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来了,坐。”秦昭推过去一盏冰碗。
虞真没客气,自在坐了,接过冰碗,用勺舀着小口吃。夏日里能吃到新鲜又冰凉凉的口味真是一种享受,她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秦昭看她吃得开心,想起第一次一起用膳时的场景,突然笑了,道:“阿姐还真是好养活,什么东西都觉得好吃。”
虞真吞下一大勺,吃得很快却并不显粗鲁,擦擦嘴回击道:“连你也会笑我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们之间早已不必端着。
秦昭却突然有点严肃地说:“我还没有谢过阿姐……”
虞真及时制止了他。
“打住打住,小小年纪怎么总是老气横秋的,谢这谢那就不必了,多来两盏冰碗就好。”
秦昭被她搞得有些哭笑不得,也严肃不起来了,微笑开口:“阿姐,这次你帮琼城除了瘴气,不仅解了被沐国围困的难题,也让萤国看到了未来的希望。”
“阿昭有何打算?”看着秦昭憧憬的样子,虞真不禁有些好奇。
“萤国的国力还是太弱了,今日虽扛住了沐国的一波进攻,来日还不知会有多少事端。为长远计,还是要让国家和人民富裕起来,内强才能不惧外。”少年说着,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虞真拍拍他的肩,轻柔道:“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萤国还有太多贫苦的地方,太多苦难的百姓。我希望,有一天那里的人也能过上好日子,希望他们也能有地可种,有粮可吃。可是,我不知道能不能这样对阿姐你……”秦昭的声音低了下来,继续说:“边地贫瘠,不远千里,阿姐已经为琼城做了这么多,我……”
虞真看出了他眼中的挣扎。作为一个国家的储君,既然有机会,自然想让国家更加强大,但作为叫她阿姐的少年,秦昭有不舍也有愧疚。
“阿昭不必担心,既然是为更多人的福祉,我愿意去做一个开荒人。而且,除瘴气于我而言不是负担,反而能助益修炼,说不定再除几城的瘴气,我就能和仙宗的大长老一般厉害了。”
“阿姐愿意去?”秦昭未想虞真如此爽快就答应了,他还以为她需要考虑一下。
“我有什么不愿意的。再说阿焱最近因为除瘴也长大了许多,就算只为了你和他,我也会去的。”
“阿姐大义,昭永铭记。归来那日,定盛宴以待。”
秦昭突然很感慨。从前一个人坚持的太久了,但自从虞真出现在生命中,他体会到了有人分担,有人依靠的安全感。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食言。”虞真吃完最后一勺冰碗,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就这样,虞真确定了自己人间之旅的下一站,裕州城。
在收整行装准备回程的这几天,虞真也了解到裕州城的一些事。说到裕州城,萤国的人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出名的原因不是因为那里的物产丰饶,不是因为那里盛产美人,也不是因为那里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要是说有,那就是特别的穷。不过在虞真看来,她已经历过业城的赈灾和琼城的围困,还有什么能更困难的呢?所以她并未过度担心,和阿焱一起享受着闲散的日子,看看花,乘乘凉,吃吃点心。
尉迟冬明这两日一直和士兵们在一起,傅传则和秦昭一起商议土地的事儿。
琼城多了很多土地,将来萤国还会有更多的土地,这些土地若是允许买卖,那么就会被富裕的地主瓜分完毕,而越来越多的穷人会成为佃农,甚至没地可种。地主一旦压榨佃农,他们毫无还击之力,只会越来越贫穷。
秦昭和傅传打算把虞真去过瘴的土地先归城主府所有,由城主府以相对低廉的价格租给贫苦的佃农,待这些佃农也有了一些积蓄就能够买得土地耕种了。但这样,也许会引起地主们的强烈反对,不少官绅也不会支持,宁王一党第一个就会跳出来阻碍。这是注定是艰难的一条路,不过秦昭却想走下去。
盛夏之时,秦昭回到了康都,去面对他的挑战,而虞真和阿焱则坐上了去往裕州城的马车。和他们同行的还有秦昭派来的一个属官,叫做林深。虞真的身份可以为太子殿下办事,但名义上还是得有个正经官员去,对外比较说得通。如此一来,也可以将虞真掩护起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虞真虽然设想过裕州城的样子,不过真实看到了却还是有些震撼。
土色的城墙看起来已经多年未经修缮,上书“裕州城门”的牌子破破旧旧,好像大风一刮就要掉下来的样子。
阿焱好奇地往车窗外看,问虞真:“姐姐,此地名为裕州城,怎的瞧着一点也不富足?”
