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东升。
玉清宗主峰大殿前的青铜镈钟被人以灵力击响。
钟声轰鸣,响彻云霄。
很快便有一名守殿弟子匆匆赶到,认出击钟之人是消失了多日的首席弟子——琉月。
她瑰姿艳逸,美若芙蕖,却着一身肃杀的玄色正服,凛若冰霜地立于剑上。
有人说,她是在大婚之日被狐族青帝绑走的,恐怕早已遭遇不测。
也有人说,她是自愿与那狐族青帝私奔的。
其间种种,在天界传得沸沸扬扬,谁也不知真相如何。
这些时日,玉清宗从各峰各脉调了无数的人手去寻她,皆是无果。
未料……
她就这么突然的回来了。
既没有被人绑走的狼狈,也没有与人私奔的心虚。
反而锋芒毕露,以敲响宗门大钟来宣告自己的回归。
“琉月师姐。”他怯声行了一礼。
*
昆夕山是玉清宗掌门所在的主峰,大殿周围不可御剑。
故而其他弟子抵达后,都老老实实地站在广场上。
只有琉月,连剑也不下。
仿佛嫌长老们来的太慢,每隔一会儿,她还会用灵力继续去撞钟。
赤枫山离昆夕山最远,施雁和祁敛便也来的最晚。
尽管已通过传音符知晓女儿回了玉清宗,但施雁一见琉月那副肆意妄为的模样,还是怒从心起。
宗门大钟,非有要事绝不能动。
岂是可以这样戏玩的!
施雁拂袖抬掌,赤红色的灵力凝结为鞭,狠狠朝琉月打去。
琉月面色未改,一道风系法术结成的屏障凭空而现,瞬间将施雁甩出的长鞭所吞噬。
紧接着屏障收拢,变幻成一个透明的圆球,球内生长出无数条细韧的丝线,将其中包裹的火灵力绞得粉碎。
圆球骨碌碌地滚动,体积越变越小,速度却越来越快,直直朝施雁和祁敛的方向奔去。
祁敛最先反应过来,他推开施雁,结印引出与火相克的水灵力与其对冲。
“嘭”的一声,空中炸出巨大的气波,水柱飞溅,将众人淋得湿透。
唯有琉月,依旧稳然立于剑上。
她纤尘不染,显然是连一丝潮气都未沾到。
玉清宗的弟子们知道琉月天赋惊人,却没想过,她能如此轻松地应对无相二重的长老辈。
施雁顾不得抹去脸上的尘水,厉声喝道:“你真是翅膀硬了。”
山风凛冽,琉月的神情无波无澜。
原本在大殿旁装聋作哑的长老们,要么修为低于琉月,要么与她同一修为。
横竖凤凰族没退婚,琉月还挂着云桓帝后的名头,而狐族青帝……似也是她的裙下之臣。
他们哪敢贸然出声!
如今一见琉月的爹娘来了,长老们忽然有了底气,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了出来,齐齐指责琉月——
“你虽为我宗门弟子辈的第一人,却也不该这般桀骜自负。”
“是啊,琉月,你怎么能对你的爹娘动手!”
“玉清宗是以修为为尊,但不代表你可以目无法纪,甚至不孝父母……”
“不孝父母?”琉月奇道,“自施雁和祁敛把我抛弃在凤凰族船上的那刻起,我就与她们恩断义绝了。”
“难道,她们还没将此事禀告玉清宗吗?”
琉月说话时注入了灵力,即便是站在大殿广场最偏远的弟子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抛弃?
什么恩断义绝?
乌泱泱的人群里,甚至有胆大的弟子催促道:“琉月师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继续往下说啊!”
琉月略一挑眉,看向众人:“第一,我从未答应过嫁与云桓。”
悔婚?私奔?
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她一个也不认。
更不会拉着淮旭一起,坏了他的名声。
“第二,身为玉清宗的长老辈,赤枫山的一山之主,施雁、祁敛二人非但不庇护弟子,反而与凤凰族合谋,害得我灵力尽失!”
“如果不是狐族帝君出手相救,我现在已然是个废人。”
“试问在场哪峰哪脉的山主,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将门下弟子献给外族?”
“更何况……”
“那弟子还是她们的亲生女儿!”
“这样的双亲,诸位觉得该孝吗?配孝吗?”
琉月淡声道,“我既与她们恩断义绝,那还手反击又有何错!”
