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苦瓜

谁都知道积桐巷里住着个小结巴。

倒不是人们去刻意打听,实在是这个小结巴太能耐了,住进来的第一天就把四个小孩打伤了。

按理来说小孩子打打闹闹再正常不过,话都抖不通顺的年龄,一言不合就容易开打。

不过小孩打架没有杀伤力,小猫小狗抓儿似的,爸妈也不管。

小结巴来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惹着的,几个小孩就扭作一团打起来了,打起来还不算,那小结巴还把其中一个人扔河里了。

万幸河边常年有人钓鱼,即时发现,把那小孩捞上来了,倒是没什么大事。

但这性质可就不一样了,说好听点你们是打架,说不好听,那就叫故意杀人!

那扔河里的家长可不干了,三天两头来家里闹呢,要道歉要索赔。

“是我家孩子先动的手啊?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儿子动的手,你的眼睛还是我的眼睛。”一个卷着大波浪的胖女人翘着二郎腿叫嚣着,声音洪亮,丝毫不怕别人听去。

白铃挺着背坐的板直,表情隐忍,语气中透着点不耐烦。

“陈婶,该道歉的我们也道了,该去医院的也陪着去了几趟了,你说做全身检查呢不也做了,医院那边也说没有问题啊。”

刚入夏的天虽然不闷,但也热得慌,白铃屋子里没开空调,那陈婶摇着印着广告的小扇,汗水止不住地流。

“你别跟我呛这个理,我儿子被你们吓得,现在天天在家都不敢出门,你别以为身体好了就没啥事了,我儿子心理问题谁负责!”

陈婶这么说着,又把视线投向白铃后面——

一个寸头小孩靠着沙发角站着,一直不出声。

小孩个不高,比同龄人要矮半个脑袋,看上去就瘦巴巴的,整张脸都小小的,眉毛也很淡,就一双眼睛很有神,眼神凶凶的,一直把陈婶恨着。

陈婶心里没来由地一股火,扇子往桌上一拍, “你瞪着我干什么!心里一点都没觉着错是吧,还当这是什么地方呢,小小年纪,上哪学不好的净学会打架,真是——咳咳”,陈婶说得急,一时被口水呛住,半天没缓过来,只把白树声瞪着。

真是——有妈生没妈养。

刚刚说了半天白铃都没什么反应,这会说到白树声头上来了,白铃反倒皱着眉,捏了捏身后小人儿的手,很小一只没什么肉,都是干骨头。

刚才半天不发火是忍着呢,不想把这更年期的大婶惹着了,现在费了好半天口舌,把白铃的耐心都磨没了。

她换着腔调说:“大婶……哦不是,陈婶,您没去看监控吧?”

陈婶一头雾水,“监控?啥监控,你小孩把我儿子推河里还需要啥监控!”

白铃轻笑一声,这会学着陈婶的样子,翘起二郎腿,缓着调子说:“您儿子喊着一堆人和我小孩打架,几个人打一个,没打过,您儿子又搬来一块石头要砸人,嚯!这么大一块呢。”

白铃说着话还夸张地比划着。

“要不是我小孩身手敏捷,把人给推开了,要不然现在早躺医院里了。”,白铃说完还不忘欠欠地补一句:“我这辈子都没见着那么大的石头呢。”

也是得亏白树声把人给推开了,要不然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的,那石头落下来好说歹说都要缝针的,就是推的力气大了点,给人推河里了。

陈婶也不知道真假,但说话也没了几分底气,眼神躲闪着,“小孩子打打闹闹就是没什么分寸,再说了这不也没真砸着嘛……”

“哎哟——这要是真砸着人了,这会咱可不是坐这说话了。”白铃故意拔高音量。

见陈婶脸上青一会白一会的,白铃自知红脸唱够了,又摆起笑脸说:“陈婶,咱们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像您说的,小孩子打打闹闹确实没分寸,不小心失了手,索性两边都没有伤着哪儿,也是不幸中的万幸,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何必和一个孩子怄半天,伤了和气。”

白铃心想,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他妈钻牛角尖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陈婶舔了舔嘴巴,早把自己来要钱的事忘在脑后,这会也打起了哈哈:“说得也是……”

——陈婶前脚刚走,白树声后脚就出声了,“白……白铃,你干……干啥。”

白铃伸了个懒腰,丝毫没有觉得她指名道姓喊自己又什么不对,全然习惯的模样,眯着眼睛淡淡道:“啥干啥。”

白树声顿了下,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而后又拔高音量说:“她……她都欺负到你……你头上了。”

白铃纠正她:“是欺负你。”

白树声“哦”了一声,后又意识到不对劲,换了个话术道:“她……她都欺负到你外……外甥女的头上了,你……你——”

