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破晓,裘诺斯从黑暗的角落中走出,屋里没点蜡烛昏黑透顶,兰多正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弓起,一条腿垂向地面悠闲地摇晃着。
“要开始了,我听到许多尖叫,如此悦耳。”兰多平静地享受着臭街的混乱。
“这地方不太对劲,昨夜我正觅食,被一个具有光辉神力的女人驱赶,我想我们应该去别处……”话未说完,兰多那散发寒光的狠绝蓝眸如一道冷锋扼在她的咽喉,裘诺斯低头避开了他的怒视。“我只是怕你受伤。”她怯懦地咕哝道。
兰多没有理会,转头继续望向臭街,他看到有人逃命似的跑出街口。
那人朝山腰上的王家城堡奔去,送来的消息经由城门守卫传给吼堡守卫,又传给公爵寝殿门外的守卫,这才送到埃利欧特公爵耳中。原来是死者中有一位议会重臣才必须惊扰公爵。
“妈的!威德伦大人,我的继位大典还指望他能出力,这愚蠢的老混蛋!”埃利欧特公爵坐在床边大声咒骂,奥林登为他捧来衣物。
“何种恶疾会因无法呼吸被活活憋死?而且毫不相干的十多个人却死法相同。”奥林登疑问,他手脚麻利地服侍埃利欧特公爵穿起衣衫。
“并不是毫不相干,他们都是嫖.客,都死在妓.院,或许是中了毒,我得去查个清楚。”埃利欧特公爵凝重地说。
趁着昏暝晓光,埃利欧特公爵骑上骏马领着大队骑兵朝臭街奔去,轰隆隆的铁蹄声将人们从睡梦中吵醒,马队所经之处渐渐亮起火光,许多人出门张望却只扫见一道残影。
兰多百无聊赖地靠着窗框望天发呆,各式各样的人从臭街进进出出,天光微亮,蹄声飘来,兰多瞬间精神百倍。他激动地跳下窗台探出半个身子,恨不得自己长着十几米的脖子,好能看清臭街中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官家的马队停在臭街入口,衣着贵气华服的男人下马,一众卫兵下马,他们要进到臭街中去……他们被人喊住停了下来。
“那是谁?”裘诺斯越过他的肩头,只看到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瘦高男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气势汹汹的埃利欧特公爵才要踏入臭街,一身黑衣的陌生人抬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卫兵们齐齐拔剑,陌生人抬起脸来,是神情冷峻阴沉的阿奇。
“你们进去就会死。”阿奇开口,埃利欧特公爵抬手命士兵收剑回鞘。“你是谁?何出此言?”他问。
“里面的人死于传染病,和尸体接触过的人都已感染,没救了。”阿奇回道。
“你怎么知道?”
“许多城镇村庄沦陷,若你不想失去你的王国,封闭整条街,别让任何人出去。”阿奇又说,埃利欧特公爵深吸一口气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为什么我要相信你?”
阿奇偏头轻慢地一笑,后退一步作出“请进”的手势,埃利欧特公爵攥紧双手犹豫着点头道:“好吧,那……封锁臭街,任何人不得出入,违命者……就地处决。”
卫兵们接下号令立刻执行,十余人骑上马绕到街道另一端,剩下的人则堵在入口。
“所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埃利欧特公爵问。
“恶意投毒,我正在找他。”
“谁?”
“一个还算漂亮的小男孩,别被他的外表迷惑,他是个残酷冷血的杀手,而且他不是人类。”
“什么?”
“大概已经有感染者跑了出去,以防万一,叫所有人待在家中,还有,让你的兵都蒙上面罩,多少管用。”阿奇说罢就要离开,埃利欧特公爵一把拽住了他,见对方用刀锋一样锐利的淡蓝眼瞳瞪着自己,埃利欧特公爵赶紧松手。
“告诉我你是谁啊,如果你所言属实,那就是救了我的命,我得知道自己该感谢谁。”埃利欧特公爵笑嘻嘻地说。
阿奇冷淡且不屑地回道:“我不需要你的感谢。”说罢他便甩开斗篷阔步离去,拐进一条小巷消失得无影无踪。
埃利欧特公爵饶有兴味地哼笑了声,他转过身,臭街里有人想出来都被卫兵用剑刃或枪头胁迫回去,他们叫喊着死了好些人,他们需要医生。
“你相信刚才那家伙吗?”奥林登凑过来问,埃利欧特公爵耸耸肩道:“宁可信其有,反正我早就看这地方不顺眼。”
“我在这里长大……”
“那你喜欢这里吗?”埃利欧特公爵斜眼看向奥林登,奥林登蹙眉摇头,他多年未见的母亲仍生活在臭街上,只是自从跟随公爵,他再也没有回来找过她。
“很好,臭街存在着能够传染的致命疾病,必须净化,得保证王国和平民的安全。”埃利欧特公爵高声说道,被困者和附近围观的平民都听清了他的话。
“你打算怎么做?”奥林登问。
埃利欧特公爵提起唇角笑笑,他唤来一个卫兵,在卫兵耳边交代了几句,那卫兵便带人去准备。
片刻之后,整条臭街燃起冲天大火,卫兵们往街上泼了一桶又一桶的煤油并点燃,人们惊恐地躲进屋中,他们还用火.箭矢射进每栋房子的窗户,往外逃的人被一箭射死,逃不出来的则被活活烧死。
火势猛烈,围观群众已达成百上千,许多人疑问受百姓敬爱的公爵大人为何突然屠街杀人,埃利欧特公爵之前那番话很快传播开来。
