神大人视如子嗣般的待遇,能随意进出叛乱森林摄取亡灵,葛缀度文林谷的亡鹰可以随意选用,地狱犬纳托瑞斯对他言听计从,魔神斯托拉斯和丧钟维尔.韦斯跟他亲如兄弟……
“你在做什么?墨斯昆汀大人!”斯诺瑞芬那尖凸的狼脸上尽是茫然。
“路西法.晨星,他在哪里?”阿奇冷淡地问。
他对斯诺瑞芬留有印象,但不是因为霍索恩,而是他偶然听说过,斯诺瑞芬生前来自于西格玛神邦,那个女巫们北渡的神秘王国。
他竟然直呼撒旦大人的名字,斯诺瑞芬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主上的去向我们无幸得知,大人,你这是……你与主上……你们……”他结结巴巴好一阵也没敢将心中的猜想道出。
阿奇面无表情,只点了一下头,行刑官们便都立刻举起了武器。
“他待你那样好,你居然要反叛!”瑟杰德咬着牙吼道,手中的长柄锲几乎怼到阿奇脸上。
阿奇微微后仰,抬起左手,手心的黑火并不凶猛,但只是轻轻一碰,长柄锲瞬间滚烫至极,热得瑟杰德撒手丢了武器。
除去斯诺瑞芬和瑟杰德以外的行刑官全都冲向阿奇,兵器交击声刺耳且聒噪,阿奇周旋在四个行刑官之中,等长柄锲降了些温度,瑟杰德立刻加入了对战。
斯诺瑞芬大喊着叫两方停手,他们却打得越来越激烈,很快,两个行刑官败下阵来,被附了泯灭之火的巨镰重伤,倒地哀嚎。
瑟杰德倒是勇猛,冲在最前方,巨镰即便打在他身上他也不觉疼痛,长柄锲使得出神入化,所有行刑官都被打退,只有他还在坚持。
“别再打了!瑟杰德,快住手!”斯诺瑞芬喊道,“我们近来遭受的创击还不够多吗?别再自相残杀了。”斯诺瑞芬又说,见无人回应自己,他铤而走险窜到瑟杰德身后,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拖离战场。
“你这死狼!你勒我干嘛?勒他啊!”瑟杰德使劲挣扎,斯诺瑞芬死不松手。
“反正最后你也会输,别逞能了!”他极其小声地说,不等瑟杰德狡辩,他一把捂住好兄弟的嘴,抬眼望向阿奇,“老师说过:行刑官要为主上扫平障碍,镇压纷乱,惩治异端,守护地狱。但他也说过,你是他为数不多欣赏的恶魔,我……我不知道你与主上之间发生了什么,请你暂且离开,等他回来,我会向他禀报你的所行和意图。”斯诺瑞芬松开瑟杰德并把他拽到了自己身后,朝阿奇走了两步后说:“墨斯昆汀大人,你的意图是什么?”
死灰般的淡蓝瞳孔中闪过两团黑色火焰,转瞬即逝,“将他所爱之物,毁掉。”沙哑的声调低沉浑重,与阿奇的英气少年模样极不搭配。
斯诺瑞芬失落地耸耸肩说:“你指的正是地狱,我们的家园,对吗?”
阿奇没有回答哀伤的“捷狼”,他收起巨镰,同情地瞥了斯诺瑞芬一眼,“我们的忠诚……你的忠诚,或许同样一文不值。”阿奇留下这句让大伙摸不着边际的话,任黑烟将他吞没。
“你完了,等主上回来,被他知道你不作抗争把这反叛者放走,我看你受不受罚。”瑟杰德从背后狠狠捶了斯诺瑞芬一拳,把受伤的兄弟们扶起,架着两个往“废墟”的方向走去。
斯诺瑞芬杵在原地凝重地思索了一会儿,他并不担心自己受罚,比起那些,他所珍视的家园面临动荡才更打紧。
阿奇回来时,兰多正趴在床边,他跪在地板上,只为能与床榻上的冰冷尸体平视。
杰森.温伯尼还没复生,此时已过午夜,烛火灭了大半,屋中静得出奇,仿佛另外两个也已死去。
阿奇坐在床尾,深深低头,腹部淤伤隐隐作痛,被收割者之镰重击的胸骨像是开裂了一样,阿奇疼得大口呼吸,满头汗珠。
“我们没指望你会回来,”兰多说道,“你也不可能回来,除非你根本没见到他,是不是?”
