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之后的清晨冬雾弥漫,刺骨的寒意钻入大门在客厅中穿梭呼啸,温伯尼庄园的所有房间都已重燃炉火,只剩少爷的卧房。
他仍紧闭屋门不许人进出,而他独自待在卧房里已有数日,不哭不闹也不出声,安静得好似一间空房。
他将阿奇的天鹅绒披风整齐地平铺在床上,兜帽压着枕头,衣襟平行叠好,离远看就和那温暖的大床上躺着个人一样。
他站在床尾盯着那披风,双手背在身后,手指不安地纠缠着,毫无血色的嘴唇都快被他自己咬破了。好在,他已经没有哭泣,只是眼神阴霾不散,眉头紧锁不开。
叩门声虽轻却急,近些日子盖文屡试屡败,可他绝不会就这么放任少爷衰颓下去。
“少爷,出来吃早餐了。”盖文说,声音也不小,可杰森就和没听见似的。
此时的他正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中呢,那些与阿奇缠绵悱恻的亲密拥吻,肌肤紧贴的共眠之夜,柔情似水的互相凝视……他真希望床上那单薄的披风能变成酣睡的阿奇,他真希望自己能被那踏实温暖的臂弯再次环抱。
他感到如此孤寂,仿佛与全世界隔绝了般,没什么是属于他的,他也不属于任何人,只有他……一个人。
盖文喋喋不休的念叨声钻进他脑中,美好画面突然被拉回现实。
“你再不出来我就把门拆啦。”盖文说,“想想珍妮,知道她有多担心你吗?吉米失去了妹妹,他还不是照样每天辛劳做工,毫不懈怠,无论谁离开都不会令时间停止,生活始终要继续的,只有你停滞不前……”
盖文话没说完,面前的房门被拉开,憔悴的少爷抬眼注视着他,那无辜可怜的模样让盖文不忍再数落下去。
“吃早餐吧,都是你爱吃的。”盖文轻声说,嘴角被欣慰牵起。
杰森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径直走向楼梯口,盖文关门前扫了眼床榻,看到阿奇的披风时他苦涩地咂了咂嘴。
餐桌上摆满各式佳肴,盖文与珍妮仍按老样子坐在主位两侧,杰森吃得索然无味,他表情悲苦,仿佛碗中的蛋奶布丁难以下咽。
珍妮很快便看不下去,几日来她想了许多办法,能使她亲爱的外甥恢复正常的办法,她很清楚他正在经历什么。
“你多吃些,吃饱点,待会我有好消息告诉你。”珍妮语气雀跃,盖文冲她微微摇头,他知道对少爷来说,除非阿奇复活,没有什么事可以称得上好消息。
果然杰森不感兴趣,瞅都没瞅珍妮一眼,默然搅拌着已经稀碎的淡黄色乳膏,咬一口面包能嚼上几分钟。
“我记起一个巫咒,或许能让你见到他。”珍妮道。
杰森手中的汤匙“叮”一声掉在布丁碗里,他干脆地盯住珍妮,眼中暗淡不再,“真的吗?”他问。
珍妮迟疑地点头说:“我们待会试试就知道了,现在你先乖乖吃饭,别吃得太急。”
杰森使劲同意,他捡起汤匙将碎布丁一口又一口送进嘴里,吃光后将空碗推走,接过盖文递给他的一盘蜂蜜烤鸡肉大快朵颐。
盖文与珍妮相视一眼,果然只有阿奇才是让他不再颓丧的唯一解药。
“你有他的贴身物品吗?”珍妮问。
她等杰森吃完饭又叫他喝了杯热茶,稳定了一会儿才决定开始。
杰森点头,他卧房里有现成的披风,就算没有披风,他应该也算阿奇的“贴身物品”罢。
“盖文,让仆人们保持安静,谁也别来打扰我们。”珍妮吩咐了句便领着杰森上楼。
她关上房门,看到床榻上的情形时也和盖文露出同样苦涩的表情。
“把窗帘拉上。”珍妮说,跃跃欲试的杰森迅速将四副厚重的织锦窗帘全部合起。
珍妮捧着阿奇的披风盘腿坐在了壁炉前的地毯上,她冲杰森示意也来坐下,杰森便紧忙跪坐在她对面。
“这还是你母亲曾经做过的,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舅舅被杀害了,我们流落异乡,四处乞讨。一个下雨天,有位老妪看我们可怜就把我们领回家了,”珍妮说时手里叠着披风,好似要叠成固定的形状。“当然了,她是巫婆,听我们说完身世经历,她告诉我们一个巫咒,能看见已故亲人的巫咒。姐姐施法时我就在旁边看着,可她失败了,没能见到乔利恩。”(注:奥斯兰.洛德本名)
“是因为奥斯兰舅舅没死才失败的对吗?”杰森希冀地问,他不想失败,他知道阿奇一定在地狱,一定通过了恶魔试炼。
“也可能是因为她压根就念错了咒语,她记性……向来不如我好,可我因为害怕,哪怕知道她说错了也没敢指正。”珍妮惭愧地笑笑,这话惹得杰森也忍不住笑了,珍妮和母亲,也曾是一对调皮可爱的小姐妹啊。
等珍妮将阿奇的披风叠成倒置五芒星的形状,她拉着杰森的双手覆盖在披风上,自己则盖上他的手。
