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桌之上,放着展开的任务卷轴,而在时如尘的手边,则是放着店小二呈上来的文房四宝。
殷沉松原本坐在时如尘的正对面,这会儿倒是坐到了他的旁边。他伸手替时如尘研墨,只是有些心不在焉。
桌子的正中间,还摆着几碟糕点,那是时如尘特地吩咐掌厨做的。
贺寻睦直接霸占了桌子的正中间,一边吃着糕点,一边好奇地看着执笔书写的时如尘。
他端坐在桌子上,素净修长的手指握着狼毫,一封长信挥笔而就。
“真厉害……”贺寻睦嚼吧嚼吧嘴里的糕点,心中暗道。他下意识拿自己同时如尘作比较,“……写信都不用思考的人,真的很厉害,更何况写信的对象还是太子殿下姬璟宇……”
包间的另一侧,褚忘离坐在打开的窗户边,望着窗外人烟稀少的小巷,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没过一会儿,百里应沂便凑上前去,他语气轻佻道:“不知千丝公子为何要独自坐在窗边,莫非在冥思苦想些什么?”
褚忘离斜着瞄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了视线,他启唇道:“与你有何干系?”
他的语气有些生硬,带着些许刻意的疏离。
百里应沂一挑眉,手掌“啪”的一声合上折扇,他故作深奥道:“不如让在下猜测一番?”
“嗯……千丝公子应该在想:要如何从在下这儿要回本就属于在下的东西?”百里应沂唇边勾起一抹弧度,眼眸中藏着不怀好意的神色。
褚忘离回头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道:“你凭什么这么认为?那分明是我的东西,少自作多情了。”
“哦?真的吗?”百里应沂冲褚忘离一笑,底气十足道:“据在下所知,千丝公子向来偏爱赤色,再加上统一的黑色习武服之外,在下可从未见过千丝公子身上有赤黑两种颜色之外的事物。”
“无稽之谈,仅凭这一点,你便想占了我的东西?”褚忘离不屑道,他上下扫视了百里应沂一通,阴阳怪气道:“看来攸轩君昨晚彻夜执行任务,没能好好歇息,这会儿出现后遗症了,才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
百里应沂笑了笑,没将褚忘离的恶语当做一回事,他道:“怎么?千丝公子还不承认了?”
“我承认什么?承认你在做白日梦?”褚忘离翻了个白眼,语气不耐地反驳道。
“好吧,既然如此,那在下也无话可说了,毕竟向来讲究的千丝公子,都愿意承认自己曾用过这等粗制滥造的发带了……”
百里应沂语气中带着遗憾,在褚忘离惊愕般望过来时,故意拿出了那条发带,在褚忘离面前显摆一般晃了晃。
“……什么?”褚忘离咬了咬嘴唇,他蹙眉解释道:“当时急着用,便在路边随意买了一条急用,不行吗?啊!!?”
只是这解释,有些过于生硬,反倒是更像在掩饰什么。
百里应沂唇角一勾,道:“哦~随意买的啊?但是却贴身携带了这么多年?”
褚忘离刚想否认,却见百里应沂又晃了晃那条有些发白的发带,顿时语塞。
“嗯……贴身携带的东西,竟是路边随意买的东西?”百里应沂摇了摇头,“若换成是在下,千丝公子你信吗?”
言外之意,即是他不信褚忘离的这番解释。
褚忘离撇撇嘴,干脆破罐子摔破,仿佛耍赖一般道:“那又如何?我中意它,所以贴身携带不行吗?”
百里应沂一愣,又听褚忘离昂着下巴,睥睨着他道:“不然攸轩君以为呢?你该不会真以为我会带着讨……你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该不会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吧?”
连番的反问让百里应沂心脏一阵刺痛,但他表面上依旧面不改色,他淡淡道:“在下可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千丝公子多虑了。”
说罢,他将发带递了过去,道:“既然是在下误会了,现在东西物归原主。”
褚忘离盯着他手中的发带半晌,接着起身同百里应沂擦肩而过。
耳畔边传来褚忘离淡漠疏离的声音,他道:“既然攸痕君觉得像旧物,送你便是了,不过是一条没什么用处的发带,我可不像攸痕君似的放在心上。”
百里应沂抿紧嘴唇,眼眸中闪过一阵晦暗不明的神色。他闭上眼眸,握着发带的手逐渐用力,指甲扎进肉里的痛感逐渐超过心脏的刺痛,方才缓缓地睁开双眸。
倏忽之间,眼眸中的情绪,如同海市蜃楼那般,消失不见。
他默默松开了拳头,本就发白的蓝色发带,这会儿竟是带上了血色。
百里应沂心中自嘲一笑,接着不动声色地收起发带,藏起受伤的手指。
他抬脚朝桌边走去,褚忘离已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此时正出神地盯着贺寻睦看。
殷沉松换了位置,他也只好坐在殷沉松原先的位置上。
只是经历了刚才的事,这会儿坐在褚忘离身边,竟有一丝丝的尴尬。
褚忘离和百里应沂先后回到位置上时,贺寻睦没忍住偷偷看了两人几眼,毕竟两人方才的对话,可是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朵。
贺寻睦发誓,他绝对不是故意偷听的!!!
