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
今年的中秋格外热闹。已故的亲朋回归,又加之顺利度过一大劫难,也算得上是事事圆满、皆大欢喜。于是众家仙首及名士散修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筹备这一天,大大小小聚会不断,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都在莲花坞共庆中秋。
对此江枫眠很是乐意,虞夫人却十分不满,因为这事儿又发了一顿脾气,最后是江枫眠接连好几顿亲自下厨做了莲子羹,才勉强哄好。倒不是因为她心疼作为东道主要花费的那点钱,也不是疲于操办招待众人的各项事宜。实在是,她不想看见蓝家人!
一年前儿子孙子干儿子都跟着蓝家人跑了的那一幕至今是虞夫人的死穴,现在只要是一想起来,必然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拆家拆人。
好在姑苏蓝氏也不是所有人都糟糕透顶,比如蓝启仁就是个意外。整个蓝家上下只有蓝启仁和虞夫人同仇敌忾,一见到自家孩子们和他们家道侣就气得吹胡子的吹胡子、拔剑的拔剑。从前一起在姑苏求学的时候还没感觉到蓝启仁这么对自己的脾气,如今两人真是怎么看怎么都是欣赏。
比如说现在,宴席上蓝思追和金凌忌惮长辈们不敢太放肆,只是拼命的相互夹菜,另一只手不知道偷偷摸摸在底下搞什么小动作。魏无羡就完全不顾场合了,缠着蓝忘机要他去做什么,硬生生把雅正知礼的含光君从席上拖了下去。结果最后还得是靠她江家人江澄撑场面,算是赚回了点面子。那边蓝曦臣缠着江澄,“晚吟”东“晚吟”西,江澄表现出一副“老子最大”的样子,虽然说嘴角一直就没下来过吧,不过好歹也算是争了一口气。
虞夫人心想,看来自己真的是被刺激得不轻,满足的标准居然已经这么低了。
“阿娘,你怎么还在这儿站着?不去坐吗”江厌离抱着金小昭,刚学会走路的聂桓温抓着她的袖子,跌跌撞撞地走着。
虞夫人见到女儿脸色可算是好了些,语气却依旧不善:“看看你那好弟弟好儿子,我看着他们就添堵,还吃什么吃?被活活气死吗?”
江厌离一缩脖子,却不由得笑了。阿娘她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已经默许了儿孙们的婚事,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否则以她的强硬态度,是宁可断绝关系也不会再让他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
一道修长身影忽然从一旁闪出来,温情一身聂氏玄袍,衣角又特意用鲜红色绣上了三足金乌的花纹。她带着歉意地冲江厌离与虞夫人笑了笑,一把拎起小小的聂桓温:“聂桓温,你怎么又来黏着你厌离姑姑!不是告诉你不许乱跑的吗?等回去再收拾你。”
说着带着哭哭啼啼的小聂走了。
原本聂怀桑正和一群文雅修士大谈诗画,却见一抹红黑身影一下挡住了他观赏扇面的视线,顿时大惊,回身就想跑,可哪里跑得掉?
温情一手拎着一个,和那群修士打了个招呼。
众家修士都知道这位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行过礼后都纷纷散开躲得远远的。
于是温情冷着脸把这一大一小两个丢到一个回廊的小角落,确保不会被外人看见后,疯狂地在外散播聂宗主怕媳妇的笑料。
“聂怀桑!不是让你看着你儿子,我去帮忙的吗?你在干什么?儿子都看丢了你知不知道!”
聂怀桑眨巴两下眼睛,没措好辞,只能尴尬地笑道:“嘿嘿,好姐姐,你别急啊,这云梦里面的修士,谁不认识咱们桓温啊,小孩子跑一跑没关系的,嘿嘿,没关系的,真的!”
温情大怒:“万一孩子不小心掉水里怎么办?万一他弄坏了人家的东西怎么办?你这个爹怎么当的?”
聂怀桑连忙抱头。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这时从角落里飘了过来:“确实该打。”
“金......大嫂?”聂怀桑愣住,金光瑶在这儿,那是不是就等于聂明玦也知道了,要是大哥知道他不管孩子只顾玩儿......想到这儿,聂怀桑顿时面白如纸。
“噗,怀桑你也有落在我手里的时候啊?”金光瑶哈哈笑得前仰后合,“没事没事,三哥什么时候告过你的状?我不会告诉你大哥的。”
聂怀桑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向金光瑶。
“因为他已经听到了......”金光瑶非常贴心地补充道。
聂明玦从回廊阴影里缓缓走出,面色阴沉。聂桓温开心地喊了声“大伯”扑进他怀里,他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拎起聂怀桑的耳朵,怒其不争道:“你都是一宗之主了,明明前两年做得很好,怎么又变回了老样子?”
