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予殊仰头看着歇斯底里的少女,小凤爬上了扶栏,她白色的棉裙很像花盆里盛放的那一丛月季,不算凉爽的夏风把她单薄的身体吹拂得摇摇晃晃。
她看起来明明很害怕,泪水再次糊满了她的脸,连嘴角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可小凤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疯魔般的喜悦:“你们杀不死我的,我会一次次从地狱爬回来……我又回来了……呜呜……”
死后重生的快乐属于住进小凤身体里的恶魔,恐惧与悲伤才是少女真实的反应。她抽噎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月季花一样的小人化作刚刚破茧的蝴蝶,想要轻飘飘地从二楼飞走。
“你在干什么啊!”
楼长大喊着从屋子里飞奔着冲出来,双手死死地捉住了“蝴蝶”的一只翅膀。中年男人双眼通红,开始小心翼翼地对女儿道歉:“凤儿,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我也是气急了,你原谅爸爸,咱们好好聊行不?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再也不会再干涉你了,爸只要你好好活着,求你了,乖女儿。”
小凤的身体吊在栏杆外,她仰起脸看着拼命把她往上拉的父亲,似乎恢复了神智,泪水从眼睛滚出,淌进了鬓边的头发里。
“爸爸,是我错了……我不该去翻你锁起来的柜子……我太想妈妈了……我只是太想见妈妈了……”
筒子楼的住客们听见了声响,又再次从屋里出来,有几个男人帮着楼长把小凤从半空中拉回走廊。邓阿婆也从屋子里走出,站到梅予殊旁边和她一起抬头看着二楼父女俩相拥而泣的温馨画面。
“哎哟,这爷俩也是苦命人哩。”邓阿婆感慨道,自顾自地和梅予殊说起来:“我十几年前就搬进来住着了,那个时候小陈的媳妇还在。我都不大记得起她的脸了,好像是突发脑溢血,好端端的人忽然就没了。可怜的一家子哦,小陈也不容易,独自拉扯他闺女长这么大。但是小凤自她娘亲死后啊,精神就受了些刺激,小陈给她看病吃药也花了好多钱,眼瞧着这些年孩子的精神好多了,哪成想又出了这种事情呢。”
梅予殊低头看着摇着蒲扇的老人,问道:“您说的小陈,也就是楼长,他的精神状况怎么样?”
“小陈很坚强的,我们这些住在筒子楼里的老人啊,知道了他的事都替他可惜,谁看了不觉得小陈是个有担当的爷们儿?我们以前都劝过他,让他再找个吧,小陈都给拒绝了,说要把闺女给盘出来,盼着她好好长大。别看小凤她平时总是乐呵呵的,从小没娘的小孩啊心思比谁都敏感呢,小陈担心后娘对孩子不好,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的,操劳了十多年哩。”
谌祈年在旁边小声地说道:“这和我记忆里的不一样。”
是的,不仅和谌祈年记忆里的不一样,与媒体之后的报道也不同。在新闻里,楼长是在养育女儿的十几年里渐渐承受不住生活的压力,这才出现了第二个母亲的人格。而从目前在梦境里得到的信息来看,楼长是在小凤死亡后精神才出现了异常。
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相。
邓阿婆很热心地向梅予殊和谌祈年发出邀请:“对了,你们收拾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买菜做饭吧,一会儿记得来我家吃个晚饭,千万别客气,也就添两双碗筷的事情。”
谌祈年看了一眼梅予殊,见对方轻轻点了个头,便充分发挥演技,认真扮演起了一个懂事乖巧的小孩,他礼貌地回话道:“打扰了,谢谢阿婆。”
“谢什么,远亲不如近邻哩,你们没事的时候多来陪老婆子我说说闲话就行。我儿子死后啊,我就从儿媳妇家里搬出来了,在这里一住就是好多年,早都把筒子楼里的大家当作亲人。大家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很好的,平时谁家有点事,只要招呼一声,都会热心帮你出主意,你们多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梅予殊看着邓阿婆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越发好奇人体拼图案背后那只邪灵的能耐。祂似乎见不惯人间有温情,想方设法地把原本和善的人类折磨成阴沉沉的样子。
谌祈年跟随梅予殊回到107房间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我怎么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魇祟想吃我用得着折腾这么久吗?”
