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命尽之日

伟大的地狱君主无比后悔将瑟尔格兹之剑交于他的得力侍奉者,他不仅没让那剑发挥效用,甚至还把它藏匿起来,撒旦大人寻了两个白昼都没能查到踪影。

剑不在温伯尼庄园和惊骇山庄,嗅觉敏锐的地狱之犬纳托瑞斯没能派上用场,撒旦空手而归。最终还是死神为他提供了位置。

同为主人,撒旦似乎是更为大方的那位,他给了阿奇至高无上的泯灭之火和不死与重生的永刑火湖使用权,这都是非常实际的恩赐,以利用和奖赏的目的赋予,为他换来了阿奇的忠诚——但不是绝对的忠诚。

他深知一旦阿奇发现是他用瑟尔格兹之剑杀死男巫,他的宠儿必定反戈,但这只是个很小的损失。

作为侍奉者,阿奇固然好用,难得的战斗奇才,胆识与头脑兼备,失去颇为可惜,不过也仅仅是可惜。

死神比撒旦更关注阿奇的动向,他离开地狱后会去哪里,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样样躲不过死神的眼睛——虚无之湖能使死神知晓阿奇的一举一动,这也是为什么死神知道他与男巫暂居于塞洛斯汀小镇。

瑟尔格兹之剑被阿奇投入无名山谷某个石洞中的温泉底,死神将剑与男巫的位置全都报给了撒旦。

杰森喜欢等待日落,日落时阿奇总会回来,而且夕阳坠入海面的景象辉煌壮美,一半湛蓝一半褐红的海洋就像阿奇与他的眼瞳。

一如往日,他坐在门廊下的台阶上,脚丫陷进软滑的温沙里。白浪翻滚的轰鸣巨响淹没了和婉的海风低吟,黄昏照耀下的沙滩熠熠闪光,光芒来自于滞留在岸上的细碎贝壳,成群海鸥悠然地在那片光影中觅食,鱼虾和小蟹填饱了它们的肚子。

塞洛斯汀真是个美好的小镇,淡化了他因无法回家与亲人团聚的愁苦,可当那番情绪涌上心间,他也是真的难过,难过得要命。

血红烟雾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翻涌升腾,红雾散去留下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他莫名感知到了危险,不,是寄生在他身上的死亡感知到了危险。

瑟尔格兹之剑离他不过两米远,来自于‘无名者’的恐慌和淡淡的硫磺味提醒他回头,当他看到撒旦大人提着那把剑,他竟感到一丝释然。

他平静地站起,脚掌陷得更深,来者的目的他很清楚,既害怕又期待的复杂心绪导致他头脑空白,这片空白中固执地存留着阿奇的脸。

这种思念是不合时宜的,如果阿奇在场,一切都会被打乱,他会不顾死活阻止他的主人,他会毫无争议的负伤失败,最后还得眼睁睁看着那把剑刺入挚爱的心脏。

他自然不想让阿奇承受这种痛苦,可阿奇看不到过程就会好受些吗?他总是要看到结果的,他还得好好保管自己的尸体,等待诅咒之神降下起死回生的恩典,等待杰森.温伯尼再度复活——如果那位古神还会慷慨地赐予他另一条命的话。

“他要是迁怒于你,你能不计较吗?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所以我想提前请求你对他的宽恕,因为他肯定……肯定会为此恨你。”杰森的声音又轻又软,冷淡到令人发指的地狱之主自然不会吃他这套,但温和一些总是没错。

“无法保证,如果他很过分,我会给他足够的教训。”撒旦回说,他俯视着沉入沙土中的瘦小男巫,惊讶于他如此淡定,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即将迎来的遭遇。

“他是怎样保卫地狱,保卫你的领地和宝座,难道那片赤诚不足以让你对他作出特别照顾吗?”

男巫用阿奇的功绩提醒撒旦,可转念一想,撒旦大人后来给了阿奇坠湖不死的特权,他们之间早已两清。

撒旦往前挪了两步,杰森要仰起脸方能不丢失对方的视线。

眼洞位置的两搓血色红光让撒旦丑陋且骇人的面容怪恶到新的高度,暗红肌肤下呼之欲出的裂缝和火星散发出刺骨炙热。

他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对准男巫的心脏举高了些,不具情绪的脸上闪过一秒迟疑。

“你犹豫了……”男巫稍稍偏头,剑锋一侧倒映出他的脸,“因为他。”他补充道。

‘无名者’曾残杀过难以计数的人命,给人间带来过近似大灾变的厄难,天空大地因他的怒火动荡,海洋森林被他的怒火点燃,无数恶魔与魔灵遭他毁灭。

撒旦给他的惩罚却只是囚禁。

撒旦似乎总是喜欢把他作恶的孩子们关起来,‘死亡’与‘罪恶’如此,‘无名者’亦是如此。

“不然,让我自己来吧。”杰森细声说道,撒旦眼中的恶火倏地熄灭,血红褪尽露出暗金色的眼瞳。

“这是最完美的方法,一来,你不需要亲自手刃你的后代,再者,我真的不想让他与你为敌。”杰森给出解释,对方不作回应就是没有同意。

“转达一句话,”撒旦发出阴沉的低语,“这是我对他的仁慈。”

