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王屠户的铺子在城东菜市口附近,铺面不大,门口挂着一排油光发亮的腊肉,案板上堆着新鲜的猪肉和骨头,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生肉和油脂气味。王屠户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汉子,正挥舞着砍刀“哐哐”地剁着一扇排骨。

阿昭小心地走上前,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铜板和破布袋,声音不大却清晰:“王伯伯,买半斤猪板油。”

王屠户停下刀,瞥了一眼这个穿着破旧、小脸却异常干净白皙的小姑娘,认出了是西巷明家那个寄人篱下的丫头。他粗声粗气地“嗯”了一声,随手从案板下油腻腻的木盆里捞起一大块白花花的猪板油,放在秤盘上。

“喏,半斤多点儿,算你半斤。” 王屠户麻利地用草绳捆好油腻腻的板油,丢进阿昭撑开的布袋里,收走了铜板,便不再理会她。

阿昭道了声谢,将沉甸甸、油乎乎的布袋仔细抱在怀里,尽量不让油污蹭到衣服。完成了任务,她心里轻松了一些,脚步也慢了下来。回去早了,伯母可能还会找别的活计给她,不如慢慢走。

回去的路,她下意识地绕开了城中心那个遇见老人的十字街口,选择了一条稍微僻静些、却会经过一个小型旧货集市的巷子。这个集市多是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和附近乡民摆摊,卖些自家种的菜蔬、编制的竹器、或者一些用旧了、缺了角的家什玩意儿,价格便宜,鱼龙混杂。

阿昭抱着猪油袋,好奇地打量着两边的摊子。她没什么钱,也买不起东西,只是看看热闹。有卖新鲜水灵的萝卜青菜的,有卖粗糙但结实的竹篮笸箩的,还有卖些生锈的旧铁器、豁口的粗陶碗碟的。

就在她快走到集市尽头时,一个靠在墙角、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哟,这不是明家那个小扫把星吗?抱着什么好东西呢?让哥哥看看?”

阿昭心头一紧,循声望去。只见三个半大少年正蹲在墙角阴影里,为首的那个约莫十三四岁,瘦高个,穿着件脏兮兮的绸布短褂,头发油腻地耷拉着,吊梢眼,一脸痞气,正是青石城里出了名的混混头子——刘癞子。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流里流气的跟班。

刘癞子站起身,带着两个跟班,晃晃悠悠地拦在了阿昭面前,眼神不怀好意地在她怀里鼓囊囊的布袋上扫来扫去,又瞟向她虽然破旧却干净的小脸,嘿嘿一笑:“小丫头片子,几天不见,气色倒不错啊?捡着钱了?还是偷了你伯母的私房钱出来买好吃的了?”

阿昭抱着布袋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小脸绷紧:“没…没有。是伯母让我买的猪板油。”

“猪板油?”刘癞子眼珠一转,舔了舔嘴唇,“好东西啊,正好哥几个晌午饭还没着落呢,拿来孝敬哥哥们吧,就当是…保护费。”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嘿嘿怪笑,围了上来。

“不行!”阿昭急了,这是伯母要的东西,要是被抢走,回去肯定会被打麻的,她抱着布袋就想从旁边挤过去。

“嘿!给脸不要脸。”刘癞子脸色一沉,伸手就朝阿昭怀里的布袋抓来,动作又快又狠。

阿昭吓得往后一缩,脚下却不知绊到了什么凸起的地砖还是石子,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一声向后倒去。

“噗通。” 她抱着布袋摔倒在地,手肘和膝盖磕在坚硬的地面上,火辣辣地疼。怀里的布袋也脱了手,滚到一边,半凝固的猪板油从袋口挤出来一点,沾上了泥土。

“哈哈哈,自己摔倒了,活该!”刘癞子和两个跟班见状哈哈大笑,根本没把阿昭的摔倒当回事。刘癞子得意洋洋地弯腰,就要去捡那个滚落的布袋。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刘癞子伸出的手还没碰到布袋,他脚下那块刚才似乎绊倒阿昭的凸起地砖,突然毫无征兆地“咔嚓”一声,碎裂开来,碎砖块猛地向下一陷!

“哎哟我操!”刘癞子猝不及防,重心瞬间失衡!他手舞足蹈地想要保持平衡,却一脚踩进了那个突然出现的浅坑里,脚踝狠狠一崴。

“啊” 杀猪般的惨叫声响起!刘癞子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抱着自己瞬间肿起来的脚踝,疼得满地打滚,冷汗直流。

“老大!”

“癞子哥!”

两个跟班也吓傻了,慌忙去扶。

更倒霉的是,刘癞子摔倒时,慌乱中手臂猛地一挥,“啪”地一声,正好打翻了旁边一个旧货摊子上摞得高高的一叠破碗碟。

“哗啦啦——哐当”

一阵刺耳的碎裂声响起,那些本就缺边少沿的粗陶碗碟瞬间摔得粉碎,碎片和灰尘四溅。

“我的碗,我的碟子啊,”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汉,见状心疼得直拍大腿,冲着疼得打滚的刘癞子就骂开了,“天杀的!走路不长眼啊!赔钱!赔老子的碗碟!”

