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寰宇,浩瀚无垠。其下诸天万界,如恒河沙数。而在那广袤修真界之下,依附的凡俗小界更是多如牛毛。大夏国,便是其中之一。其疆域不过数州,灵气稀薄,百姓多以农耕商贾为生,仙缘缥缈,只存在于茶余饭后的传说之中。
大夏国南境,毗邻苍莽云岭,有一小城,名曰“青石”。城如其名,青石铺路,屋舍俨然,透着几分古朴与坚韧。时值大夏历三百七十二年,青石城刚熬过一场罕见的倒春寒,冻死了不少越冬的庄稼,城中粮价飞涨,人心惶惶,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与愁苦。
城西,一条不甚起眼的巷子深处,有一座小小的院落。院墙是普通的黄泥夯筑,有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稻草秸。院门半旧,油漆斑驳,门楣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桃木符,刻着“明宅”二字,字迹已有些模糊。
这便是明云昭降生的地方。
七年前的那个冬日,比今年的倒春寒还要凛冽几分。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将青石城裹成一片银白,也彻底封死了通往云岭的山路。明家媳妇柳氏,挺着足月的肚子,在冰冷潮湿的屋子里辗转反侧,额上冷汗涔涔,痛苦的低吟压抑在喉咙里。接生的稳婆搓着手,看着盆里冰冷的井水,眉头拧成了疙瘩。
“明家小哥,这…这天寒地冻的,热水烧不及,炭火也不够暖,你媳妇这胎…怕是要吃苦头啊!”稳婆的声音带着忧虑。
年轻的明父明远山,急得在门外团团转,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看着灶膛里半死不活的微弱火苗,心焦如焚。家里仅剩的几块木炭都填了进去,可寒气依旧无孔不入。
就在这时——
“呜哇——!”
一声嘹亮的婴啼,毫无预兆地穿透了呼啸的风雪和压抑的呻吟,清晰地响彻在小院上空。那哭声带着一股莫名的穿透力,仿佛能驱散阴霾,竟让门外焦急的明远山心头莫名一松。
紧接着,一件让稳婆啧啧称奇的事情发生了。
屋内,原本气息微弱、脸色苍白的柳氏,在婴儿啼哭响起的刹那,忽然觉得一股暖流从腹中升起,瞬间驱散了彻骨的寒意与生产的疲惫。那几乎耗尽的力气仿佛又回来了些许,让她顺利地完成了最后的产程。更奇的是,那刚出生的、浑身还带着血污的小小女婴,竟不像寻常新生儿那般皱巴巴的,反而皮肤莹润,睁着一双乌溜溜、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冰冷的世界。她也不怕冷,小小的身子在微凉的空气中,竟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气息。
稳婆手忙脚乱地将婴儿洗净包好,忍不住低声对虚弱的柳氏道:“明家娘子,你这闺女…怕是个有福气的!这大冷的天,生得这般顺溜,小脸还红扑扑的,哭声也响亮,少见,少见啊!”
屋外的风雪,似乎也在婴儿持续的啼哭声中,渐渐小了下去。
明远山冲进屋子,看到安然无恙的妻子和襁褓中睁着大眼睛的女儿,激动得热泪盈眶。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只觉得入手温软,仿佛抱着一个小小的暖炉,驱散了他满身的寒意与担忧。他看向窗外,不知何时,厚厚的云层竟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稀薄的、却无比珍贵的冬日暖阳,恰好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落在女婴的小脸上。
“昭昭…就叫她云昭吧!”明远山看着那缕阳光,喃喃道,“愿她如云破日出,一生光明昭昭。”
小阿昭的降生,似乎真的给这个困顿的小家带来了一丝转机。倒春寒带来的粮荒虽未完全过去,但明远山在雪停后进山,竟意外地在一片被雪压塌的枯树下,发现了一窝冻僵的野兔,肥硕无比,解了燃眉之急。而柳氏产后恢复得也异乎寻常的快,奶水充足,小阿昭吃得香甜,长得白白胖胖,极少哭闹,见人就笑,那暖融融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左邻右舍见了,都忍不住夸一句:“明家这小囡囡,真是个有福气的娃娃!”
然而,命运的转折往往猝不及防。阿昭三岁那年,明远山为了给妻女更好的生活,与同乡结伴深入云岭,想采些值钱的药材,却不幸遭遇山洪,尸骨无存。噩耗传来,柳氏悲痛欲绝,一病不起,拖了不到一年,也撒手人寰,只留下懵懂无知的小阿昭。
明家并非没有其他亲眷。明远山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兄长,明远海,就住在同城。可这明远海生性刻薄自私,其妻赵氏更是泼辣势利。对于弟弟留下的孤女,他们心中并无半分怜惜,只有麻烦和负担。奈何宗族压力,他们不得不捏着鼻子将小阿昭接了过去,却安置在原本堆放杂物的、阴冷潮湿的西厢耳房里。
从此,青石城西巷明宅的东院,时常能听到孩童无忧的笑闹声,那是明远海夫妇的宝贝儿子明耀宗和女儿明丽珠。而西院那间小小的耳房,却总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或安静地坐在小木凳上看着院子里飘落的树叶,或蹲在墙角,小心翼翼地帮一只迷路的蚂蚁找到回家的路。
阳光似乎格外吝啬于光顾这间小屋,但奇怪的是,每当阿昭安静待着的时候,那角落的寒气仿佛就淡了一些。偶尔有麻雀飞落在她小小的窗台上,歪着头看她,叽叽喳喳叫几声,也不怕人。她伸出小小的手指,麻雀竟会跳近几步,啄食她掌心不知何时沾上的几粒微不可见的饭粒碎屑。
小阿昭不知道什么是鸿蒙眷顾,更不懂什么气运主宰。她只知道,爹娘不在了,伯父伯母不喜欢她,堂兄堂姐会抢她的东西,还会推她。但她也知道,天上的云很好看,树下的蚂蚁很努力,窗台上的小鸟会唱歌…还有,每次她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总会不小心在柴堆边发现一颗被风吹落的、熟透了的野山枣,或是雨后墙角悄悄冒出来的一小丛能吃的嫩蘑菇。
她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小床上,看着破旧窗棂外那一方小小的、灰蒙蒙的天空,小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脖子上挂着的唯一一件爹娘留下的遗物——一枚温润的、没有任何雕饰的白色小石头。石头很普通,却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
“爹,娘…” 她小声地唤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屋外,伯母赵氏尖利的嗓音穿透了薄薄的墙壁:
“死丫头,又在偷懒!还不滚出来把后院的柴劈了!养你吃白饭的吗?”
稚嫩的童音在冰冷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回应着冥冥之中那无声流转的、浩瀚无边的气运洪流:
“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