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淮旭阖眼半卧在榻上，看似酣睡，却是分出一缕灵识，悄然落在琉月附近，静静感受她的气息。
月华似霜，竹影轻曳。
琉月心无旁骛，专注地坐在湖边修炼。
淮旭望了许久，只觉心中酸涩难抑。
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的念念不忘……
他的想入非非……
他一切的一切，在琉月坦荡的疏离前，显得可笑极了。
淮旭至今记得，琉月在浮玉岛修业期满的那天。
钟声恢弘，主殿的典仪结束后，琉月迟迟没有出现。
他在观渡亭等了又等，却等来一个不想见的人。
云桓一袭绣金霜色华袍，充耳璓莹，会弁如星。
他性情孤傲，一贯不喜与人说话，唯有看见淮旭时，始终带着几分讥嘲而厌恶的冷笑。
“琉月喜欢的，不过是你这张脸罢了，而你恰巧又长得与我很像。”云桓道。
狐族和凤凰族因着姻亲，偶有往来。
凡有筵席，这位在旁人眼中清冷绝尘的远亲表弟，总是格外针对自己。
淮旭生性温和，念其年幼，不愿计较。未料多年过去，对方依旧如此。
想来是知道琉月与他在一起了，便故意说这样的话挑拨。
“休要胡言。”淮旭斥道。
“原来她没告诉你，从一开始，她就是心悦于我的吗？”云桓微微一笑，语气很是耐人寻味。
见淮旭面沉似水，云桓的神色愈发愉悦，言辞间也更为猖狂，他幽声道：“也罢，蠢东西才好驾驭。”
“或许琉月看上的，就是你足够蠢，可以做个听话的玩物。”
云桓人前人后素来是两幅模样，疯起来时更是无法无天。
换作以往，淮旭多半懒得理会。那日却难得出手，收拾了他一番。
彼时云桓还只是个十翎羽的凤凰族仙君，淮旭小惩大诫，未要动他根骨。
即便如此，对云桓来说，这种修为上的压制也极是屈辱。
他伸手抹掉唇边的深红血迹，眸色渐深，“淮旭帝君好大的威风！无妨，你不过是比我早二百年出生，占得了些先机。”随后便拂袖而去。
云桓离开后，又过了一个时辰，琉月才从主殿出来。
她一见淮旭，便立即歉声道：“阿旭，仙长与我多说了些话，让你久等了。”
“我们走吧？”她笑着牵住了他的手。
自初次相见，琉月就从未掩饰对自己的喜欢，她眸子里的缠绵情意，更是足以溺死任何被她注视的人。
可如果这情意，是源自与云桓相近的外表呢？
淮旭的心砰砰直跳，试探道：“你知道云桓吗？”
“知道啊，与我一辈在浮玉岛学法术的弟子。”
琉月神色如常，亲昵地捧住他的脸：“发生什么了吗？让阿旭这么不开心。”
淮旭咬着唇挣扎了一瞬，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心悦于他？”
他无法忽视云桓的话。
犹如一根尖刺，狠狠扎进心脏。
淮旭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琉月，只见她似是有些为难，斟酌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现在喜欢的人是阿旭。”
“至于云桓……我是和他在一起过，但已经分手很久了。”
“分手是何意？”
“分手，就是结束的意思，类似……下界凡人们的和离？”
琉月蹙眉想了想，又觉得不大妥当，改口道：“不对不对，谈恋爱不等于姻亲嫁娶，不该用和离。”
“比如，两人相恋，任何一方觉得缘分尽了，情意无了，选择结束，就叫分手？”
“很久又是多久？”淮旭厌极了自己喋喋不休的怨夫模样，却不受控地继续。
“一年。”琉月答得干脆。
对于人类灵魂的琉月来说，一年是很久了。
但对于仙族神裔来说，一年短到稍纵即逝。
淮旭面色惨白，声音不由微颤，“云桓是我的远亲表弟。”
“我和他……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你和云桓是表亲？”
琉月惊讶到仿佛不可思议，但很快就缓过神来。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喜欢的是你，阿旭，我很确定自己的心意。”
她已说的如此明白，再追问下去委实是过于小气。
可为什么就是不肯停下？
“你当真没有把我视为他的替身？”话音刚落，淮旭就后悔了。
“没有，没有，没有。”
好在琉月很坚决地否定，甚至软声哄道：“阿旭就是阿旭，我喜欢的是阿旭啊。不要再不开心了嘛，好不好？”
淮旭又问她为什么和云桓分手。
琉月却正色道：“阿旭，这关系到云桓的**，不完全是我的事。我不会回答。”
琉月有时很好懂，她可以把什么都写在脸上，毫无保留地给他看。
但有时又很难懂，她想藏的事，不说就是不说，任谁也撬不开一丝缝隙。
她就像抓不住的风，他可以被她包裹，她也可以为他驻足，但一切都随她的喜好来定。
淮旭自觉陷入了很深的困境，他惴惴不安，甚至气她连骗都不肯骗自己。
于是只好通过不断地闹脾气，来确定琉月对自己的心意。
她愿意哄他，就是对他还有情意，对吧？
他和云桓，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对吧……
淮旭害怕失去，却更快失去。
到底是在一次次的翻旧账中，最后失控说错了话，触碰到琉月的底线。
原来，他和云桓，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啊。
琉月走了，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就像是已无端忍耐了他很久，一有理由结束，便立马分道扬镳。
她销声匿迹的那三百年里，淮旭恨自己的矫情，恨多余反复的试探，更恨因她的包容就飘飘然失去了分寸感。
他望着坐在湖边修炼的琉月，心道一条狐尾又算得了什么？
他什么都愿意给她的，只怕她不想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