聂怀桑惨叫道:“这,这不是大哥你回来了吗?”
温情瞪他一眼,看着聂怀桑被拧红的耳朵,到底还是有些心疼,上去轻轻摸了摸,聂怀桑见状立刻躲到了温情身后。
正在此时,回廊那边传来脚步声。聂明玦冷着脸道:“回席上,吃月饼了。”聂怀桑终于松了口气,看金光瑶的眼神里充满了委屈和怨念,盯得金光瑶后背一寒。
长廊另一边,魏无羡拉着蓝忘机横冲直撞,七拐八拐绕进了一个小屋子,“啪”地把门关上。
“蓝湛蓝湛,他们都好烦啊!亲你一口他们都要瞪我!快让我过过瘾。”魏无羡一进门就把蓝忘机按在门板上,灯都不点,在他脸上眼睛上嘴唇上乱亲一气,终于满意了,长长吐出一口气。
“魏婴......不要这样。”蓝忘机无奈地想制止他,胳膊环上了他的腰,在他额头上深深落下一吻。
魏无羡才不会理他。蓝忘机向来口嫌体正直,只要撩拨上几下,他就会立马缴械。
“魏婴!等晚上。”蓝忘机抓住那双肆无忌惮解他衣带、往他怀里摸的手,再次试图阻止。
魏无羡哪里等得了,双手被抓住,索性整个人欺身压过去,想去咬抹额尾巴。蓝忘机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竟没有躲过去,抹额一下散开,脸侧还被魏无羡故意舔了一下,麻酥酥的像是过了电一般。
魏无羡贴在蓝忘机耳朵上,悄声说道:“蓝湛,你、耳、朵、红、了、哦!”还待继续撩他几下,忽然间天旋地转,蓝忘机已经一把打横抱起魏无羡。
魏无羡一惊,但立马就反应过来,双手勾住道侣肩膀,兴奋道:“蓝湛蓝湛,床在这边、这边!对,就是这样......啊!什么东西!?”魏无羡鬼叫一声,蓝忘机抱着他的手臂也一抖。
床角纱帘后面缩着一大团东西,魏无羡往床上倒的时候刚好戳在上面,软软的热乎乎的,是个活的!
缩起来的那团东西也“嘭”地弹起来,一声雷霆怒吼在黑乎乎的的房间里炸响:“魏无羡,怎么是你?”
魏无羡好事儿被人打断,又受了惊吓,火不打一出来,一把揪住那人衣领:“我还没问你呢!小流氓你怎么在这儿!”
薛洋一梗脖子,有恃无恐道:“没大没小的,你现在也得叫我一声师叔知不知道?”
魏无羡气得上去就要打他,薛洋顿时惨叫道:“道长救我啊!你好师侄打人了,他打你男人啦!”
要论厚颜无耻,这薛洋的功力还真是与魏无羡不分伯仲。也不知道这世间精通鬼道的人是不是都这样,还是说鬼道大成的前提就是必须要有一张堪比城墙的厚脸皮。
这么一想似乎就能解释为何夷陵老祖效仿者众多,有成就者却不多这一迷惑现象。
晓星尘轻叹一声,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尘,站起身来道:“无羡,你们......”
角落里居然还藏着一个人。
蓝忘机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此时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的目光准确地锁定在晓星尘凌乱的衣领和掩在衣领下脖子上斑驳的红痕,当即了然。
魏无羡也反应过来了什么,居然一点不感到尴尬,反倒惊喜更多,给了薛洋一拳调侃道:“呀呀呀!小师叔,你们也来偷吃哦?”
晓星尘整张脸都涨得通红,薛洋眼尖地发现了魏无羡与蓝忘机关注的地方,忙一把拉紧晓星尘的衣领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没见过还是没干过?妈的,怎么都这样!无耻!”
到底是谁无耻啊......