火焰烤红了奥林登的脸颊,他神情淡漠地站在公爵身后一言不发,埃利欧特公爵回身朝他撇撇嘴说:“节哀。”接着他便骑上马,带兵返回吼堡。
混迹于人群中的兰多目光追随着他和他的卫兵们远去。这位倒是狠角色,兰多在心中感叹。能如此极端冷漠阻截瘟疫传播的人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埃利欧特公爵很快召集群臣商议此事,并迅速颁布诰令:所有平民不得外出,家中有人莫名猝死要立刻烧掉尸体。
与此同时,他还派出百余支队伍在都城上下巡逻,卫兵们都在头盔下戴了层皮面罩,阿奇交代的所有事项埃利欧特公爵都一一照做。
这天夜里,兰多准备再次行动。
“我们是不是消停一阵子比较好?那恶魔正在外头到处找你,万一被他发现我们的踪迹。”裘诺斯小声提议。
兰多端坐在桌边,眼神空洞地盯着桌上的烛火,在他面前摆着一盏铜酒杯和一个小玻璃瓶。他没回话,只是抬手朝裘诺斯索要骨头,裘诺斯不情不愿地摘下手套,五指已然用尽,掌骨也没剩两根。
裘诺斯忍痛折断一节掌骨放在兰多手心,他面无表情地轻轻一攥,黑色骨节碎成粉末,将粉末和他的血在铜酒杯中混合搅拌后灌进小玻璃瓶,致命毒药就此完成。
“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你要把它给谁喝?”裘诺斯问。
兰多对她露出一抹游刃有余的狡黠笑容。他披上如夜黑袍,戴好宽大兜帽,离开旅店走上街头,到处张贴着禁止外出的诰令,而街上也的确冷清,走了一会儿他才遇到活人,但却是巡逻的都城卫兵队。
“快回家去,公爵大人下令,任何人不得外出!”骑在雄健大马上的领头卫兵冲他呵斥。
兰多仰起脸温润一笑道:“我是医生,跟随瘟疫而来,我有能够治愈传染病的药剂,不如……诸位大人带我去见贵国国王?”
“我们现在没有国王,”领头卫兵沉重地说:“但你真有药的话,可以跟我们去见公爵,他会成为我们的新国王。”
兰多从外衣口袋中取出盛着黑色浆液的小玻璃瓶说:“我有。”
吼堡,索菲亚的寝殿中,西瑞妮放下轻薄的白纱窗帘,关闭落地窗时特意留出一道缝隙。又怕公主吹风着凉,又怕闷热影响公主入睡,西瑞妮比谁都想快快离开夏雅回拜索去。
西瑞妮退下后,索菲亚坐到床边,解开辫子上的绳带将一头浓密长发披散开,她抚着隆起的肚子面露浅笑。
“你肯定是个讨人开心的小家伙对不对?还没出生便让我每天都这样幸福。”索菲亚喃喃道。
“这是什么情况?”熟悉的声音从窗口飘来,索菲亚抬头,阿奇不知何时竟站在了白纱窗帘前。
“阿奇?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索菲亚惊喜至极,直直扑到了阿奇怀中。
“小心小心,天呐,在我眼中你还是个小女孩呢,我的小女孩怎么就要做母亲了?难以置信。”阿奇揽着她的双肩将她推远了些,低头打量着她的孕肚,脸上满是困惑与震惊。
索菲亚扬起骄傲的小脸笑道:“你和杰森要给我的小安东尼做教父。”
“你确定吗?让恶魔和男巫做教父,祂绝不会认可哦。”阿奇打趣道。
“我不需要谁的认可,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最爱的人。”索菲亚笑着说。
索菲亚向阿奇询问为何约定要来参加她的婚礼却与杰森双双缺席,他们发生了什么,此刻现身吼堡的原因。阿奇便尽可能简化且清晰地回答了她所有问题。
“他还好吗?”索菲亚急切地问,阿奇耸耸肩道:“他装作还好,可我知道其实并不是,他想回家,想去见他的朋友们,但他做不到。”
“可怜的杰森,希望他能尽快脱离困境,恢复正常生活,你一定要好好看着他,别再让他做傻事了。”索菲亚叮嘱道,阿奇重重点头。
“你那丈夫还真是个狠人,我只警告他封街,他把整条街都烧了,不过这样做倒也没错,那条街上的人谁都有可能感染,放出来只会连累更多人。”阿奇说道。
埃利欧特公爵能做出多心狠手辣的事来她都不会觉得奇怪,用妓.女的死换来举国百姓的安生,平民们恐怕还要为此感激他。
“那家伙今天没能得手,必定还要再次尝试,你多加小心。还有,告诉你丈夫,他要提防的是一个黑发暗蓝眼眸的男孩,我不建议他动用武力,这可能会让他损失惨重。”阿奇说。
“你见过他,怎么没亲口告诉他呢?”
“老实说……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舒服。”阿奇怪笑着打了个假冷颤,索菲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我明天就告诉他。”她说。
“去休息吧,我得回去了。”阿奇说罢揽过索菲亚与她轻轻拥抱,转身迈进了黑烟之中。
埃利欧特公爵仍在议事厅处理今日之事,巡逻排查的卫兵们找到了几个从臭街离开的发病之人,焚烧了他们的尸体,但与发病者接触过的人仍在监管中,一旦有变,他们将被立即处决。
“公爵大人,我们值夜巡逻时遇到一位远道而来的瘟疫医生,他声称有能够治愈传染病的药剂。”领头卫兵将兰多引进议事厅,向埃利欧特公爵交代完后便退到了一旁。
当埃利欧特公爵一眼看到拥有超凡美貌的兰多.维斯劳德,他怔了几秒露出别有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