两个跟班一边要扶刘癞子,一边被老汉揪着要赔偿,顿时手忙脚乱,场面一片混乱。根本没人再顾得上躺在地上的阿昭和那个沾了土的猪油袋。

阿昭忍着身上的疼痛,赶紧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尘,飞快地捡起地上的布袋,紧紧抱在怀里。她看了一眼疼得嗷嗷叫的刘癞子和混乱的场面,心里又是后怕又有些解气,赶紧低着头,想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她转身要走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地上那一大片摔碎的碗碟碎片。在那些灰扑扑、边缘锋利的粗陶碎片中,一个不起眼的小碗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碗比普通的饭碗小一圈,颜色灰暗,像是被烟熏火燎过很久,碗口边缘缺了几个小豁口,碗壁很厚,样式古朴得甚至有些笨拙。它没有被完全摔碎,只是从一堆碎片里滚了出来,碗底朝上,静静地躺在那里,碗底似乎还沾着厚厚的陈年污垢。

吸引阿昭的,是它滚落出来时,碗底朝上的一瞬间,她似乎看到碗底内部,在某个角度下,极其短暂地闪过了一丝非常非常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润如玉的微光?那光芒一闪即逝,快得让阿昭以为是摔碎的瓷片反光。

但鬼使神差地,她停下了脚步。或许是觉得这个破碗在一堆碎片里显得格外孤零零?或许是刚才那丝微弱的光让她想起了胸口那两枚温润的石头和木雕?又或许,只是单纯觉得它看起来…很结实?至少没摔碎。

她犹豫了一下。这个碗是那个老汉摊子上的东西,虽然被刘癞子打碎了,但老汉正在气头上揪着人赔钱呢。直接拿走,算偷吗?阿昭不想偷东西。

她摸了摸怀里。现在内兜里只剩下唯一一个温热的铜板了。用这个铜板,能不能问老汉把这个没人要的破碗买下来?看着那个灰扑扑的小碗,阿昭心里有种莫名的冲动。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到那个正揪着刘癞子跟班不放、唾沫横飞的老汉身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老汉的衣角。

“老…老伯…”阿昭的声音不大,但在老汉的叫骂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老汉正骂得起劲,被打断,没好气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破旧、抱着油布袋的小女孩:“干什么?!”

阿昭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举起手心里那枚亮晶晶的铜板,指向地上那个孤零零的破碗:“老伯…那个…那个破碗…能卖给我吗?我…我只有这一个铜板了。” 她的小脸上带着恳求和忐忑。

老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正是那个灰扑扑、缺了口的厚壁小破碗,在一堆碎片里确实不起眼。他愣了一下,看看阿昭手里那枚铜板,又看看那个破碗,再看看地上那些摔得粉碎的、相对值钱点的碗碟,脸上的怒气和急躁似乎被一种古怪的、哭笑不得的表情取代了。

“一个破碗?你要它干啥?”老汉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不解,“那玩意儿又沉又丑,喝水都嫌硌嘴!是俺家以前喂猫狗都嫌大的粗笨家伙,不知道压箱底多少年了,早该扔了!”

“我…我就想要它…行吗?”阿昭坚持着,小手举着那枚铜板,眼神很认真,“它…它没碎…”

老汉看看阿昭认真的小脸,又看看她怀里紧抱着的、沾了土的猪油袋,再看看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刘癞子和一脸晦气的跟班,最后目光落回那枚铜板上。一个破得不能再破的碗,能换一个铜板?虽然远不够赔偿他的损失,但总比没有强,而且这丫头看起来怪可怜的。

“行吧行吧!”老汉不耐烦地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一个破碗,拿去拿去!就当俺老汉今天倒霉,发善心了!” 说着,他一把抓过阿昭手里的铜板,也不再理会她,转头继续揪着刘癞子的跟班吼道:“赔钱,你们几个大老爷们打碎了我这么多碗碟,还想赖账?!没门!”

阿昭如蒙大赦,赶紧跑到那堆碎片旁,弯腰捡起了那个灰扑扑、沉甸甸的小破碗。入手冰凉粗糙。她小心地把碗塞进了装着猪板油的布袋里,和那块油腻腻的板油挤在一起。做完这一切,她抱着布袋,像只受惊的小兔子,飞快地逃离了混乱的集市现场。

一路小跑回西巷明家,阿昭的心还在怦怦跳。推开院门,赵氏果然叉着腰站在东院门口等着,脸色不善。

“死丫头!买个猪油去这么久?是不是又偷懒了?!” 赵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目光扫向她怀里的布袋,看到袋口渗出的油污和沾上的泥土,更是火冒三丈,“你看看,油都漏了,还弄这么脏,败家玩意儿,猪油呢?拿出来!”