就在此时,房门外又传来一阵愈来愈近的人声。
魏无羡大惊,拉着蓝忘机就要跳窗户逃跑。他当然不怕被看,可这里是莲花坞。传到虞夫人耳朵里,就不一定好过了。
晓星尘拦住他,做了个“嘘”的手势,指了指床角另一边的纱帘。魏无羡瞬间看懂,拽着蓝忘机躲下去缩成一团。
薛洋的字典里除了和晓星尘之外就没有“分享”二字,此时暴躁道:“滚开滚开,这儿是老子的地方。”
“阿洋,过来!”晓星尘拉过薛洋把他藏在身后。
几人刚刚猫腰藏好,门便被从外面推开。
“晚吟,这里真的不会有人来吗?”
这个声音,这个称呼,这个语气......蓝忘机眉毛一抽,想探出头去看,魏无羡早已经一脸坏笑了,迅速出手按住蓝忘机。
江澄鬼鬼祟祟关上门,心内郁闷极了。他堂堂江宗主,在自己家,和自己的道侣在一块儿,竟还得像做贼似的,躲这个躲那个。一定要得体个屁!
“没事!这算是莲花坞最隐蔽的地方了,再说这屋子好久没人住了,谁会没事儿来这儿?”江澄万分笃定。
于是半炷香后,相同的一幕上演了。
江澄发出了和魏无羡极为相似的鬼叫声。
魏无羡捉奸在床,捉的还是江澄的奸,激动得不行:“江澄啊江澄,原来你是这样的江澄,真是没想到原来堂堂江宗主也这么......热情似火!哈哈哈哈哈哈。”
江澄又羞又气,拎着紫电在后面追着魏无羡跑,蓝忘机被抹额牢牢拴在他身边,蓝曦臣、晓星尘在后面一拦一劝,薛洋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六个人风一样刮过蓝启仁眼前的时候,蓝启仁正在和江枫眠斟茶对饮,好不快意。然而下一秒他一口茶水呛在喉中,差点背过气去。那伤风败俗四个巨大的字已经鲜明地写在了他涨成猪肝色的脸上。
江枫眠担忧地看着孩子们疾风过境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下可坏了,三娘子在那边呢。
蓝思追金凌正在席上小声交谈,暗地里牵牵手蹭蹭腿,沉浸在二人小世界里,全然没人注意到蓝景仪游魂儿一样飘到了背后。
“你们......能不能,收敛,点?”蓝景仪顶着一对大大的黑眼圈,说话磕磕巴巴活像是受了刺激。
阿菁跟在他后面,见他颓成这个样子,一股火涌上来,伸手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蓝公子,小傻子,你们不用理他!这都是他自找的!”
景仪在金凌诧异的目光中一蹦三丈高:“小白痴你干什么!你谋害亲夫你,你信不信我让思追拿你浸猪笼!”
蓝思追万分同情地望着他,目光悲悯而慈爱。
“我呸!你是谁的夫?我同意嫁你了吗?我说了吗?”阿菁蹦得更高。
“哼!”蓝景仪把头一扭道,“好男不和女斗!思追,阿凌,看到宋道长和温前辈了吗?阿菁在找他们。”
一提到温宁,金凌总会先习惯性地翻个白眼再讲话道:“你去莲花坞各个屋顶啊,墙头上面找,肯定能找到他们两个......话说回来,思追,他们凶尸是都喜欢爬墙吗......”
蓝景仪领着阿菁,俩人一边怒怼一边走远了。
金凌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景仪怎么变成那个样子了?”面色蜡黄、黑眼圈,一脸憔悴的模样。
蓝思追叹了口气道:“阿菁拜入蓝氏,现在是蓝氏子弟了。景仪前些日子想要和她结为道侣,阿菁也是同意了的。他去和泽芜君含光君请愿,结果不知道又干了什么,被泽芜君含光君一起罚抄家规五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才能娶妻。”
怪不得蓝景仪那个模样,原是废寝忘食地罚抄所致。
“大舅舅不在吗?他难道没拦着点?五百遍,这要了命了吧!”金陵目瞪口呆,这得是多大的错能被罚成这样,怕不是杀人放火了吧!这种事还是不过问的比较好吧。
蓝思追面色凝重道:“魏前辈是在的,但......他非但没拦,反倒......反倒加了一百遍。”
“咝。”金凌倒抽一口凉气,觉得此事绝不简单。
蓝景仪和阿菁跑遍了几乎大半个莲花坞,终于在一处墙头上发现了倚在一起的目标人物。
温宁尖尖的下巴轻轻搭在宋岚肩膀上,阖上双目,长腿一荡一荡的,颇得魏无羡的真传。宋岚侧着脸贴在温宁头发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将温宁整个人换进怀里。虽然谁都没有出声,但他们肯定是在用常人无法察觉“凶尸交流法”说着一堆腻得慌的话,
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居然这么小家碧玉,傲雪凌霜的宋道长竟也不是不解风情。
一年前那场劫难过后,宋岚与温宁就一同离开,云游四方,除奸卫道。民间有人猜他两人已结拜为兄弟,还有传言说是趣味相投、知己至交,也有荒谬的说法是二人两情相悦,私奔了!
