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伯梅尔人全部安顿好后,波尔弗顿王国的避难流民也陆续抵达,几万人堆在城门外,维持秩序的黄金卫根本不够用,而远处还有更多正在靠近的流民。
“十三万四千六百六十一人,殿下,比我们预期的人数要多。”诺亚将一份纸张放在维鲁斯面前的桌上。“这些人你需要亲自召见,他们有些曾是波尔弗顿王国的朝臣及后人,有些任职过镇长或地方小官,有些是领主和商人,你会需要他们帮你管束平民,运转城镇。”
维鲁斯一眼扫过名单,密密麻麻写着两百多个名字,他知道诺亚已经花费三天时间为他处理了大人流的安置问题,为他筛选出了这些可用之人。
“辛苦你了,诺亚,邀请他们参加明天的晚宴,到时我会和他们逐个面谈,再给他们安排合适的职位。”维鲁斯抬头冲诺亚笑道。
“殿下,我想问……”诺亚背着手瞄了眼守在门口的四个蒙面近卫,“这些人你是从哪儿找来的?御前近卫必须拥有高超的武艺和钢铁般的忠诚,他们有吗?”诺亚将信将疑地问。
维鲁斯摇摇头说:“我不确定,让他们自己跟你说吧。进来,我的‘御前近卫’。”
四个海妖来到诺亚身后,待灰袍子关上殿门,他们逐个拉下了封住半张脸的灰色面罩,看到他们的脸时,诺亚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诺亚诧异到喉咙发干,他再三确认这些海妖和他一样长着双腿,腰间还都挂着佩剑,“殿下,你不能给他们武器,他们会伤害你。”
“是啊,我们会伤害你的小王子,趁他睡着把他大.卸八块,你必定想要他的漂亮脑袋,我会给你留着的。”鲁西奥装出凶狠的脸色威胁道,诺亚听罢立刻抽出佩剑指着他们挡在了维鲁斯桌前。
“放松诺亚,他只是开玩笑。”维鲁斯浅笑着起身来到他们中间,“他们现在是我的客人,如果他们想离开随时都可以走,如果他们想留下我们就要尽最大的努力守住他们的身份,明白吗?千万不能被阿尔列和他的战士发现。”
“你要我保密我一定会听,但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袭击子午线都城杀了好多人,他弄伤了伊莱公主……”诺亚虽然收回佩剑却仍攥紧拳头,他与鲁西奥怒目对视,谁都没有缓和的意思。
“你相信我吗?诺亚。”维鲁斯问,不等诺亚回应他接着说:“如果你相信我,相信我的决定,不要质疑。”
诺亚虽心有不甘还是主动移开目光,鲁西奥冷哼一声回到了他的兄弟们身边。
“我希望各位能放下先前对彼此的成见,我们曾经对立,但都是迫于阿尔列的命令,现在,忘掉那些,我们必须统一战线。”维鲁斯望着两边的人说,这话又让诺亚很不理解,“战线?你是指……”
“是的诺亚,我指阿尔列.诺森伯兰。”维鲁斯坦言,“你放弃了对他的誓言,如果我没去找你,你已经死了,虽是你自己动手,却是由他处决。别告诉我即便如此,你仍站在他的那边。”
“我只会站在你这边,你知道的殿下,你的敌人是谁,我的剑就对着谁。”诺亚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并再次强调他对王子的忠贞。
“所以你只是不理解。”
诺亚思量一番后说:“不,我能理解,完全理解。”
“很好,你去休息会儿吧诺亚。”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尽管疲倦不堪,诺亚仍不放心将王子留给这几个海妖。
“我得去验证一件事。”维鲁斯抬起坚定的双眼看着海妖们说:“各位如果碰巧有起死回生的神力,请随我一起来。”
“我们没有,单纯围观可以吗?”奥克塔维欧打趣道。
“我也要跟你去,殿下。”诺亚道。
“你已经三天没有好好睡觉了……”
“没关系,我不累。”
