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上渐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过片刻又恢复平静。贺寻睦抬眸望去，正好瞧见踏着轻功而来的殷沉松。
殷沉松看到眼前一幕时，瞳孔猛地一缩，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属下……没能追上他们。”他低沉道，声音中带着几许悔恨。
殷沉松守在邱沣原先住的院落，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见到他们离开的身影时，还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
确实发生了意外，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意外。
那个望月寄情思的女子，此刻正虚弱地倒在血泊当中。
赵岚从地面上看清了殷沉松低垂的脑袋，她从他的脸上，看到了除了“无”以外的情绪。
她笑道：“殷公子……你不必如此，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我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啊……只可惜，没能见最后一面……还有，我的……”赵岚手捂着伤口之处，失神般望着夜空，就连寄托情感的明月，她也未能见到。
那天……应当也是这样的天气吧？漫山遍野的白色曼陀罗，被鲜血染成红色，象征着赵氏白巫的金色面具破碎，零零散散的被丢弃在血泊当中。
“啊……还有染红夜色的烈火，连滂沱的大雨也浇不灭火……如同我的恨意与悔恨一般。”赵岚失神般想到。
“轰隆轰隆……”
大雨终究还是下了，昙花一现的月色饮恨退场。
冰冷的雨水打在赵岚身上，将她满身的鲜血悉数冲散，一身血衣被雨水洗净，恢复原来的月白。
赵岚释然道：“我的所有的浓烈的、难以抑制的情感……终究该散了……今夜的大雨，似乎能洗去所有……”
她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留于熟悉的陌生人许多未解之谜。
“如果当初我再勤加修炼，说不定就能救下她了……”
贺寻睦沉默着，望着倾盆落下的大雨，雨水没有碰到他一丝一毫，时如尘实现了他的承诺。
可是，他却依然切身地感受到了雨水的温度，冰冷，刺骨。
他们躲到了屋檐之下，任由赵岚的尸身被雨水浸湿。
他们并非遗弃赵岚的尸身，只是她的脸上带着豁然的笑容，似乎这场大雨，她已等了许久，许久……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着，远远地注视着一条生命的消逝。他们早已习惯，相较于伤感，更多的是遗憾。
或许在场人中，只有贺寻睦不一样，他觉得很难过，不论是先前还是现在……
压抑了许久的情绪似乎到了爆发点，他头一次如此的无助。
死亡于他而言，到底是一件沉重的事。
时如尘抱紧了怀中的贺寻睦，他一下又一下地顺着如同丢了魂似的贺寻睦的毛。
殷沉松无言地靠在柱子旁，他只是一个局外人，一个只能接受结果的局外人。
他隐隐记得那天晚上，赵岚望着明月的眼眸，藏着多少的柔情。他承认自己很傻很笨，可他从不认为赵岚是这个案件的犯人。
毕竟，一个如此温柔的，念着朋友的女子，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雨水打在假山之上，又溅到了屋檐之下。
褚忘离眉头轻蹙着跳上百里应沂的肩膀，躲过忽然袭来的雨水。
百里应沂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那条发白的蓝色发带，一时不察便让怀中的猫儿肆意跳到了别处。
他将发带小心地收入怀中，无奈地伸手护着褚忘离的身子，轻声道：“小心别摔着了。”
褚忘离用尾巴甩开他的手，不屑地从肩膀上跳上了他的头顶，如同炫耀一般，又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
“喵～”褚忘离用爪子踩了踩底下的踏脚石，只觉心情畅快了不少。
百里应沂无奈一笑，望了庭院中独自一人的赵岚，悄声道：“请安息吧，赵姑娘。”
褚忘离撇撇嘴道：“喵（假情假意）……”
“你是在附和我吗？”百里应沂挑眉道。
“喵！”褚忘离凶狠地叫了一声，伸爪子狠狠拍了拍百里应沂的脑门。
“哈哈……知道你在心里安暗骂我了，但是你能不能下来？不要因为闹别扭弄伤了自己。”百里应沂调笑道。
“哼……”褚忘离轻哼一声，心中腹诽道：“我才会呢！”可是最后还是给了他点面子，乖乖跳下来了。
他如同主子般窝在百里应沂温暖的怀中，侧着脑袋斜眼望着院落中的赵岚，骂道：“傻子……”
既然恨杀了自己族人的人，那便把凶手找出来，杀了那人解恨。
若是找不到人，便委托别人找便是了，为什么不去找那人报仇？
若是已经报了仇，放下一切，找一个地方躲起来疗伤不好吗？等什么时候能够接受一切了，再出来不就好了吗？
