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之后,伊克塞斯提着个铁制大鸟笼进入一座教会医院,这里的某间病房中有个厄里斯之子。
戈罗安.雷兹,一个侏儒,三十出头,目前正因一场惨绝人寰的帆船火灾全身烧伤躺在病床上,伊克塞斯走进他的病房时他已然熟睡,全身裹着布条就像一具木乃伊。
“他们应该送你去埃及。”伊克塞斯放下鸟笼说道,戈罗安瞬间清醒,看到屋里站着这样一个骇人的庞然怪物,他是想尖叫求救的,伊克塞斯冲他比了个手势叫他闭嘴。
“我不确定,你看起来一团糟,别提你的血,他应该看都不想看见你。”伊克塞斯说着打开了鸟笼的门,“来吧,总比没有强。”他朝戈罗安伸出大手。
“等等!为什么要抓我?你是谁?”戈罗安蒙在布条下的嘴巴说话时有些含糊不清。
“你杀了自己的父母和姐姐们,也是用火,只不过那时你才五岁,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命大的幸存者。”伊克塞斯娓娓道来,戈罗安的表情无法看清,但他瞪大的双眼已经表达出了他有多么震惊。
“你怎么知道?”
“我是说……看看我,很明显我从地狱来。”伊克塞斯摊开双手耸肩道。
“你是死神?”
“见鬼,当然不是,死神既傲慢又自以为是,我讨厌他们。”伊克塞斯翻了翻他的鬣狗眼珠子,看来他与死神有过十分不愉快的过往。
戈罗安思索了一阵后说:“我烧死他们,是因为他们想杀了我。”说着他抬头冲伊克塞斯苦笑起来,“父母和姐姐合谋想要毒死我,将我的尸体卖给猎奇商人,那家伙会把我做成玻璃罐中的标本,他的藏品……你能理解被至亲们抛弃,父亲母亲觉得你是受人指摘的累赘、负担,一心想要你死的痛苦和绝望么?”
“这个……我是不能,但是有人可以,我带你去见他。”伊克塞斯轻笑着将鸟笼提到戈罗安床边说:“他会喜欢你的故事。”
“这—不—是—故事,”戈罗安狠狠地说:“那些是我真实的遭遇,我是侏儒,但我也是人,别把我当成小丑!”说着他的身体迸发出强烈的黑色能量,那能量将伊克塞斯和他的鸟笼撞飞了。
伊克塞斯从地上爬起,鸟笼摔得变了形,他从身后抽出巨斧走向戈罗安,“我很同情你的不幸,但是你今天得死。”
伊克塞斯双手握斧劈向戈罗安,戈罗安翻滚转身掉在了地上,床榻被伊克塞斯砍成两半,他提着巨斧步步紧逼,戈罗安艰难地扶着墙壁逃命。
“你要非得杀我,告诉我为什么,告诉我我身上的怪异是怎么回事,我一直都想知道,但无人能够为我解答。”戈罗安突然止步转身抬起短小的胳膊阻拦伊克塞斯。
“好吧,”伊克塞斯将巨斧竖在地上说:“你被诅咒了,你那糟糕透顶的命运是最大的诅咒,有这么个古神专门挑选满心仇恨的孩子,赐给他们力量,促使他们随心所欲释放仇恨,然后从悲惨与毁灭中获得神力。”
戈罗安似懂非懂地盯着伊克塞斯,“我的仇恨能使他更加强大吗?这会激励他对更多孩子这样做?”
伊克塞斯满脸遗憾地点头,戈罗安无力地顺着墙壁瘫坐在地上,“什么样的神会做这种残忍的事?”
“每个神都很残忍,只是方式和程度不尽相同。”伊克塞斯轻声说道。
戈罗安摇着头说:“我以前总是很愤怒,一个五岁的孩子不该那样愤怒,自从我点燃了房子,将我的父母和三个姐姐烧死在睡梦中,那些愤怒消失了……我想活着,像正常人一样活着,一个剧团收留了我,毕竟……我很‘幸运’,烧死全家的大火都没能伤害我,他们认为我能给他们带来好运。”
伊克塞斯静下心来聆听着,眼前这可怜的小家伙命不久矣,那就听他说完心里的积怨罢。
“其实我在剧团的生活还说得过去,我不会挨饿受冻,有衣服蔽体,虽然要靠滑稽耍宝扮丑来取乐客人们,但……我认为我的看客们是真的喜欢我。”戈罗安嘴角的苦涩就没褪去过,透过缠绕着整个脑袋的布条露出来的双眼是悔愧的。
“发生了什么?”伊克塞斯问,戈罗安笑着摇头说:“也没什么,和平常一样,剧团的船刚刚启航,舞台气氛热闹起来,我的表演很受欢迎,人们大笑不止,”戈罗安说到这里笑容和眼中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他们笑我的表演,笑我是个侏儒,一个克死全家的‘幸运’侏儒。”
戈罗安吸了吸鼻子低下头去,“这种取笑我其实早已习惯,只是……那天我喝了酒,很多很多酒,有位老爷跟我打赌,只要我能喝光跟我一样重量的酒就给我一枚金币。”
无需戈罗安再细说,伊克塞斯也能猜个大概,醉酒且受到侮辱的侏儒一怒之下点燃了剧团的船,烧死了所有人,要不是诅咒之神的能量护着,他肯定也随着那艘船消失了。
戈罗安窝在墙角的阴影中,垂着一颗大脑袋,本就如六七岁孩童瘦小的身体缩成一团。伊克塞斯可惜地咂了咂嘴,他并不是那种冷漠无情的恶魔,从他能够爱上天使缇温就可以看出来他不是,但他的主人需要眼前这个小家伙的血,他必须完成他的使命。
“我不想再做那个坏神的棋子,我不想顺从我这屎一样的命运,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人,我已经伤害的够多了。”戈罗安没等伊克塞斯开口便站起身来,身上有几处因为动作过大渗血的伤口染透白布,他蹒跚着走到鸟笼边,自己打开笼门走了进去。
半人高的变形鸟笼里站着个遍体鳞伤的侏儒,那画面简直辛酸到了极点。
戈罗安抓着笼门仰头望着伊克塞斯,用绝望的眼神催促他快点行动。
伊克塞斯攥紧手中的斧柄,心中纠结不已,侏儒虽然害死近百条人命,但他却是个绝对可悲的人,至少伊克塞斯会同情他。思量再三,伊克塞斯走过去提起了鸟笼,戈罗安一个不稳在笼子里摔倒了。
“抱歉,”伊克塞斯尴尬地说,他收起巨斧,双手拖着鸟笼,生怕再害戈罗安摔跤,戈罗安回给他礼貌的微笑,“你要带我去哪儿,带我见谁?”