虞真有些答不上来,求助地看向林深。林深会意,缓缓道:“裕,是这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愿望。裕州城几十年来因风多尘躁、粮少人多而苦不堪言,这里的人最希望过上丰裕的生活。”
阿焱眨巴眨巴大眼睛,又问:“原来是这样,林大人怎么知道?”
林深颇有感慨,道:“我的祖上就是这里的人,后来有一年闹饥荒,才逃难去了演城。”
“怪不得阿昭派了林大人来,原来还有这样的缘故呢。”虞真点点头。
一行人进了城,向城主府递上拜帖,便被迎了进去。
虞真拉着阿焱的小手打量着城主府内,还真是和别处差异很大,瞧着过于朴素寒酸了些。徒有高大的院墙,连点装饰都舍不得放,只在院中种了两颗大树,摆了石桌石凳。虞真一时间想起了自己在仙宗绿曳林里的小石屋,两者之间也不差什么了,哦,不对,她那儿好歹还种了几盆花儿。
城主是一个高大的汉子,生得十分魁梧,脸上的胡子随意地生长着,眼睛如铜铃一般,乍一看有些吓人。
他一开口,竟然没有像其他地方的官吏那样客套,反而十分直接。
“林大人远道而来,本该好好款待。只是您也知道,我们这儿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也就不丢人现眼了。”
林深没见怪,反而觉得吕城主外向些比较好相处,回道:“吕大人说笑,林某祖籍就在裕州城,此行就是来开荒去瘴的,不敢劳烦城主太多。”
吕城主瞧见林深带着个姑娘,话题一转,问:“这位是?”
此间虞真感到他用不甚明朗的眼光打量了自己和阿焱一番。
“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虞姑姑,这次是专程协助我除瘴的。”
“原来是殿下身边的人,吕某少敬了。不过城里条件艰苦,不知道虞姑姑能否过得惯。”
吕城主这张嘴一开口就是挖苦,真可谓有些刻薄。不过也怪不得他,在他看来,虞真这幅美人模样恐怕不像是来办实事的。
“这就不劳吕大人操心了。”虞真对这个大个子没多少好感。
简单休整了一下,虞真就带着阿焱出府了,林深也跟着一起。吕城主指派了一个下人给他们带路,除此之外一概不关心,丝毫不觉得他们这几个人有本事干出些什么名堂来。
这一路上虞真也算见惯了沿途各城的百姓,但不得不说,裕州城的百姓过得可真是苦。光从大家穿的衣裳就能感觉到,不似康都百姓那样衣裙光鲜,不似琼城百姓那样尚美观,不论大姑娘小媳妇都是灰扑扑的一身穿着,既方便干活儿,也不怕被弄脏了去。
吕城主指的下人叫青田,名字还挺好听的,据他说他出生时家里希望以后能有些田,所以就叫了这个名儿。他与吕城主脾气十分不同,热情地帮虞真他们带路。
“咱们裕州城啊,说小可也不小,地势平坦着呢。只可惜,就当中间儿这么一个圈儿里能盖房种地,再往外就都是瘴气林了。”他用手指着远处的一片林子道:“看,从那儿开始,基本上都没人居住了。”
虞真感受了下他所划定的范围,与瘴气林相比,城内的人能耕种的土地实在不多,便问:“用这么少的土地,怎么养活城里那么多人呢?”
青田笑了笑,回答:“虞姑姑,咱们这的人大多耐得住饥,实在受不了的早就跑了,留下的都是舍不得走的,过惯了苦日子也就不挑了,能凑合有口吃的就行。前些年,连浇地的水也是个问题,好在后来朝廷给修了引水的沟渠,也算是有个活路,有了盼头了。”
听了这话,虞真心酸极了,也能理解秦昭为什么让她来这了。同萤国其他城池相比,这里的人确实亟需更多土地。她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打算撸起袖子好好干。
“前边就快到了,就不麻烦青田小哥了,我们自去便好。”
青田明显比吕城主周到多了,温和道:“好,那晚些时候我再来接。大人,姑姑,我这就先行回府了。”
青田走后,虞真又和林深说:“林大人,想必殿下和您说过,除瘴之时需得十分专注。不如您找个地方歇歇?”