那么这句话很重要,可能得是战败后的阿奇才能听到,可能他会面对漫无终日的囚禁或逃亡,这句话必须成为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会找到你’。”

话音一落,裹着不舍与不甘的泪水便从他的脸颊淌下,撒旦俯视着眼底这张被绝望削去血色的苍白脸庞,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克雷尔。

瑟尔格兹之剑悄然指向地面,乌黑且尖锐的指甲落在男巫眉间,撒旦的手掌比他的脸蛋整整大了一圈。

他始终仰着头,穿过指缝注视着撒旦的眼睛,试图用最真诚的目光征求他的同意。

撒旦的手好热,是他这个不惧火焰的男巫都难以承受的炽热,指尖压着他合上眼皮,在他的肌肤上留下了红痕。

一股滚烫的热流切开胸膛,割裂皮肤,刺穿跳动的心脏,刹那之间,天旋地转,耳际响起嘶吼,他认出那声音属于‘无名者’。

睁开眼睛时,一切都好模糊,暗红的身影正在远去,整个世界陷入死寂,海浪声、海风声、海鸥鸣叫声……全被绝望的哀嚎与哭泣淹没。

然后世界又变暗了,阴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白色木屋、彩色窗户、绿与灰色的棕榈、黑松和糖槭……绀碧的海面、绯红的落日、麦金的沙滩……皆成冥黑。

砰砰——砰砰——砰……

心跳声与嘶吼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在一个令人窒息的黑暗维度,他与自己悬浮相对,仿佛在照镜子,可他无法确定哪一个他才是镜中人。

他走向自己,与自己融合,面前又出现了他,有些说不清的细微变化的他,他没有停下,继续前行与那个自己汇聚,果然,还有一个他。

那些个他越来越不一样,似乎是按照他的年纪排列,愈加矮小、瘦弱、稚嫩。当他与另一个自己融为一体,繁复的记忆会填满他的大脑,他所思念的,深爱着的人们会在他熟悉的场景中出现,但美好转瞬即逝,全如走马灯般在他眼前晃过。

洛尔迦和卢卡斯牵着他的手,带他跑进圣迪卡佛斯宫那璀璨芬芳的郁金香花园;塞西尔和芳达一前一后,领他踏上位于黑骨郡中的蘑菇洞藏书馆里蜿蜒的螺旋梯。

步下台阶,索菲亚蹦蹦跳跳朝大厅西侧走去,德芬格学院这男女分室受教的制度可真迂腐。他一转身,索菲亚又出现在他面前,周围开满娇艳的玫瑰花,索菲亚二话不说,抓着他步入舞池快乐地旋转起来。

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与美加坦在森林石洞中吵嘴;漫天烟火和喧闹集市,噢,身后是抱了满怀水果和蛋糕的马丁!人头攒动的盛大宴会,身形婀娜的侍酒者摸走宾客的钱袋,转身朝他挥手微笑,莱拉啊莱拉,你真是世上最厉害的窃贼……

十年如一日的餐桌上,珍妮在左,盖文在右,阿曼达和漂亮的小女仆们送上佳肴,吉米端来美酒,窗外是鲁迪太太浑厚的大笑和德拉梅尔太太刻薄的咒骂。

阿奇呢?阿奇在哪儿?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啊。脑袋总算清空时,他迫不及待想被阿奇占据所有思绪。

他不经意地转过头去,原来阿奇一直在他身后,背着双手迈着悠闲的步伐跟随着他,守望着他。

他无法控制自己放慢或停下脚步,只能不断前进,于是他又遇见了五六岁时的自己,站在漫天落雪中,这是珍妮的小雪球。

最后的最后,他看到一地灰烬,黑暗空间忽然开始晃动,到处都是裂缝,被光芒撕开,如蛋壳般即将破碎。

灰烬中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随后黑暗崩塌,流光撒下,灰烬升起火焰,呼啸着将他包围,火焰把身后的阿奇阻隔在外,火焰向他逼近,火焰卷起灰烬,婴儿放声啼哭,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落下眼泪。

血红的火焰燃遍天际,浓烟覆盖苍穹,星空坠落,晚暮降下火雨。烈火灼烧着他的皮肤,麻木的身体突然有了痛觉,他感到脚下一空,接着是永无止境般的下坠,如一颗拖着火焰尾巴的陨星划破长夜。

无尽的长眠——亦或是短暂的昏睡。

“嘘……别吓着它。”这个声音?好陌生,但又古怪的亲切。

这是哪里?杰森意识到自己正置身于一片比他高出一些的茂密灌木丛中。他知道自己个子不算高大,但是灌木丛都可以打败他?这不合理!

他踮起脚尖从翠绿的灌木丛中冒出头来,刚才的女声又开始嘘他。“宝贝!别乱动,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它,可别叫它溜走了。”女人的声音近乎耳语。

杰森回过头去寻找,透过杂乱的野草束和歪扭的树干,他看见了一张让他魂牵梦绕却自知永远没法接近的脸——他的母亲。

“快到我这来,小宝贝,慢一点,轻一些,我带你靠近它。”乔斯芙用极小的声音说。

这是梦吗?杰森在心中疑问,可他应该……已经死掉,死人是不会做梦的,死人不会再有任何意识。

也许死人可以做梦,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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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烬之冠[西幻]
连载中洗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