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既然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大开杀戒，又为什么要做这种可有可无，却让别人有利可图的事呢？
“净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做什么？真是个傻子。”褚忘离抿紧嘴唇，终于还是移开了视线。
难过的时候何必勉强自己微笑，所有的温柔留给自己爱的人便足够了，旁人算得了什么？
百里应沂见状笑了笑，伸手揉了揉褚忘离的脑袋，却被褚忘离炸毛着咬了一口。
望着手指上多了的齿痕和口水，百里应沂嬉笑着不再企图动手动脚，他道：“你在想什么？”
褚忘离冷哼一声，想什么同你有何干系？没心没肺的家伙……前几天还同人家说笑，今儿个对着人家的尸体，什么伤心难过都没有。
“我总觉得你在骂我。”百里应沂笑道：“你是不是在骂我没心没肺？”
褚忘离撇过脑袋，自己就好。
“她只是做了这么一个选择罢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坚持到了现在，但是……”百里应沂疑惑道：“今天的意外，对于一个随时都想结束自己生命的人而言，也算是实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期望吧？”
褚忘离微微一愣，心道：“原来你都看出来了……”
百里应沂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怎么？在千丝公子心目中，在下是那等没有眼力的人吗？”
“哼……”褚忘离翻了个白眼，是跟不是，跟他有什么关系？
……
他们到底没忍心让赵岚的尸体一直淋着冷雨，殷沉松抱着赵岚的尸体，将她带回了立春阁。
至于其他人，便回了长柏客栈。
时如尘命人烧了水，没一会儿，烧好的热水便送到了他们的房间。
直到送水的伙计都离开了，两人还是一言不发。
时如尘揉了揉贺寻睦的脑袋，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了一遍身子。
贺寻睦地低烧尚未退热，不宜下水，只是沾染了水汽的身子，还是清洗一番为好。
他任由时如尘摆布，最后在时如尘温柔的抚慰下，鼻子越来越酸。他垂下毛茸茸的脑袋，用爪子揣着脸蛋，低声地抽泣着。他不希望时如尘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
时如尘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动作微微一顿，他并没有很清楚他哭泣的理由，在他看来，赵岚的死，还不至于让贺寻睦如此难过。
“或许他的心中，积累了不少情绪，只是恰好爆发了。”时如尘心道，揉着贺寻睦脑袋的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寻睦终于止住了抽泣，他微微抬着脑袋，用爪子拭去眼眶中的泪水，滚烫的泪珠打湿了爪子，他又伸着舌头舔去水痕。
不过他舔到一半，便被时如尘抓住了爪子，用手帕擦去了他爪子上，脸上的泪水。
贺寻睦抬头一看，便看到了时如尘一脸认真的模样。他有些羞愧地垂下脑袋，却发现时如尘的袖子上，赫然湿了一大片。
贺寻睦脸色一红，脸上闪过一阵尴尬。
“真……真丢人，长这么大了，还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不住就算了，还把眼泪擦到时如尘的衣服上……”
好在时如尘并没有说任何指责他的话，只是轻声问道：“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贺寻睦摇摇头，他犹豫着开口问道：“为什么丹药对她没有用？”
时如尘沉默片刻，道：“……我曾从古书上看到过，有一些巫术的施展，是以施术者本人的生命为代价……”
他低眸同贺寻睦对视着，继续道：“或许，她的情况，便是如此。”
贺寻睦愣住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要以生命为代价做这种事情？
“或许正如百里所言，她早就不想活了，早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不论她出于何种目的犯下了这个案子，但至少在犯案的过程中，她还能以此为动力活着。”时如尘冷静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她活着的动力，仅是为了犯下这个案子？”贺寻睦脑子更是混乱了。
“或许吧。”时如尘道：“逝者已逝，这些疑惑，或许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吧？。”
贺寻睦垂下脑袋，仔细思考了半天，忽然道：“不，我不这么认为。”
“嗯？”时如尘发出一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