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玛德·塞恩斯伯里少校看来，这场不大不小的战争是一场久逢的甘霖。
于帝国，于军部，于己，皆是如此。
玛德不清楚陛下是怎么想的，对政令增改也疏于研究，只知道自己所在的军部，最高那几个位置已经许久没有变动了。
像玛德这样郁郁不得志，一辈子晋升无望的中年军官还有很多。所以他理解一些人会铤而走险追随大殿下起事，他们想要打破这种秩序，但玛德本人绝不会参与其中。
原因无他，感受过在战场上命悬一线时肾上腺飙升的兴奋感后，玛德·塞恩斯伯里少校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白水一般寡淡无味。
政变？不，不不，那太温和了，太乏味了。新的秩序一旦落成，又是一次新的轮回，生活又重归沉寂。
前往要塞的专列首尾搭载了最新的补给，其余皆是即将参与实训的二、三、四级军校生。
玛德·塞恩斯伯里少校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与在学校时一样：“下面由我重申实训细则。”
“实训考核采用双轨积分制。到了希律要塞，你们将被打散编入现有的军团中，届时每个人需在所处的小队中通过实战证明自身的综合能力——击杀敌手、破译通讯，所有一切你能想到的有利于战役获胜的因素均有可能获得长官的赋分。”
“战场瞬息万变，既有正面突破防线的英雄时刻，也有潜伏身边的间谍从中搅局。考核积分每周更新一次，结果将通过芯片共享，战后结算。你们须时刻谨记：无论身在何处，个人能力与对帝国的忠诚同样重要，每一次抉择都可能铸就传奇，或酿成耻辱。胜者或许直入近卫军团，败者则可能就地斩杀，而平庸者一无所获！”
说到最后一句话，玛德喉咙干涩得已咽不下一丝唾液：“战死个人积分加二十，但与之相对的是凡有临阵退缩、投降一切消极对战的表现积分直接清零，就地处决。你们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嗬！”穿着作战服的年轻军校生齐声念出校训，“平等！服从！荣誉！”
“好，很好。”玛德·塞恩斯伯里少校对学生们的反应很满意。他环视一周，除了某位靠窗打盹的刺头之外，其余人无一不眼神肃穆，对即将到来的实训投以最大的热忱：“最后一项提醒来自我个人。学校要求你们遵守规则，但与此同时老师也期待你们能打破常规，毕竟错过了这次机会 ，有可能错过的是一辈子的荣誉。”
少校：“下面开始逐一分发辅助芯片。”
当初入学考核的时候，在座每个人都获得过一枚芯片。如果说那只是进入虚空场的入场券，少校手中的就是它的升级加强版。基恩博士最新研发的芯片——在敌我双方力量悬殊之时，我军可以借助此物将意志力薄弱的敌人拉入幻境中对战，通过击溃精神的方式克敌制胜。
走到修身边，塞恩斯伯里少校自觉放慢了脚步。
“这是您的芯片，其余装备还要等到了要塞统一分配。”面对倚窗而眠的年轻人，玛德·塞恩斯伯里不自觉整理着肩章，表现得甚至有些局促，很不像一位老师对待学生应有的态度。
“斯特兰奇同学。”少校深吸一口气，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我还能这么叫你吗？还是该叫您一声大人？或者小公子？”
“当然了，不过您是哪位？”修还记得第一堂课上玛德介绍自己在对阵埃伦国的伏击战中，利用自己“弱存在感”的异能潜入敌军腹地，成功扭转战局。这种被动异能在战场上是天生的间谍，可回到日常生活中，少校必须在每次上课前花五分钟的时间重新自我介绍，以在期末教评中博得学生们稀薄的印象分。
一个人耽误5分钟，整个情报科30名学生，耽误的可是整整150分钟。
“开玩笑的，玛德老师，您永远是我最尊敬的老师。”年轻的军校生抬手掀开盖在脸上的时尚杂志，盯着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露出一张线条分明的俊秀脸蛋。他懒散地半咪着眼睛，永远不知道系上的风纪扣下露出半截锁骨，手腕还残留着隐隐淤青，衬得他整个人都透着股玩世不恭的散漫劲儿。