维鲁斯拗不过他只好点头,“那走吧,我们去王座大厅。”他说,神情颇为凝重。
海妖与灰袍子、诺亚分站在两侧,维鲁斯踏上枝蔓铺就的台阶来到树灵王座前,浆液老者正在闭目沉睡。
维鲁斯抽出半截佩剑,准备用窄细的剑锋划破手掌,在他准备行动时,低沉粗哑的喝止在面前响起,浆液老者醒了。
“我还以为得要我的血。”维鲁斯收剑入鞘。
“我已然苏醒,孩子,如果每次都要你流血,那你身上怕是得布满疤痕。”浆液老者慈爱地笑道,“你想问什么?孩子。”
“您和亚度尼斯国王都跟我说过,我的血与树灵存亡有关,你们告诉我只要我在,龙血树灵就在,我需要它们,我需要人类军队,更需要树灵军队。”维鲁斯一脸严肃地说。
“你还太年轻,十五岁,不够强壮去做这件事,不如暂且着手囤积人类兵力,多等几年……”
“不,我要做,就现在,我已经等了够久,求您……告诉我该怎么做。”维鲁斯不肯放弃,虽然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浆液老者也警告他他不够强壮面对此事,但他仍执着地坚持。
浆液老者叹了口气,“不能心急,切记不能心急,”他低声嘱托,“你要从一片荒芜开始,过程漫长且艰难,痛苦而险恶,我认为你还需要一些时间去准备。”
“我准备好了,我也不怕痛。”
“好吧好吧,固执的孩子,坐吧,脱掉你的上衣坐好,我们这就开始。”浆液老者的口气十分无奈,维鲁斯却兴奋得要命,他迅速解开领巾和腰带,脱下外衣和衬衫全都扔给诺亚,赤着上身坐在了树灵王座上。
“你的新王国非常宏大,恐怕得多用些时间,受不住时就开口……或者我看着办吧,你这个固执的孩子。”浆液老者嘀嘀咕咕,维鲁斯屏住呼吸,嘴角止不住笑意。“来吧。”他满脸跃跃欲试。
“你说你不怕痛,那是因为你从没尝过这种痛,唉,让我们看看你究竟能否承受得住罢,双手放好。”浆液老者吩咐,维鲁斯便按住扶手,抓得紧紧的。
“殿下……”
“住口,诺亚。”维鲁斯最后命令一声,他挺直身体,紧张与兴奋让他的心脏跳动到前所未有的激烈。
“那把怪椅子要对他做什么啊?”加斯帕声音低到哥哥们难以听清,他怕被维鲁斯吼所以不敢大声。
“红色的雨。”欧绅喃喃道。
当浆液老者闭上眼睛,树灵王座冒出许多细如小指的枝蔓缠住了维鲁斯的双臂和腰身,枝蔓生长出更细的枝蔓,如灵活的蚯蚓般在他身上游寻,当那些枝蔓找到合适的位置,它们会用尖锐的顶端刺进他的皮肤下,钻入他的血管中。
剧痛便是从这时开始,起初他还能忍住不叫,但密密麻麻的枝蔓越分越多,它们找到他的每一根血管,如渴望血腥的贪婪水蛭不断汲取他的血液。
维鲁斯身上可能已被刺了成百上千个小孔,他终于叫出声来,哀切痛苦的惨叫响彻王座大厅,两个灰袍子仍旧沉着,诺亚却心急如焚,海妖们则吓傻了眼。
“它们在伤害他,我们应该出手吗?”加斯帕问,奥克塔维欧摇头,“不,他没有求助,我们不能打扰他。”
“他不会求助的,这位可真是个小硬汉啊!”鲁西奥颇为欣赏地感叹道,不知为何,眼前的景象竟让他无比亢奋。
诺亚扔掉满怀的衣服准备上前,他的主人正饱受疼痛折磨,叫声越来越大,维鲁斯痛得眼中涌出泪水。灰袍子抬手拦住了诺亚。
浆液老者睁开血红的眼睛,地面开始震动,维鲁斯咬紧牙关极力忍耐,满身汗水就像刚洗过澡一样,汗水渗透进血孔加重了疼痛,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呻.吟出声。额头爆起青筋,脸色惨白如霜,哀嚎占据了呼吸的时机,他在树灵王座上摇摇欲坠。
“停止!停止!他要死了!”诺亚叫喊道,灰袍子却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他便冲灰袍子乞求,“我们的王子会死的,说些什么呀?告诉他他应该叫停!”