原本他的注意力都在时如尘的那封信上的,可是窗边的动静,太让人在意了……这可是八卦啊!谁不好奇啊?只有傻子才不喜欢吃瓜!
他也只不过是纠结之余多关注了一点,没想到耳朵太灵,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嗯,现在他知道了,两个人的关系,绝对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尤其是百里应沂,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但他身上的血腥味,丝毫没能躲过贺寻睦的鼻子。
“怪不得先前问褚忘离可有遗失东西时,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原来如此……”贺寻睦心道。
时如尘终于放下毛笔,他抬眸的时候,恰好看到贺寻睦一脸八卦地望着百里应沂两人的模样,忍不住眉头轻蹙。
他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手帕,伸手拭去贺寻睦嘴角的食物残渣,轻声道:“怎么吃成这幅模样?”
嘴上虽然抱怨,可擦拭的动作却不是一般的温柔。
其他几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知情者尚且不论,不知情者是已经习惯了时如尘将玄猫当人一般对待。
贺寻睦总算回过神来,他迈着小碎步回了时如尘的旁边,低眸看着时如尘写的那封长信。
看了大半天,贺寻睦发现有些字他根本看不懂,不怪他文盲,只是时如尘写的草书有些过于狂放不羁……
他没忍住看了时如尘一眼,心里觉得很是意外。
都说字如其人,可时如尘平日里严于律己、洁身自好……实在想象不出这么一个有自制力的人,写的字如此不羁。
“难道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藏着狂野的一面?”贺寻睦摇摇头,果然人不可貌相,他到底还是以貌取人了。
时如尘忽地感觉一冷,总觉得有人暗地里在念叨他,可低头一看,面前的猫儿正一脸认真地研读着他的书信。时如尘内心一软,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
虽然没能完全辨认出来,但贺寻睦还是大概读懂了他书信里的内容。
排除掉客套话之后,大概的内容便是说了此次化兽案的真相,当然,犯人是赵岚,而且她已经死了。
贺寻睦下意识抿紧嘴唇,继续往下看。
在信中,时如尘委婉地道出了姬璟宇同江湖人士的往来,以及他做出的行为和目的。而在最后,时如尘表示了自己对犯人被杀的遗憾,也表示自己愿意为他提供某些帮助。
贺寻睦总结了一下:先是给出结论,然后威胁,之后又退了一步,给出补偿。
总而言之,既给了姬璟宇补偿,又让他无话可说。
好吧,他承认时如尘确实挺能谈判的。
“只一封长信,姬璟宇便会就此揭过吗?”贺寻睦问道。
时如尘答道:“当然不止一封长信,还有这个……”
他从怀中掏出另外两份卷轴,还特地展开给贺寻睦看。
一份卷轴记录了是姬璟宇私下往来的江湖人士名单,以及那些江湖人做过的一些事,包括雇佣杀手解决犯人的事。
另外一份则是姬璟弘同某些心怀不轨的人来往的证据,包括他们雇佣捕捉城中化兽人团伙的证据。
贺寻睦内心直呼好家伙,妃春国两位储君候选人,竟都和江湖人士交往密切,这要让正值壮年的皇帝知道了,不得怀疑他们居心叵测?
贺寻睦本以为姬璟宇只是同几个江湖人士关系不错,但没想到这“几个”的数量有点多,未免让人觉得他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就是了,但是……
“为什么要将这两份卷轴一同交给姬璟宇?”贺寻睦好奇地问道。单单名单那一份的威胁,应当足以让姬璟宇不敢多说什么,为什么还非得送他那么一份大礼?
时如尘冷冷道:“若单一份,便是直白的威胁,两份则是提点,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姬璟弘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贺寻睦微微一愣,觉得心中莫名一暖,不过他们之间的交道,他也确实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