“哈……我可不记得有教过你们什么有用的东西。”玛德·塞恩斯伯里少校回想自己的教学生涯，除了日复一日地照本宣科，毫无其他建树。
“平庸是和平年代最好的品质。”世故的官二代，明明肢体语言处处透着不服管，偏生嘴上倒圆滑无比，漂亮话张口就来：“父辈的荣耀除了让敌人的子弹瞄准得更快更准些，没有任何其他用处。您还是和从前一样，把我当做一名普通的学生就好。”
少校似笑非笑：“那我就不客气了，斯特兰奇同学。作为你的长官兼师长，我现在很遗憾地通知你：鉴于你无视军纪携带情/色杂志的散漫行为，我现在要扣除5点个人积分以示惩戒。也就是说，你的初始总积分是-5分。”
“……”
修收敛了散漫的表情，一脸严肃：“玛德老师，我允许你叫我大人。”
少校毫不留情地没收了杂志：“已经晚了。衣服穿好，否则我见一次，扣一次分！”
“是，长官。”修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系上最后一颗领口。
“这才有点帝**人的样子。”玛德·塞恩斯伯里少校随手翻了翻杂志，嗤笑道：“《帝都男人新风尚》？哪来的三流小报？电子刊看看也就算了，这年头还有人专门买实体收藏，我真是越来越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了！”
少校不死心地又看了一眼封面，暗骂了一句：“他娘的可真叫人嫉妒。不仅有着全帝国无可匹即的顶尖家世，就连出厂配置自带的皮囊也生得空前绝后！”
等少校去往下一节车厢，修伸了伸懒腰，变戏法似地又从怀里抽出一本新的杂志。最新版的《帝都男人新风尚》封面图赫然是修在庆典仪式上当众摘下动力盔的那一幕。
高清无p，就这么水灵灵地放上去了。结果当期销量直接暴杀前几期胸大、屁股翘的肌肉男模一条街。
翻开第一页就不吝用上全部的溢美之词盛赞画中人的美貌，就连最忠实的读者修本人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奥尔德林花钱买的公关。
“如果说鲁恩斯殿下将侯雷因人传统基因发挥到了极致，是帝国千年积淀后的集成之作。修的美完全是异军突起。黑发如鸦羽般在风中凌乱，衬得那双翡翠般的绿眸愈发惊心动魄；加之贵族特有的苍白肤色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嘴角若有若无的嘲弄笑意，配上军装也掩不住的神秘气质，说是贝特古国遗留的最后一颗明珠也不为过。”
看完介绍，修默默合上杂志：“……好恶心，以后再也不订阅了。”
列车夜间停靠塔木城。
塔木城曾经也是帝国繁华的枢纽，庞大的地基建设和几近奢靡的建筑设计是前侯雷因帝国达到鼎盛的标志，现在却处处透露出腐朽的气息。通往几个重要郡的火车均已做了提速处理，通往偏远地区的列车、铁路轨道、建筑体还沿用当年的设施，不能盈利创收，也就没有修葺的必要了。
车站从建造至今已有百年，整个楼体在风霜里逐渐变得岌岌可危。去年夏季，财政部拨款下令修缮，原本繁复的雕刻艺术现在全部被蜂巢般的钢筋包围，毫无美感可言。
修和其他人一样，趁着靠站的功夫在站台抽了根烟。
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伙刚刚在车上试佩了一下芯片，后劲真大啊。这会儿全排着队在吐呢，你怎么一点事没有？”
修半蹲在站台边缘，手肘搭在膝盖上自然垂下，指尖夹着的烟卷在黑夜里泛着温暖的光。听到声音后，修左手悠悠地抖了下烟蒂，回头看向邓巴：“我脱敏了。”
“如果你从小也被绑在试验台上做各种药物测试，你也会习惯的。”修叼着烟，递给对方一根新的，“来一根？”
“抱歉，我没有抽烟的习惯。”邓巴迟疑了一下，走到修身边，“你还好吗？”
“为什么这么问？”修从上衣口袋取出白天发的芯片，又取出一枚相似度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芯片。两枚芯片被修放在手背细细观察了一阵子，对比得出，墨菲给他的芯片和军部分发的芯片果然是同一个东西。
紧接着，修将芯片贴在脖颈后：“你看，我好得很。”