灰袍子没有出声,他们的浅碧色眼瞳隐隐发光,看来维鲁斯的血同样能给予他们力量。
海妖们互相扶持,脚下的晃动实在过于强烈,想必尤恩堡外的整座王国都能感受到。平民会以为这是一场地震。除去那些在田野中务农的平民,他们正处于震惊中,围绕着伯梅尔王国的大片土地钻出许多暗红色树苗,凭空出现,迅猛生长。
“快停下,求你了殿下,你需要停下。”诺亚跪在地上请求,他不确定维鲁斯还有没有足够的力气和清醒的意识叫停,他怕树灵会吸干了他的每一滴血。
“到此为止。”浆液老者发出怒吼,枝蔓抽离维鲁斯的身体,缓缓缩回树灵王座的缝隙中。
身上布满血点的维鲁斯眼看着从王座上栽落,诺亚挣开灰袍子飞快接住了他。维鲁斯躺在他的手臂上奄奄一息,身上的血点缓缓愈合不见,诺亚捧着那张冰冷如死尸般的脸啜泣不止。
“他要死了,谁来救救他,你们不是半神么?求你们救救他。”诺亚回头望着海妖们,加斯帕扑到维鲁斯身旁,他摇晃着维鲁斯的胳膊,可他已昏死过去,毫无反应。
“哥哥,快来!”加斯帕直接向奥克塔维欧求助,奥克塔维欧来到维鲁斯脚边,加斯帕给他让出位置,他蹲下身来,手掌附在维鲁斯的额头,一阵白光在他手下亮起,他闭上眼睛使力,那白光便更强了些。
“没用,没用,我去找太医,他需要输血……”
“他的亲人都死光了,没有合适他的血。”奥克塔维欧睁开眼睛怒视着诺亚吼道,见诺亚皱眉痛哭,他叹了口气说:“再等等。”
奥克塔维欧将手掌移到了维鲁斯心脏的位置,人类和海妖不同,他也是才想到,而这样做终于起了作用。
白光渗进维鲁斯的胸膛,一阵之后他轻咳起来,双眼微张找见诺亚后抓住了他的手臂,诺亚激动极了,他接住维鲁斯因虚弱滑落的手握紧。
诺亚将维鲁斯抱回了国王寝殿,维鲁斯仍旧昏沉没有清醒,诺亚把缎面被子在壁炉旁烘热才盖到王子身上,又将落地窗关得严严实实,把数盏烛台摆在尽可能靠近床榻的地方,只为让维鲁斯感受到温暖。
“他不会死,你别这么紧张。”加斯帕站在床侧盯着诺亚说,他趴在床边揉搓着维鲁斯的手掌,皱起的脸说明他此时内心正无比煎熬。
“这只是第一次,你听到那位老者的话了,要想如他所愿,他还得做好多次,如果每回你都怕成这样,你会被自己吓死的。”奥克塔维欧说罢坐在了沙发上,“我会救他,可不代表也会救你。”他冷冷地说。
诺亚没有出声,除了维鲁斯,他的眼中装不进任何人与物。
“你能听见我们说话吗?”加斯帕在诺亚眼前摆了摆手问。
“离他远些加斯帕。”欧绅劝道,加斯帕便摇摇头坐到了奥克塔维欧旁边。“哎呀这屋里太热啦,我待不下去了。鲁西奥,我们去厨房转一圈吧。”
“走!”鲁西奥早就想离开,壁炉的火烧得像是快爆炸一样,热气呼在他身上让他的皮肤皱巴得很。
他俩离开后,欧绅来到床边,“等他醒来看到自己获得的成果,他会非常高兴的。”他看着维鲁斯,话却是说给诺亚听。
“谢谢你们救了他。”诺亚终于开口。
“奥克塔维欧救了他。”欧绅回道,“何况,他帮助了我们……很多。”他补充道。
维鲁斯不再胡乱蠕动,喘气也缓缓平稳,确定他身体有了暖意并睡着后,诺亚将他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你……你爱他,对么?”欧绅轻声问,声音小到正在出神的奥克塔维欧都没能听见。
诺亚抬起泛红的眼睛说:“他会是个好国王,人人都爱他。”
“是的,他是,但你不一样……给我你的手,我很好奇你能陪他走多远。”欧绅伸出了手,诺亚并未接受,“直到我死。”他只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