阿奇苦闷地合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死神。”
“你怎么跟疯狗一样,谁都敢咬。”兰多拍床而起,“你把他们惹急了,你得死,我呢,我肯定会守着他,然后我也得死,我们都死了,他们就会毁了他的尸身,那他就再也活不过来。”说着说着,兰多又要哭似的抽起鼻子。
阿奇回头斜睨着他,十分嫌弃地皱着眉说:“和我们一起死,你想得美。”
“怪了,好像只有你的爱才是爱一样,我对他的爱,一点也不比你少。”
阿奇无力地摇了摇头,对兰多这番表白嗤之以鼻。
“你不信?”兰多被他的反应激怒,他绕到阿奇面前,阿奇低着头不予理会,他双手环胸,紧抿着嘴用力说道:“你不信……还真不信,我会证明给你看的。”说罢,他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追还是不追?这是个问题,不追回来,等杰森醒了,他要找兰多问罪,自己给不出人,多不合适。追得话,他是真懒得动弹,撞到移位的五脏六腑不动还疼呢。
阿奇捂着腰侧不情不愿地踱到木屋外,午夜后的大海十分安静,下沉月色将海平线染成暗蓝。
兰多,他又在召唤黑夜中的恶影,只是这次,他放下了高贵始祖的臭架子。他跪得笔直,十指相扣端在胸前,颔首闭目,嘴里低声念叨着,阿奇走近些方才听清。
“请现身吧,莉莉丝,你的孩子祈求与你相见,求求你,我需要你,我要复仇,但不是为我自己。”兰多渐渐转为哭诉,“我仇恨着好多东西,仇恨人类,我希望他们全部死光,恨我姐姐,软弱无能的伊迪安根本不配成为女王,不配统治我仅剩不多的族人,愚蠢的族人,我也恨他们,我已沉睡万年,血族却越来越破败,他们都是废物。”
“你这态度能把她请来才怪,像个怨妇一样……”
“你别在这儿!快给我走开!”兰多压低声音朝阿奇吼道,阿奇举起双手耸了耸肩,他本来就懒得管,这下可真是遂了所有人的意。
阿奇回到木屋,床榻上的死寂之躯让他心头一空,他挪到窗边,斜眼盯着昏黑沙滩上的身影。
“如果他能活过来,”兰多眼中噙着泪水,声音不再明朗,“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就算要我滚回瑞尔叶赫的假宫殿继续沉睡,我也愿意。他怎么还不回来,要是知道他会死,我才不要惹他生气,我应该缠着他的,哪怕整天都得看着他们甜甜蜜蜜,嫉妒得要命,我也不走。”
浪花涌向岸边,声响很轻,兰多放松身体,双手抓着膝盖,面色忽然凝重,“你的老情人杀了他,堂堂地狱君主竟然欺负弱小,更别提,他体内那个家伙,流着你的血脉。”
猝然扑面的冷风吹起兰多额前的发丝,他嗅到了一丝希望,“听说你们的儿子还被关在炼狱中,如果他知道自己唯一的孩子已经遇害,必定会很难过,还好他不知道,永远不会知道。”兰多说完转着眼珠扫过黑暗,夜色内外,清静幽深。
“我们结伴流浪时,杰森总会给我讲故事,他说,屋里那个恶魔见过你的儿子,他知道怎么去炼狱,知道怎么找到他。”兰多在很短的时间内做了一个极为冒险的猜测,“你是不是进不了地狱?或者炼狱?他是不是不敢出现在黑夜,你的领域中?你们……有仇吗?”
更猛烈的冷风呼啸着朝他扑来,兰多被吹了个跟头栽躺在沙滩上,可他却笑了。
“莉莉丝,作为万魔之母,你竟无法进入地狱,我好吃惊,你比他更有资格成为群魔的统治者。现身吧,黑夜寂寥,有两个闲得发慌的家伙想听听你的故事,兴许,其中一个还能帮到你呢。”
一直盯着黑暗让阿奇眼珠酸痛,有这功夫,不如挨着杰森躺上一会儿,即便是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他心中的爱意也不会有丝毫减退。
回身转向床榻,床边站着一个女人,阿奇无声地倒吸一口冷气。
女人穿着靡丽的黑色长裙,一块巨大的轻薄黑纱盖在头上,蒙住脸庞和身体,垂在地面,苍白但美艳至极的容颜若隐若现。
她弯身凑近杰森,用指背摩挲着他的鼻梁和颧骨,拨开遮住额头的发丝,隔着黑纱,轻轻亲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