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山青水秀,一路到了官邸,却见门前萧萧,空空落落,与百姓并无二致。
府前萧条,竟是连个侍卫也没有。
清川上前扣了扣门,便听得其中传来柔柔女声:“来了。”
开门的是个年轻女子,麻衣木钗,发松松绾起,不施粉黛。
“两位可是找府官?”
清川点点头。
女子嘴角噙笑,温声道:“府官不在,若是两位不介意,可进府饮些粗茶等待。”
见清川不回答,她歪了歪头,微微皱起眉。
覃储上前一步,颔首道:“那便叨扰了。”
女子笑了笑,引着他们往里去。
待奉上茶来,覃储和清川都不由得一愣。
那杯实在是素,衬得杯中那几点青绿更显寥落。
那年轻女子柔柔道:“两位莫怪,府邸实在是清贫,这已经是拿的出最好的茶具了。”
覃储并未多说什么,端起杯浅浅抿了一口。
“冒昧请问姑娘芳名?”
“唤我雁栗便可。”
“未曾听说府官娶妻…”覃储看着那姑娘,言语中隐有疑惑。
雁栗笑了笑,道:“公子误会了,我与府官非琴瑟。”
“我当唤府官先生。”
覃储挑了挑眉。
古来便只听闻男子拜先生,除了公主,鲜少有女子拜师习书。
“原是我不愿困于闺房,家中父母许了姻缘,我实难从。”
“可父命难违,我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找了府官。”
“府官做了主,又教我念书识字。”
覃储觉得奇怪:“府官竟管的住?”
按理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是别家私事。
雁栗摇摇头:“是府官一位学生与我家人说有意于我,重金将我娶回家中,父亲这才放我。”
“但我们不过有名无实。”
覃储没说话,思考着点点头。
正此时,院内木门传来吱呀声。
雁栗放下手中茶杯,那眼清亮地往外走。
“府官。”
覃储抬眼,压了压衣襟。
青衣郎缓缓步入堂屋来,身后还跟着位年轻小生,生得清秀,眉目间皆是书卷气。
见到覃储,师醉白先是愣了一愣,才合手行了个礼,道:“王爷。”
覃储纳闷了,怎么这些文人个个都认识他。
他讷讷道:“府官认识我?”
师醉白淡淡道:“西楼会晤时,有幸一睹。”
覃储这才想起来,他点点头,道:“一路过来,都听百姓们夸赞府官,想来当年皇上的决定是对的,如今府官也算是福泽一方了。”
师醉白谦谦地一笑道:“王爷过奖了。”
覃储也笑了笑,向着清川使了个眼色。
清川犹豫半晌,从衣袖里摸出根金条来。
一时间,八目相对。
清川不仅嘴坏了,脑子也没好到哪去。
覃储第一次感觉到了尴尬。
他干笑一声道:“清川,你先退下吧。”
清川不知所已,讷讷地退了出去。
雁栗看出端倪,向二人行了个礼,也退了出去。
师醉白也不拐弯抹角,问道:“王爷此次前来,可是有何吩咐?”
覃储噙了淡淡笑意:“确有一事想与府官商议。”
师醉白满了杯中茶,伸手请他落座。
“当年西楼会晤时,便觉探花一表人才,如今看来,更是难掩聪颖,在这做个小小府官,到底是有些屈才了。”
师醉白闻言抬眼,眉目间多了些寒意:“王爷谬赞,皇上既让我在此,自是才限于此。”
覃储听出他话里有话,垂下眼,看那杯中茶叶缓缓卷起。
“地小,才能自然就小。”
“许是未寻到伯乐呢。”
师醉白没想到他说出这样胆大的话,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又重归平静道:“王爷抬举,在下不过平庸之辈,位居于此,已是权过于才。”
师醉白既知他身份,便也只他权大业大,在这与他绕弯子,覃储也不是傻子,知他意决,毕竟这样的傻子也不是一个两个。
便也就不再多言。
他垂眼,将清川放在桌上的金条向里推了推。
“快变天了,府官需多注意身体才是。”
“还是……”覃储暗了眼,唇间露出一丝笑意,顿了顿道,“别再操劳繁琐之事了。”
师醉白捏着茶杯的顿住。
是了,前几日那桩案子那主犯正是昭王弟弟。
师醉白眉目冷冷,扯起一个笑,将那金条推了回去:“王爷言重了,既是繁琐之事,也伤不了身子。”
出了府,覃储一股无名火。
一个两个都摆出那副文人傲骨,在他昭王府,又何曾短了他们吃穿?
覃储眉目冷冷,积在眼里的那赤火,压在了嘴角,化作淡淡的笑:“把他招惹那姑娘处理了,干净点。”
“我看这天下之事,他凭着那傲骨,管不管得了。”
六月的天,早早地便亮了。柳眉端着糕点,扣了扣门。
“爹爹。”
“快些起吧,今日还得去听府官问话呢。”
屋里沉寂,只闻身后的蝉鸣喧天。
柳眉又抬手扣了扣。
仍是没有回答。
她心一颤,忙推开门进去。
屋内一片死寂,滑落在地上的被子被映入窗的几缕光照的煞白。
床上躺着的人早已没了鼻息。
柳眉撤了案。
繁闹的街骤然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柳家门前的白绫晃晃悠悠,落下一片惨淡的暗影。
柳眉上了白绫,府官将人葬在了府后那一片柳林里。
那夜,师醉白坐在那片柳林里,夏风吹过,将那树上栖着的鸟吹散一片,只留下几声凄清蝉鸣。
雁栗拿着披风,要给他披上。
师醉白垂眼摇了摇头。
“府官,夜里凉。”
师醉白仍是摇摇头。
雁栗的声音柔柔,夹在风里,快要被压了下去。
柳眉的声音也总是这般温温的。
那日,柳眉问他:“府官,世间清白总难寻吗?”
“天道不公,又能如何?”
“这天下不是你我的天下,这清白也不是百姓的清白。”
那时,师醉白想,难道这世间之乱,天子一点不知吗?
他知。
可又记起那日西楼一面,坐在高堂之上,那人温言向他说要他秉持本心。
那日昭平公主眼里期待艾艾,可他视而不见。
他何时像传闻中那样胡作非为?
可这天下,若是身居高堂,受着万民敬仰,他也无能为力,还有谁能在这天地间,为他们这般平庸之辈,寻一处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