“虞姑姑放心,殿下早有吩咐,必不会扰了姑姑的。”林深说完利落地转身走了,虞真这才和阿焱进了瘴气林。
虞真的灵根由冰蓝变成青色后,对五行元素的控制力又上了一个台阶,团起瘴气球和元素球来速度十分快,一刻钟时间就能团好一个房间那么多的瘴气。阿焱的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喷出的凤凰灵火火光更盛,火焰更炙热了。虞真隐约觉得自己和阿焱之间有一种神奇的联系,一方变得更强会带动另一方。
在两人的配合下,瘴气林很快出现了一个小缺口。不过,这还远远不够。那样平坦开阔的林子如果都能利用起来,裕州城定能变身为一座粮仓。
就这样,虞真和阿焱每日起早贪黑地去瘴气林劳作,一眨眼已经过去了五天。这日,虞真打算给秦昭写封信说说近来的情况,便没那样早去。
微风透过窗子吹在执笔人的身上,也无法带走丝毫热意。
“阿昭,见字如晤。
在裕州城除瘴已经第五天了,进展很顺利,我和阿焱也都很好,无需担忧。这里的天真闷热,已经开始想念凉凉的冰碗了。
裕州城的这片瘴气林实在大得很,凭我和阿焱现在的速度,想来要到冬日才能完全除尽,再回去见你了。
城主吕大人接待了我们,不过他并不看好除瘴这事。真想看到他吃惊的样子,肯定很有趣儿。
不知你最近还顺利吗?宁王有没有为难你?
盼信,阿姐。”
吹干了墨迹,虞真将信封好,交给了林大人。他每隔几日就会给秦昭去信,虞真的信夹在他的信里一起送去就好。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秦昭正在经历着一场朝堂之上的对决。
宁王一党先是质疑除瘴拓田的法子无用,后又极力反对将新地低价供给佃农,再后来更是针对沐国来攻一事吵了开来。秦玉在朝会上直言嘲讽秦昭,说他想要在沐国的爪牙下壮大荧国实在没可能,不如趁早放弃,保全实力。
而秦昭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决。一贯温和的少年储君经历了琼城战事后,比谁都清楚,萤国必须要从内部开始壮大起来。现在的萤国就像是开在悬崖之上的花朵,脆弱又美丽,随便一点外力袭来,就会动摇它的根本。沐国国君慕桀残暴的本质不会因为萤国的示弱而改变。唯有变强,再发展有力的盟友,才能摆脱这样危急的处境。而除瘴拓田,就是第一步。
秦玉未曾料到秦昭这次会这么强硬,而且除瘴的方法又被秦昭把持着,他想要用力就格外困难些。琼城保住了,沐军已撤兵,他想再用双姝煽动慕桀发兵来制造压力,恐怕也不容易。外力不助,势必要用内力突破,为今之计,只有联合老臣,共同抵制秦昭。眼下,宋大人倒是个可争取之人。宋大人之女宋蔷,倒也是个当宁王侧妃的好选择。
……
这日,隋雨蝶刚带着婢女走到宁王府附近,就见宁王的马车出了门。
她是专程来给表哥送药的。秦玉从前有一段时间身子惹了病,夏日时节很容易胸闷气短,还是隋雨蝶遍寻神医,才得了一剂良药,帮他疗养好的。自那以后,隋雨蝶每到夏日就会送些药来,以备不时之需。虽然上次被秦玉的话伤了心,可她到底还是放不下,想着来见一面也好,谁知竟又错过了。
下人恭敬地将隋雨蝶迎进了府。
隋雨蝶将带来的东西交给府中婢女,问:“表哥去了哪儿?”
婢女老实回答:“殿下今日是去宋大人府上,听说宋小姐今日摆生辰宴呢。”
隋雨蝶愣了片刻,喃喃道:“生辰……吗……”
她落寞的表情,连婢女瞧了都觉得难受。要说真心对宁王好的女子,恐怕也只有表小姐了。
隋雨蝶在宁王府等了许久,等得热茶凉了一盏又一盏,等得心也变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