如今就这两人偷摸腻歪的形式来看,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最荒谬的有时候反倒是事实的还原。
蓝景仪最先绷不住,噗嗤笑了出来,阿菁虽心直口快,却还是个长了脑子的。看出这个时候根本不适合打扰他们,堵了蓝景仪的嘴将他无情拖走。
温宁睁开眼,眨了眨展开了一个笑容。宋岚在他头上轻轻一弹。
他说的是:他们走了,你不打个招呼吗?
宋岚回的是:我想多陪你待会儿。
若真教阿菁知道了这些,她必定会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撒泼打滚,嚎着:“果然,什么明月清风什么傲雪凌霜,一个个都重色轻我,爱都会消失的,都是骗子!”
夜已深了,莲花坞校场上,子弟门生们来来往往,忙里忙外。一桶桶烟花被搬进来,师兄弟们谁也不服谁,比赛谁点的最快、谁的烟花飞得最高,输了的要给赢了的买饼子吃,然后扮成猴子的模样从虞夫人眼皮底大摇大摆地溜达过去。
烟花在漆黑夜空中绽开,夜色陡然被七彩流光点亮,明晃晃地照着下方灯火通明的莲花坞与云梦的万顷莲塘。就连远在百里以外的人,都能看到圆月下那一朵朵彩色花火。
虞夫人停止了对江澄与魏无羡的追杀,仰头静静看着。视线移向另一边,恰好江枫眠也看了过来,还动了动嘴唇。她装作没看懂的样子,唇边却压不住那抹笑意。他说的是,一生一世,唯你一人,足矣。
蓝忘机拥着怀里的魏无羡。当着众人的面,雅正端方的含光君俯下身子,亲吻夷陵老祖的唇。
蓝曦臣轻轻拉起江澄,却被一声轻哼躲过。江澄褪下缠在手腕上的抹额,给蓝曦臣重又绑在额头上,趁没人注意到,飞快地在他脸侧亲了一下,又别开视线。
蓝启仁为了拯救自己的心脏,把目光转向了自家唯一一对还算正常的蓝景仪和阿菁,却见到蓝景仪挥舞着一只蟹腿和手持炸鱼的阿菁对峙,顿时心如死灰,自觉蓝家的雅正终究还是毁在了自己手里。
而那薛洋眼睛红得像个兔子,突然狠狠抱住了晓星尘,晓星尘只得分心去哄他,一边还在心里郁闷,到底谁才是在上面的那个啊。为什么自己家的攻会动不动就哭鼻子撒娇要人哄?
那边金光瑶独自站在水边,望向云萍城的方向,聂明玦突然出现在他身后给他披上一件大衣环住了他:“想她了?”金光瑶无声地点头。这是在娘离开后,金光瑶过的第一个美好的中秋团圆节,亲人朋友爱人都在。聂明玦收紧了胳膊,在他耳边道:“阿瑶,以后有我陪你......”
温情一手牵着聂桓温,另一只手正攥在聂怀桑手里。江厌离金子轩夫妇在一旁逗着小昭,金凌不太懂得怎么和妹妹相处,生怕一过去小昭就哭,只好和蓝思追躲得远远的。
宋岚温宁本就不是活人,行踪神出鬼没,烟花一响,这二人便跃下墙头不知跑到哪去了。
百千盏孔明灯徐徐升上天空,似星辰点点汇入银河。云梦家家户户都在此时放灯祈福。一盏印着莲花的小纸灯晃晃悠悠转了一个圈,露出上面的字迹:
“今生不悔入魔道,来世共饮天子笑。”
后面是截然不同的字体,刚劲有力如青松翠竹:
“此生与君常相伴,身后与子永同穴。”
这样的结果,或许是最好的了吧......
关于景仪为啥会被罚抄......你猜,不告诉你,谜底正文揭晓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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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中秋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