梅予殊悠闲地坐在椅子上,她和谌祈年压根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只需要等着夜幕降临后小凤死亡事件的发生即可。这么看来,这个梦境就像是在沉浸式看电影。开饭前给食物看电影,相比起鬼刀和蛛鬼,拘梦未免也有太有仪式感了。
107房间里没有电视,只有一台老式收音机。梅予殊一边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收音机的旋钮找节目,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谌祈年的问题:“吃你确实用不着这么折腾。”
谌祈年疑惑地抬起头,收音机里传来沙沙的电流声,梅予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在收音机外壳上,笑着说道:“说不定有什么更恐怖的东西出现,把魇祟黑吃黑了。”
“你是在开玩笑吗?”
巴甫洛夫的狗听到食盆被敲动的声音会自己分泌口水,而谌祈年看到梅予殊笑,脑子就自行短路,火花带闪电顺着神经网炸遍他的四肢百骸。
让谌祈年心脏拔凉的“罪魁祸首”把目光看向餐桌边的窗外,夏季天黑得迟,但是这会儿筒子楼的上方飘来好大一块乌云,把裹着金色霞光的云往天边挤。
要下雨了。
远处工地上轰鸣着的机器停止了作业,收音机里传来广播员清晰的播报声:“京海八月十六日晚间快讯:耗资八亿的和平大厦即将建成,作为宛京区乃至京海市最高的写字楼,和平大厦的建成将意味着……”
收音机有些年头,说不了两句话就开始犯毛病,刺耳的电流声混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像是往人耳朵里玻璃渣子一样。谌祈年把收音机给关掉,代替里面的播报员向梅予殊介绍着:“你从我现在的家往外看,第二高的写字楼就是和平大厦。筒子楼已经被拆除了,现在是一座商场。”
“和平大厦?”梅予殊把这个名字在嘴里过了一遍,想起小凤被搅成肉泥似的鬼身,她好像知道女孩是怎么死的了。
和平大厦,这可不和平啊。
梦境里的每一条消息,都不像是随便给出的。魇祟背后的东西似乎有意帮梅予殊精简了人体拼图案的相关信息,用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悄悄操控着梦境的发展。
她看不懂对方的意图,但至少现在看来,那个让梅予殊感到不安的东西没有表现出想要为难她的样子。对方花了这么多功夫,貌似也仅仅只是想请她看一部电影……
梅予殊看着被蒙在鼓里的谌祈年,小孩模样的他正对着窗外发呆。她并不想告诉谌祈年梦境变化的真相,谌祈年以为自己是被拘梦摆在案板上的鱼,其实他只是用来钓梅予殊的饵料,拘梦是个钩子,拿竿的那位梅予殊至今还搞不清是谁呢。
“下雨了。”谌祈年望着扒在窗子上往下滚落的雨滴,心情也跟着恶劣的天气低沉下来:“原来在梦里也可以这么清醒吗?”
梅予殊把目光看向门口,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她指挥着谌祈年:“你弄两件雨衣出来,我还可以让你更清醒。”
“什么意思?”谌祈年也跟着把目光挪到了门口,敲门声伴随着轰隆雷声响起。
梅予殊把门打开了,邓阿婆身上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解开,她慌慌张张地说道:“小凤……小凤她不见了,楼里的大家都出去找了,饭待会儿再吃吧,我们先去把孩子找到。”
谌祈年把雨披从身后递给梅予殊,他似乎忘了自己现在是个小不点,成人雨衣对他来讲有些长。他只得一边把套在身上的雨衣向上卷,一边扭头对老人家说道:“阿婆,外面下雨您就别去了,我们去找就好。”
梅予殊穿着雨衣走出筒子楼,楼长把他的狗从狗舍里牵了出来,但似乎是受到了暴雨的影响,狗鼻子这会儿也没那么管用。
筒子楼里年轻力壮的住户也都加入找寻小凤的队伍。电闪雷鸣中,巷弄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唤声,梅予殊拉着谌祈年往筒子楼背后的工地走。
“你怎么知道楼长的女儿在哪里?”如果可以把人比作书,那么在梅予殊眼里,谌祈年就像是一本《十万个为什么》。
“我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梅予殊的声线很轻柔,但落在谌祈年耳朵里,比扑在脸上的雨水还冷。
得,不说就不说吧,大神都是要保持神秘感的。