“呃……他和你一样,也是被那坏神选中的孩子,他需要……你的血,让他变强。”伊克塞斯迟疑地解释。
“他会怎么做?反抗那个神么?”戈罗安充满希冀地问,伊克塞斯顿了几秒后点头,“是的,他想反抗那个神。”
他选择说谎,小侏儒一生动荡不安,但他最终没有按照诅咒之神期望的路线走下去,伊克塞斯希望他至少能在死前获得平静,即使这份平静要靠欺骗来实现。
戈罗安欣慰点头笑道:“希望他能成功,那可能会成为我存在至今对这个世界唯一的一点点好处。”
伊克塞斯暗自叹了口气,他拎着戈罗安离开了教会医院,“小聪明”和大批思莱利安正在附近的树林中等待他,伊克塞斯看到草地上有几摊血水和一些碎骨,他的孩子准是饿了跑进教会医院觅食来着。
“我的老天,竟然还有比你和我更丑的东西!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戈罗安不禁感叹。
“我的儿女。”伊克塞斯淡然回道,戈罗安局促地抱腿坐好没再出声。
突然,树林中传来风声,伊克塞斯警惕地回头,月色浅淡,本就漆黑的树林里弥漫出颜色更深的黑雾,思莱利安们冲那游动过来的黑雾狂吠起来。
“那是什么?”戈罗安站起身贴着笼门,他心想犬头马身和双头鬣狗的地狱怪物不够吗?还有?
几只思莱利安怒声吼叫着冲进了黑雾中,紧接着便是数声凄惨的哀嚎,伊克塞斯将鸟笼放到一边拔.出巨斧准备迎战。
他知道撒旦大人绝对不会放任他背弃地狱为自己易主,只是他还以为来抓他的会是某个旧相识。
阿奇从黑雾中走来,手里还提着颗思莱利安的脑袋,那脑袋血红的舌头垂在利齿边,其他思莱利安见状压低身体发出威慑的沉重嘶鸣。
“我没见过你。”伊克塞斯说。
“别担心,这是你最后一次见。”阿奇说着疾步冲向伊克塞斯,那些黑雾就如汹涌的巨浪紧跟着他,伊克塞斯的巨斧劈向阿奇时,黑雾将二人笼罩,激烈的打斗声和思莱利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戈罗安害怕极了,但他无处可逃,只能缩在笼子里紧盯着眼前翻腾的黑雾,飞到笼边的思莱利安残肢吓得他直眉楞眼,无法看清交战状况加深了恐惧的程度。
几分钟后黑雾渐渐散开,浑身伤痕的伊克塞斯匍在地上喘气,他的巨斧正镶在他的马背上。
阿奇踩着伊克塞斯的身体用力拔下那砍进脊椎的斧头,他身后出现黑烟,那是通往潘地曼尼南顶殿撒旦宫的门,主人正等他复命。
这场拼尽全力的打斗使阿奇稍显疲惫,但他并未受伤,他喘着气将巨斧扔进黑烟中,又将伊克塞斯拖进了黑烟里,“小聪明”领着仅剩的三只思莱利安仓皇逃跑,阿奇环顾四周,看到了关在鸟笼中的侏儒。
“厄里斯之子?”阿奇走过去问,戈罗安的眼神充满畏惧,他慎重点头。
“你看起来很痛苦,需要帮助吗?”阿奇用眼底瞥着侏儒问,戈罗安木讷地吞了吞口水,眼前这少年只是看起来正常,却要比那犬头马身的家伙恐怖多了。
阿奇百无聊赖地深吸一口气说:“你不是主人要我抓的厄里斯之子,我没法擅自带你去见他,”阿奇蹲下身来打量着戈罗安,“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杀了我怎么样?我罪大恶极,已经没有存活的必要了,如果你本事足够,杀了我。”戈罗安抓着笼门站得笔直。
他自愿被伊克塞斯带走也是要死的,本就是侏儒,这身烧伤只会让他变得更加诡异,剧团不复存在,没有人会再接纳他。
阿奇偏着头思索了几秒,随后他眼中浮现黑焰吞没了蓝瞳,两人四目相接的一瞬间,戈罗安的五官由内向外迸发出黑色火焰,黑火与浓烟在他挣扎时更加猛烈。
阿奇起身往黑烟中缓缓退步,他盯着戈罗安直到他不再动弹只是安静的燃烧后才转身步入黑烟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