阿昭赶紧把布袋递过去,低着头小声道:“伯母,猪油在这里。”

赵氏一把夺过布袋,解开草绳,把里面那块白花花的猪板油拎出来检查。看到只是边缘蹭了点土,油质完好,分量也足,脸色才稍霁。她正准备把布袋随手扔掉,却感觉袋子底部沉甸甸的,似乎还有东西。

“嗯?这里面是什么?” 赵氏狐疑地伸手进去一掏,摸出了那个灰扑扑、沉甸甸、缺了口的小破碗。

“这什么破烂玩意儿?!”赵氏一看,顿时嫌弃得眉毛都拧在了一起,“哪捡的垃圾?脏死了,还往装吃食的袋子里塞,你个没脑子的赔钱货!” 说着,她扬手就要把那破碗往地上摔!

“伯母!”阿昭下意识地惊呼一声,不知哪来的勇气,脱口而出,“伯母,别摔,这碗厚实,能给我盛水喝吗?” 她的小耳房里只有一个豁口的大陶碗,又重又容易洒。

赵氏的手停在半空,看了看手里这个确实厚实、只是脏兮兮的破碗,又看了看阿昭那张带着恳求的小脸。一个破碗而已,摔了还费力气。她撇撇嘴,一脸嫌弃地把碗塞回阿昭怀里:“拿去拿去,脏了吧唧的玩意儿,也就你当个宝,赶紧滚去把碗洗干净,再把猪油给我切好炼上,再磨蹭仔细你的皮!”

阿昭如蒙大赦,紧紧抱着那个冰凉的破碗,赶紧跑回自己那间阴暗的小耳房。关上门,她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把破碗放在唯一的小木桌上,又打来一盆清水,准备好好洗洗。这碗实在太脏了,里里外外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黑褐色的污垢,像是积攒了百年的油灰,还夹杂着泥土。

阿昭找了块最破的布,蘸了水,开始用力擦拭碗壁。污垢非常顽固,擦了半天,只擦掉表面一层浮灰,露出下面更顽固的黑痂。

她想了想,舀了点灶膛里扒出来的草木灰,混在水里,增加摩擦力,继续用力擦洗。这一次,效果好了很多。粗糙的草木灰磨掉了大片的污垢,露出了碗壁原本的质地。

随着污垢一点点褪去,阿昭惊讶地发现,这碗的材质,似乎并非她以为的粗陶。被擦洗过的地方,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似石非石、似玉非玉的深青色!入手也不再是之前那种粗糙的冰凉,而是变得温润细腻!更让她惊奇的是,碗底内部,似乎隐约雕刻着一些极其古拙玄奥、如同云纹水波般的纹路,只是因为还有污垢残留,看不真切。

阿昭精神一振,更加卖力地擦洗起来。终于,当最后一片顽固污垢被擦掉,整个小碗焕然一新!

碗身呈现出一种深邃而温润的青玉色,质地细腻光滑,仿佛蕴藏着水光。碗壁厚实,线条古朴厚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而碗底内部,那些玄奥的云水纹路清晰可见,纹路深深浅浅,隐隐构成一个浑然天成、不断流转的漩涡图案。漩涡的中心,似乎有极淡的、温润的青色光晕在缓缓流转,若不仔细盯着看,几乎难以察觉。

这…这哪里还是那个灰扑扑的破碗?分明是一件古朴大气、温润如玉的宝物!

阿昭捧着这个焕然一新的小碗,看得呆了。她想起集市上那个一闪而过的微光,想起自己非要买的的瞬间。胸口,那枚白色暖石和丑木雕似乎也传来一丝微弱的共鸣般的暖意。

这碗…好像真的有点不一样?

她好奇地把碗放在桌上,看着碗底那缓缓流转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晕。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它能装东西,那…能变出东西吗?比如…一个馒头?

这个念头,阿昭自己都觉得好笑。但看着这个神奇的碗,她心里痒痒的,带着一种天真地试探。

她学着庙里看人祈福的样子,双手捧起小碗,对着碗底那个漩涡中心,闭上眼睛,小声地、充满希冀地默念:

“碗啊碗,我好饿,能给我一个烧饼吗?”

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消散。

阿昭屏住呼吸,紧张又期待地慢慢睁开眼,看向碗底——

碗底空空如也。只有那玄奥的云水纹和缓缓流转的、几乎看不见的青色光晕。

果然…是我想多了。阿昭有些失望地放下碗,小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一个破碗,就算洗干净变漂亮了,又怎么可能变出馒头呢?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起来。她叹了口气,准备去灶房完成伯母交代的炼猪油任务,顺便看看能不能偷偷刮点油渣填填肚子。

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放在小木桌上的深青色小碗,碗底中心那缓缓流转的青色光晕,似乎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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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全靠运气好
连载中海藻毛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