雨夜里,梅予殊的眼神比电子雷达还好使,不过谌祈年对自己普通人类的身份有着清晰的认知,他从口袋里掏出个高流明手电筒,直射前方主体已经搭建完成的和平大厦。
反正都是做梦,梦境对没有杀伤性的具象物品不作任何限制,谌祈年这个强光手电筒的“强度”简直是离谱。
正是因为这个离谱的强度,他们也可以看清站在高楼之上一身红裙的陈小凤。
雷声过后,闪电劈来。暴雨伴奏这场荒诞的诡剧,狂风掀动着女主角的裙摆。
和平大厦是京海第一栋百多层高的写字楼,旁边的造楼机和未封顶的大厦一起构成了舞台。
在梦里,观众只有梅予殊和谌祈年两个。准确地说,只有梅予殊一个,在红色的蝴蝶飞入雨中时,她拿手把谌祈年的眼睛遮住了。
被雨打湿了翅膀是飞不起来的,蝴蝶跌进了待浇注的水泥坑里,一个离梅予殊只有三米远的巨型大坑中。
她感受到手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幅度和坑底小凤碎掉的脑袋一样。
“不想做噩梦的话,就别看了。”梅予殊把手拿开,从飞出坑外的小凤的残肢里,捡起被紧握着的一朵白色月季花。
花朵很干净,没有沾染血水,也没有被地上的污泥弄脏花瓣。暴力的雨从空中砸下来,在快碰到这娇弱纯洁的花朵时,奇迹般地放柔了力度,只是轻轻洗去上面的浊气。
谌祈年似乎觉得比起八岁的自己,他又多吃了十多年大米饭,自以为心理承受能力不可同日而语,因此他并没有没有把梅予殊善意的忠告放在心上。他缓缓睁开眼睛,不知道该把视线聚焦在哪一块碎肉上,只见地上的积水红黄白黑搅成一片,就像美术生的调色盘。
他蹲下身吐了,但因为肚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谌祈年干呕半天差点把胃给扯出来。
梅予殊把月季花丢进水泥坑,转身把蹲地上的谌祈年给拉起来。谌祈年唇色有些发白,他惨兮兮地问道:“我俩为什么要过来看这个?”
“收到了邀请去看戏,哪有爽约的道理。”
“你是说,收音机里那条新闻是故意报给我们听的?”谌祈年回过神来了,他拿着那巨亮无比的手电筒四处晃了晃,似乎想要把躲在幕后搞鬼的东西揪出来。
“不然呢,所有频道都调了个遍,只得到那一句话,除了来和平大厦,还能去哪里?”梅予殊把谌祈年的手电转了个方向,刚好能照到筒子楼的背面。
她耐心地对谌祈年说道:“别找了,找不到的,你先来看这个。”
谌祈年认出那是他住了一个夏天的筒子楼,梅予殊总在关键的时候当谜语人,他搞不懂筒子楼有什么好看的。
“这里再过几年就拆了,我妈在这儿盖了她的第一个商场。”
“商场吗?”梅予殊回忆了一下在谌祈年家那扇大落地窗前看到的场景,江对面就像是一座不夜城,中间那座商场夹在高楼之间,尤其打眼。
“嗯,虽然我不喜欢这儿。但这里怎么也算是盛兰集团发家的地方。”
梅予殊躬身把脸凑仔谌祈年耳边,语气寒森森的:“你看那像不像一个骨灰盒。”
谌祈年下意识转头,他先是看到两片凉薄的唇,然后才反应过来梅予殊说的是个什么东西。
梅予殊直起身抱着手看着他,尽管八岁小孩的身体里装着的是二十四岁的谌祈年,但他发愣的时候依然像个小鹌鹑。
“骨灰盒?”谌祈年站在工地上,打量着坡下的筒子楼。
四四方方,黑不溜秋,好像真的有点像那种东西。
“谁的骨灰盒啊?”不知不觉间,谌祈年悄悄往梅予殊身边挪了两步。
“还记得今天中午的时候,小凤从二楼跳下去,被楼长拉住时说了什么吗?”
谌祈年回忆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她说,她不应该打开被锁起来的柜子,她只是太想见到妈妈了。”
“嗯。”梅予殊目光飘向雨中的筒子楼,淡然地开口:“我忽然想起来,镇灵偶和京海拼图案里的受害者们挺像的。”
谌祈年的瞳孔渐渐放大了,他看到梅予殊嘴角浮现一抹轻笑,巴甫洛夫的理论又在他身上践行了。
狂风骤雨里,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他们都被分尸了啊。”
大理的天好蓝哦,洱海的水也好蓝哦~
想变成这片蓝天下的一只鸽子……悄悄地鸽掉你们……
我开玩笑的呜呜呜……我也很疑惑为什么没有写到六千字(哭泣)(滑跪)
要不大家等我明天再多写一点?(捶胸顿足)(撒泼打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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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拘梦之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