方才还义正辞严,站出来指责琉月的几个长老顿时面面相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逼她嫁人倒也罢了。
但与外族勾结,害得门中弟子灵力尽失可不是小事!
他们都是活了数千上万岁的,哪怕心中偏向祁敛和施雁,也不敢在台面上表露出来,只和稀泥道:“许是有什么误会……”
施雁和祁敛气得浑身颤抖。
琉月先发制人,已然占了上风。
此时留给她们的,便只剩下一条路——
老泪纵横地示弱。
不仅要博得众人的同情和怜悯,还要顺势与琉月“解除误会”。
施雁性格要强,哪肯与琉月低头!
若非祁敛一直拉着她,她甚至还要动手去打琉月。
祁敛酝酿了一番,正准备出声抹泪,琉月却如洞悉一切,俯视着殿下道:“连我都要落得被逼婚谋害的下场,以你们的修为,又有何力可以抵抗?”
琉月这话说的狂妄,但玉清宗的弟子们刚刚目睹了她无相三重境的实力,倒也没有什么不服气。
尤其她说这些时,蕴着一种让人心疼的清冷和倔强。
是啊,祁敛和施雁明明是师姐的亲生爹娘,却待她如此狠心。
那他们这些资质平庸的普通弟子,在玉清宗长老的眼里,是不是便更贱如草芥了!
“求衡越掌门出面,给琉月师姐一个说法!”
“是啊!求掌门主持公道!”
“我们虽为弟子辈,却也不是蜉蝣蝼蚁,可以被长老们随意操纵利用的。”
“吾等求掌门主持公道……”
*
“师尊,长老和弟子们想请您出关执正。”
衡越的洞府前,传信弟子将起因经过陈述了一遍,躬身拜道。
衡越近来尤为心神不宁。
听过弟子传话后,他仿佛早有所料地叹道:“到底还是结了恶果……”
玉清宗作为仙族大宗,在天界运转已有数万多年。
宗门上下自成体系,门人协作完整。
衡越修无为道,若非大事,他是不会现身的,只在洞府内专心修炼。
二百年前,因凤凰族的帝君前来求亲,衡越才出来了一回。
他提醒过祁敛和施雁,此事非同小可,须得慎重。
他们却言辞笃定,说琉月与云桓曾经有情,他们身为她的父母,替她应下婚事是理所应当。
衡越十分清楚,这是一场两族之间的联姻。
神裔血脉向来天定。
云桓出生时为十翎羽,而后又奇异地生出了两翎羽,一跃为十二翎羽的帝君,这种突破在神裔中实属罕见。
琉月虽为仙族,修炼速度却也快至不可思议。
他们二人均是千万年难得一见的稀贵血脉,若能结为仙侣,灵修后或可飞升成神。
即使云桓和琉月没能跨越混元三重境……
他们诞下的孩子,也极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新神。
想来也是因此,凤凰族才会答应云桓来求娶琉月。
而且,云桓眼中流露出的情意不假,这令衡越当初在考量此事时,心中的负担小了许多。
祁敛和施雁认为这是一桩十全十美的姻缘。
可就是看着太圆满了,反倒使衡越觉得不安,担心会横生枝节。
他保留了凤凰族可以反悔的余地,却没想过,誓死不愿的人是琉月。
天道命数,果然容不得侥幸。
衡越沉吟片刻,终是愧道:“琉月与祁敛、施雁二位长老的恩怨,虽起于赤枫山,但我身为掌门,亦有未能劝阻的过失。”
“从今日起,我便辞去玉清宗掌门一职,只在洞府内思过修炼。”
“宗门事务,在选出下一任的掌门前,就交由戒律堂的长老们按照门规共议处理。”
传信的弟子万万没有想到,他会带一个这样的消息回去。
然而衡越心意已定,无可转圜,他只得如实禀于众人。
琉月听罢,神情微妙。
在她看来,衡越确是半推半就,想要利用她为宗门牟利,但他只是从犯,并非元凶。
无论衡越是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应及时止错,还是假意以退为进,他此番自惭自省的态度,都已足够平息弟子们的怒火。
琉月并不纠结衡越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只要结果。
既然他态度端正,又自削了掌门一职,那她与玉清宗的账便算作两清。
见大势已去,祁敛面色铁青道:“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琉月却道:“我且当衡越已给我交代,可以不再追究。”
“但玉清宗欺我负我,这样的宗门,我也不会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