不等回答，修眯起眼睛，抓住邓巴的手腕：“那就现在试试吧。就让我来看看你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芯片开始发力，二人眼前场景变化，竟是熟悉的画面。修有些意外：“嗯……？学校后山？你想那个光秃秃的山坡做什么？”
邓巴紧挨着修坐下：“这是我们第一次入学试炼的地方。真怀念啊，不知不觉都过去一年了。我至今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话，如果一口气冲上山顶，你的朋友就会回来。”
修摸了摸鼻子：“我有说过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吗？”
“嗯。你说过。这些天我一直在后悔没有参加演习，你知道吗，我多么希望庆典那日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身材壮实的军校生涨红了脸，笨拙地攥紧了帽檐，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次才挤出声音，“我这次来找你，只是想向你澄清一件事。我是自愿的！不是出于对帝国的忠诚，也不是父亲的命令，我想留在你身边，所以这次实训别赶我走好吗？我发誓绝对不会向其他人透露任何有关你的信息！”
邓巴说完就死死闭上眼睛，仿佛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修瞧他胸口起伏紧张的模样，有些想笑：“人员调度由要塞统一管理，你来我这表忠心有什么用？”
邓巴一时语塞，他当然可以说因为修是辅政官阁下的养子，如果他愿意，就算拿下整个要塞的指挥权也无人敢置喙，但邓巴知道修并不喜欢这个答案。
“也对哦……”邓巴憨厚地挠了挠头，“实训一年起步，总不能一直在打仗。你肯定有需要我的时候。”
修忽然倾身向前，绿眸直直望进对方眼底：“万一我要做什么对帝国不利的事情，你也会一直追随我吗？”
邓巴呼吸一滞，身体僵在原地不敢靠近，也不敢躲：“……你没有理由对帝国不利。”
“是啊，没有理由。蠢货，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修顺手替他正了正歪斜的领章，和他一起坐在山顶上俯瞰山下的景色，“腿长在自己身上，我决定不了你的去留。事先说明，如果你敢拖我后腿，我可不会回头救你。”
“走了。”修撕下脖子后的芯片，转身钻进列车内部。
邓巴赶紧跟上：“嘿嘿，多个人多份照应，总归没有坏处不是？”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列车还没有启动，车厢内已经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
邓巴压低嗓音凑过来：“你睡不睡？我去给你拿个毯子，夜里冷，冻着容易生病。”
修的睡眠质量一直不佳，当着别人的面毫无防备地入睡，除了发病晕过去之外根本做不到。他果断拒绝了邓巴的同眠邀请：“还不困，我打算再看会书，你先睡吧。”
“哦。”邓巴老老实实地在修对面的连排座位上躺下，宽阔的肩膀几乎占满了整个座位，双腿局促地蜷缩在最后。
“等等。”修捏着鼻子，眉头紧蹙，“……别脱鞋，臭。”
然后他就从一个身高1米九的肌肉猛男脸上看到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修无动于衷：“看也没有用，不准脱。”
事实证明修的判断是对的，邓巴鼾声如雷，根本不允许他有一丝一毫的困意。
夜深人吵的车厢内，修就着一盏夜灯再次打开《远征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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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