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给萧玥发消息时,正窝在画室的藤椅里,膝盖上摊着本翻得卷边的《星月变》。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落在“元武道”三个字上,像撒了层金粉。
“玥玥,”她打字的指尖沾着点颜料,在屏幕上晕出淡淡的蓝,“你看过《星月变》吗?里面的女主练元武道,每次出拳都像带着风,我总想起我们小时候在操场追着跑的样子。”
萧玥刚改完《风铃碎》的最后一版剧本,看到消息时笑了。她记得百草小时候学过半年跆拳道,劈叉总劈不直,却会对着镜子练握拳的姿势,说“要像武侠片里那样帅”。
“是不是讲那个女弟子总偷偷改招式的故事?”萧玥回过去,指尖划过键盘,“我前阵子在书店见过,封面是轮弯月,挂在武馆的檐角上。”
“对对对!”百草的消息来得飞快,还附了张照片——是书里的插画,穿练功服的女生正对着月亮踢腿,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把没出鞘的剑,“她师父总说她‘招式不正’,可她每次打比赛,都能靠那些‘歪招’赢。你说,是不是像极了我们改剧本时,总在台词里加些没头没尾的话?”
萧玥想起两人当年改《春花》的日子,确实总在草稿本上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比如沈心的粥熬溢了三次,白野的红绳断在雨天。那些被编辑说“可以删掉”的句子,恰恰是最像“他们自己”的地方。
“可能所谓的‘正’,本来就没那么多规矩吧。”萧玥望着窗外的风铃,风吹过的时候,碎玻璃相撞的声音比完整时更清亮,“就像元武道的招式,能护住想护的人,就是好招;故事能住进人心,就是好故事。”
百草没再回消息,过了会儿发来张画——是她刚画的,武馆的月亮下,站着两个扎马尾的小姑娘,一个在练踢腿,一个举着本子在写什么,檐角的风铃正往下掉碎片,却在半空连成了星。
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就像我们,一个画,一个写,歪歪扭扭,却也走了这么远。”
萧玥把手机贴在胸口,听着窗外的风铃响。原来有些故事,不管讲的是元武道还是风铃,说到底都是在讲“坚持”——坚持自己的招式,坚持自己的笔锋,坚持和那个能看懂你“歪招”的人,一起把日子过成喜欢的样子。
萧玥的书桌摊得像片战场。《风铃碎》的剧本被红笔改得密密麻麻,页边空白处写满了小字,有的是“阿晚补风铃时应咬着下唇”,有的是“采奕摔门时鞋带该松着”,连标点符号都被圈出来,标着“此处应停半秒,像风铃卡住了”。
晨光刚爬上窗台时,她正对着“采奕送风铃”那段发呆。原稿写的是“采奕把风铃放在门口就走”,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指尖敲着桌面,突然想起赵今麦试镜时那个转瞬即逝的茫然眼神——对了,是舍不得。
她抓起笔,划掉“就走”,改成“手在门把上顿了三秒,指甲掐出红印,才噔噔噔跑下台阶,跑出去老远,又回头看了眼那串风铃”。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仿佛能听见采奕跑下台阶时,高跟鞋敲地的脆响,和她强装不在乎的心跳。
午饭热了三次才想起吃,微波炉“叮”的一声,把她从阿晚的世界里拽出来。饭盒里的青菜蔫了,她却盯着剧本笑——刚加了句阿晚的台词:“碎玻璃扎手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想修好它。”多像自己改剧本时,对着一句台词熬到天亮的执拗。
张之微导演发来消息:“采奕的台词可以再‘刺’一点,像碎玻璃划过人影。”萧玥盯着“刺”字看了会儿,把“你不懂”改成“你连碎了的东西都不敢碰,懂什么”。改完又觉得太硬,在后面补了个括号:“说这话时,采奕的指尖在发抖。”
傍晚时,百草发来张照片,是画室窗外的风铃,有片玻璃碎了,却比完整时更亮。萧玥对着照片看了很久,在剧本最后一页写下:“风铃碎了,不是结束。是风换了种方式,和它说话。”
台灯亮起来时,稿纸上的字迹已经晕开了点——是她刚才不小心碰倒的茶水。模糊的字迹里,阿晚和采奕的影子慢慢清晰,像站在对面说“就这样吧”。萧玥合上剧本,指尖划过封面,像摸着一串刚修好的风铃,碎过的地方都藏着光,等着被镜头说给更多人听。
萧玥想着剧情,电话打给了飞去美国的长安,说道:长安啊,你说,怎么样才能不表现出龚采奕和风铃是情侣,但又要暗示出来她俩是呢?
电话接通时,长安那边正传来机场的广播声,混着行李箱滚轮的咕噜声。萧玥捏着剧本的手紧了紧,听见他笑着说:“这问题可够绕的,比元武道的假动作还费脑子。”
“你正经点,”萧玥翻到采奕和风铃初遇的那场戏,笔尖在“两人同时伸手够掉落的风铃”这句下画了道线,“张导说,要‘像雾像雨又像风’,就是不能像爱情。”
长安那边安静了些,大概是走到了僻静处。“你记不记得百草当年练侧踢?”他突然说,“她总说发力不对,后来我让她别盯着脚靶,想想每次踢完,若白手里的毛巾总会递到哪个角度。”
萧玥愣了愣。
“有些东西不用明说,”长安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点慢悠悠的笃定,“就像采奕总骂风铃‘笨手笨脚’,却记得她对花粉过敏,每次去花店都提前让老板把百合撤了;就像风铃修不好风铃时会发呆,采奕嘴上催‘快点’,手却已经帮她扶稳了碎片。”
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场暴雨夜的戏,采奕把新风铃挂在风铃店门口,没必要让她回头看。但你可以加个细节——她走出去三条街,突然摸了摸口袋,里面是早上顺手从风铃桌上拿走的薄荷糖,没拆,糖纸被捏得发皱。”
萧玥的笔尖在纸上飞快地记着,突然想起《星月变》里那段描写:两个女弟子背靠背打比赛,不用看也知道对方下一步要出什么招。原来有些默契,本身就是最隐秘的暗示。
“还有个法子,”长安那边传来登机提示音,他的声音轻快起来,“让她们共用一样东西,但谁也不提。比如风铃总用采奕送的那把旧钳子修风铃,钳柄上有个小缺口;采奕的包里,永远装着风铃折的纸星星,却说是‘路边捡的’。”
萧玥抬头看向窗外,晾衣绳上挂着两件洗得发白的T恤,一件是她的,一件是百草的,风一吹就轻轻撞在一起,没说话,却像说了千言万语。
“我懂了,”她笑着说,在剧本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钳形,旁边缀着颗星星,“就像你当年总说‘百草的侧踢还差得远’,却把她的比赛视频反复看了二十遍。”
长安在那头低笑,背景音变成了飞机引擎的轰鸣:“孺子可教。记住,最好的暗示是‘习惯’——就像呼吸,你不会天天说‘我在呼吸’,但它从来没停过。”
电话挂断后,萧玥在采奕的台词旁添了句舞台提示:“她拿起风铃递过来时,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对方手腕,像在确认什么,快得像错觉。”窗外的风铃突然响了,碎玻璃相撞的声音里,她仿佛看见两个身影在灯下修风铃,一个皱眉说“你手别抖”,一个低头笑“还不是你站太近”,没说爱,却处处都是“我们”。
完美。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