你了半天白树声突然词穷,卡了一会,又慢吞吞地说:“你咋这样啊。”

白铃看她那扭扭捏捏的样子,不禁有些好笑,“白树声,你看你怂的,打架的时候怎么就那么硬气呢。”

白树声砸了砸嘴。

你那不也说了,是打架的时候嘛。

白铃从来都没有问过打架的理由,白树声是个小结巴,性子却倔,别人以为挑着个软柿子欺负了,没成想磕的是块硬骨头。

不过白铃一直觉得她这样挺好的,至少不是被欺负了还闷在肚子里的性格。

但这次四个打一个,确实太不厚道了。

白铃揉了揉她的头,寸寸的头发刺得她手痒痒,“头发长长了,要不今晚喊川哥给你剪剪?”

白树声“嗯”了一句,没什么兴致的模样。

“行了你,魂都丢没了,给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小孩儿……”

白树声哼了一声,“你欺负小……小孩儿。”

“谁敢啊——小祖宗。”白铃把白树声的头都要揉成个秃葫芦了才松手,“别垮着个脸了,小姨今晚给你煮鱼吃。”

煮鱼啊……那也……

“也……也行吧。”

“成。”白铃搓了搓脸,起身时踢了一下白树声,“去,把垃圾扔了。”

白铃使唤的很顺手,白树声被使唤的也很顺手,拎起两包大口袋就往楼下走。

——这是一个错乱的小巷,一条穿着一条,没有专门倒垃圾的地方,只有一辆货车式的垃圾车,每天定点来定点走。

垃圾车身型很大,白铃曾戏称说它是火车头屁股后面拖了个集装箱。

白树声不知道集装箱是什么,但这个火车头嘛……嗯……形容得很恰当。

白树声穿了件小黄鸭的短袖,踩着一双人字拖,步履拖沓地走向垃圾车。

她用眼睛量了一下距离,脚下一蹬,借着力把把垃圾往上一扔。

起势很好,可惜后劲不够,两袋垃圾撞在车箱上,又给弹了回来,白树声撇着嘴把垃圾捡了起来。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她后退了好几步,往前助跑了一段,脚下攒足了劲往上一蹦,胳膊抡圆了一甩,两袋垃圾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垃圾车的背后。

“……”

白树声站在原地眨了眨眼,心想自己这力气有点威猛,找个时间可以和白铃切磋切磋了。

心里正美着呢,白树声一边咧着嘴笑,一边绕路走到垃圾车背后时,不过马上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这好巧不巧站着个人。

我天……

再仔细一看,这人手里还该死不死地拎着两袋垃圾!!

救命!

白树声嘴角笑到一半,现在提不上去,又垮不下来的,就那么僵在脸上。

心里念了一百句没砸他身上没砸他身上没砸他身上。

可惜幸运之神从来不眷顾小朋友。

脑海里正计划着怎么跑呢,就听到对方开口说:“你扔的?”,声音和白树声一样,奶声奶气的。

那人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砸我头上了。”

白树声看了眼无比熟悉的两袋垃圾,又看了看对面满脸苦海深仇的脸,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只见对面那人露出一副“那是鬼扔的?”表情,白树声小脸都成苦瓜样了,心里一番抉择下,又认命地点了点头。

白树声想起了白铃总说的一句话——好汉不吃眼前亏,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扬起脑袋说道:“对……对不起。”

那人脸上明显愣了一下,似乎现在才发现这个寸头小子是个小女孩,不过那一下转瞬即逝,随即又摆回了一脸冷漠的小模样。

见他不说话,白树声揉了揉自己的衣角,她刚想开口把那两袋罪魁祸首要回来,就见那人踩在石墩上,借着这个高度,把两袋垃圾扔进了垃圾车里。

白树声小声地说了句谢谢,跟蚊子咬一样。

那人从石墩上跳下来,拿衣袖在上面擦了擦,然后侧身从白树声旁边走过,一句话也没说。

走过的时候白树声闻到了他身上有一股味道,不难闻,但很刺鼻。

——“你怎么磨了半天呢,扔个垃圾都让你扔出花来了,还喝水呢,快来帮我,帮我把这菜洗出来。”,白铃在厨房里大杀四方,和一条鱼斗的你死我活。

“就来——”

白树声又喝了两口水才慢悠悠地过去帮忙。

“来,把这堆都洗了,洗完拿个盆子装起来,拿漏水的盆,你别又拿错了。”

白树声“哦”了一声,抓起那把菜无精打采地洗着,她瞟了眼白铃案板上的鱼,那鱼正被大卸八块着。

一股寒意从背后油然而生。

白树声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生无可恋又十分惜命地说:“白铃,我要……要是哪天被……被人扔进垃圾车里,你一……一定要来……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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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生花
连载中小杂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