“想着他。”珍妮说,杰森使劲点头,这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啦,他可是每分每秒都在想着那个人的。
“闭上眼睛,默念他的名字,全名。”珍妮又说,杰森立刻照做。
然后珍妮开始低喃起复杂的咒语,那不是一句话重复说,而是一连十多句不同的文字,杰森还真有些佩服珍妮姨妈的好记性。
“你看到火焰了吗?”念完咒语数秒后珍妮轻声问,杰森摇头,她便又将那复杂的咒语重念了一次。
“火焰……不灭的火焰,那是地狱的永刑火湖,无论他身在何处,只要是在地狱,顺着火湖的流向都能找到他。”珍妮说。
没有看到珍妮描述的画面,杰森心急如焚,等珍妮第三次念咒时,他也跟着发出声音,只听过两次,他便将完整的咒语铭记于心,珍妮见状停口,很明显杰森已经不需要她来施展这咒语了。
咒语终于起效。
杰森感到自己不仅是“看见”,而是身临其境般被带到了地狱一样,他眼前一片沸腾火海,黑色云烟盘旋在一座尖塔型的巨大建筑上,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感到内心焦灼、压抑。
“看到他了吗?”珍妮问,杰森轻轻摇头,生怕动作过大会将眼中这珍贵的幻视打乱。
“他应该正身处至暗,你才无法找到他。”珍妮有些放弃的意思,巫术能够窥探地狱已属难得,想必是杰森过于强大才能做到,换成其他巫族都不一定能摸到火湖的边儿。
“我必须找到你,”杰森心想,“你在哪里?如果你陷入黑暗,请你点燃一些火光好吗?指引我,让我知道你身在何处,我想你……”
这些心里的话,珍妮是听不见的,那阿奇能听见吗?
他已经越过火湖进入那诡异华丽的宫殿之中,他穿过无尽长廊,打开每一扇门,他看见形态各异的恐怖恶魔,那些恶魔是看不见他的,只是在做着自己的事。
随着杰森对地狱的“探索”越来越深,他的额头开始浮现出暗绿色的脉络,那绿光就像注入血管一般,逐渐将他全身的脉络点亮。
“回来!你得停止!”珍妮察觉不妙握紧杰森的双手,当那些绿色脉络延伸至他的手背时,珍妮被一束无形的力量撞飞出去,狠狠摔在了书桌旁。
“停下杰森!你能听到我吗?”珍妮疼得皱眉,她试图靠近杰森,可凭空出现的绿色屏障将她拦在一米之外,那绿色屏障就像巨大的碗笼罩着他,这是他自己根本不愿停下啊。
杰森打开无数道门,每次都是快速地扫一眼便知道找错了地方,直到他推开那扇黑金制成的双开大门,他看到一个背影……阿奇的背影。
阿奇正坐在那房间里唯一的黑色羽毛床上,背对着门口,宽阔却单薄的肩膀是如此熟悉,那是杰森.温伯尼最想依靠的位置。
杰森迈入黑金大殿,急不可耐地走向阿奇,他唤着阿奇的名字,可阿奇根本听不到。
幻视中的杰森落下眼泪,现实中的他也一样,满身的绿色脉络忽闪忽灭,无论珍妮怎样用法术干扰都无法破除那层屏障。
“阿奇……”杰森来到阿奇正前方,他看到阿奇表情落寞地坐着,低垂眼眸正在出神发呆。
杰森半跪在阿奇膝前,他看到阿奇脸上的疤痕,怜惜与心疼油然而生,阿奇在地狱这段时间,都遭遇了多少磨难啊……
他根本无法触碰到阿奇,他想握紧阿奇的手,抚摸他的伤痕,拭去他眼角的寂寥与沮丧,但他做不到。
“回来,回到我身边来,”杰森辞泪俱下,“求你……我不想一个人,我想要你。”
突然,宫殿晃动起来,阿奇猛地起身跑向大门,任杰森怎么呼喊都不停步,当杰森.温伯尼追上去时,一道火光冲走了他眼中的黑暗,他被击倒在地,睁眼一看,他正躺在自己卧房的地板上。
“你还好吗?受伤了吗?”屏障消失,珍妮赶紧去扶杰森,他身上的绿色脉络也缓缓变浅、消退。
“我看见他了,珍妮,我看见他了!”杰森脸上还挂着泪珠,但他笑得好开心啊。
潘地曼尼南外的火湖一片沸腾,整座万魔殿都在颤抖,端坐在血金宝座上的撒旦大人震怒不已,纳托瑞斯冲大门狂吠,莱克尔疾步走来,仓皇卑微地跪在地狱领主面前。
“那个男巫……厄里斯之子,我还没去找他,他竟敢闯入我的领地。”
撒旦的暗红色皮肤渗出星火,末日审判后他投入火湖接受永罚,火湖熔去了他的羽翼和光环,将世上最美丽最高贵的圣洁天使变成了丑陋可怖的怪物。
“主人……”
“让那男孩来见我。”
“但……他还没准备好。”
“他不需要准备,我会赐他无上的魔力,抓捕胆敢主动现身的厄里斯之子,这是他的第一个任务。”
撒旦摸索着额顶的断角,血红瞳孔与黑色嘴唇都带着阴冷笑意。
“我们现在有两个厄里斯之子要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