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常言倒在地上，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江燃现出真身来，纡尊降贵的站在了他的身边。
他神色复杂，回想起常言方才在幻境之中的所作所为，种种区别于常理却又奇异的符合逻辑的行为，不由得真正对眼前这人生出些好奇来。
明明对奴役剥削自己之人生出的念想是只恨自己不够让其剥削的，于是要贪着让自己长出血肉来，却对恩人顿时间生出了恶念，不用去煽动，便自主的成长为心头的阴翳。
看来他倒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
江燃打量着常言，趁他昏迷，轻轻地刺破了他的手腕。
鲜血瞬间涌现了出来，鲜亮的大红色将青石阶染成了深色。
江燃皱起眉头。
他手一挥，常言手腕处的伤口便已经愈合如初，半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远处还要再走上一百阶，才能到达下一个幻境。
常言此次侥幸通过，却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恐怕不用等江燃出手，便会止步在这里。
江燃隐去了身形，继续作壁上观。
许多前来的弟子大多数都止步于第二重幻境，不断地有弟子从秘境之中被弹出，他们的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看，皆是一脸菜色，悻悻地跟随前来指引的弟子下了山去。
但伏羲宗声名赫赫，即使是才通过第一重幻境，这个噱头拿出去也足够成为拜入一些中小门派的敲门砖了。
第三重幻境则是最为困难的压轴关卡，没有固定的主题，而是为每一个前来试炼的弟子们量身定做，每个人在幻境之中遇见的、面对的都不尽相同。
有人在幻境之中直面内心深处最为恐惧之物；有人在幻境之中被勾起内心执念，从此我执占据本心，就此迷失在幻境之中；有人被救出幻境之后对此段经历闭口不谈，从此不再问道……
掌门布下前两重幻境的意义在于考验弟子们的心性，以免弟子空有仙相，却心性不坚定而犯了修道之禁忌，最后难以位列仙班；而最后一重幻境——
江燃勾起唇角，看了一眼仍然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常言。
他轻轻一挥手，一道流光便极快的没入了常言的额头中央。
做完这一切后，江燃不再留恋，而是转身离去。
————
隔日。
江燃看着底下眼睛亮闪闪地盯着他的常言，心底里难得的生出一股无可奈何的暴躁来。
该死！
而常言对此毫无所觉。
江燃沉默片刻，勾起嘴角，就算常言有本事突破他的阻碍闯过第三重幻境又如何？只要他不开口同意，难道常言还能有手眼通天的本事硬是拜入他的门下？
————
半个时辰后，江燃黑着一张脸，从伏羲宗主峰大殿之中出来，身上的怨气浓重的仿若要结成实体，身后缀着一个小尾巴。
常言就这么成为了江燃这么多年以来的第一位弟子。
他言笑晏晏的，丝毫也没有被嫌弃的自觉，屁颠屁颠的跟在江燃的身后。
江燃心中郁闷，他本打算咬死口无论如何也不收常言为徒的，可常言似乎跟话本之中的主角一样，拥有转败为胜的能力，只消三言两语，就让掌门和长老都连番下场，无奈之下，他只能勉强收下常言。
伏羲宗之中最为冷清的天衍峰终于是迎来了除了主人之外的第二位活人。
天衍峰风景秀丽，处处都是成片的竹林，微风吹过，青色的竹叶便发出沙沙声。
因为峰主脾气古怪难以伺候，所以一个伺候人的侍从也没有，常言上山过程中，没见着几座建筑物，倒是看见了不少湖心亭和供奉土地公等小仙的神祠。
江燃走得急匆匆的，他身量极高，步也迈得大，常言几乎要小跑才能追得上他。
就这样师徒俩你追我赶的，终于在半山腰处见到了第一座建筑物。
江燃终于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阴着脸凌空几步瞬间就抓住了落后百米的常言的后脖颈，拽着他的衣领就将常言给扔了进去。
“师父！师父！”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常言大叫一声，惯性让他狠狠地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他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草草的环视了一圈，这屋子四下无窗，只有顶上一扇狭小的铁窗，投射下来的光线聊胜于无。
“嗷！”屁股被恶狠狠地踢了一脚，常言惨叫一声，这股力道把他往前踹了几米，手下正好摸到了一个手感厚重柔软的物事，似乎是一个蒲团。
不远处，传来大门被轻轻地带上的声音。
绝大部分光线就这么被隔绝在门外。
常言心里咯噔一声，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中开始逐渐地蔓延开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秒，他敏锐地感觉到在黑暗之中有一柄利剑直直地朝着他的方向袭来。
常言的额上被逼出了冷汗，他手无寸铁，只好一个翻身，险而又险的躲过了方才那一道攻势。
黑暗之中一声轻嗤响起，磁性的声音回荡在这个狭小的黑暗空间之中：“吐息。”
常言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然而下一道攻势飞快地袭来，又险又猛，这下子他闪避的动作慢了半拍，肩膀之上遭到了重击。
疯了吧！竟然要他在这个时候吐息？！
剑势凶猛，几乎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常言已经来不及抱怨，他压下心中的怨气，开始艰难无比的在躲避攻击的间隙之间吐息。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感受呼吸，但渐渐地，在剑意之间吐息，逐渐地开始有天地灵气开始缓慢地进入他的经脉之中。但常言不得要领，这些灵气很快就消散了。
他的脑门被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剑柄的触感冷硬坚实。
常言“嘶”了一声，伸手就去捂自己的脑门。
“蠢货！”
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之中，只听江燃磁性低沉的声音，充斥着对他愚昧的不满。
常言心中不忿，正想出口反驳，却见那黑暗之中的剑招来得越来越猛烈，出剑也越来越凌厉，这下子他吐息的节奏都完全乱了，经脉之中仅剩的灵气也全部逸出了体外。
他不得不集中精力，全神贯注的开始躲避起来。
黑暗之中，对时间的流逝也变得模糊不清了起来，天光微微地从小小的铁窗之中洒落，似乎过去了半个时辰，或者更久。
人的适应能力是极其强大的，常言的双眼已经逐渐适应了破屋之中极低的可见度，就连身体的闪避动作也变得越发的熟练了起来。
他没有放弃吐息，就在常言越来越游刃有余的时候，低沉的声音响起：“捉住它。”
江燃话声刚落，被常言吸纳进周身经脉之中的灵气仿佛被人加注了什么，存在感变得极其明显，不用常言花费精力，就能够精准的捕捉到它在身体中的位置。
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有瘙痒又发光的奇异微小尘埃进入到了贯穿常言四肢乃至躯干的经脉之中，从此再也难以忽视。
常言鼓足了力气想要去留住这时刻都会往外逸散的东西，可这对于他来说是新的功课了，他现在不仅要一边躲避江燃的攻击，一边要使劲儿去引导灵气，基础的吐息也不能够落下。
他有些不得章法，专心于经脉中的灵气之时，还不小心挨了几下。
又是重重一击敲在了他的脑门之上，清脆无比。
“蠢货！”
江燃含着怒意的声音响起。
常言忍气吞声，心中即使再气也是不敢发作的。
明明此人在几日之前还是那个任由他背地里狎亵讨论上不了台面的情事的炉鼎仙尊，现在却仿佛因为身份的转变而蒙上了一层有恩的上位者的神秘光环。
就这么练了片刻，常言终于勉强保持了平衡。
然而下一秒，剑锋一转攻势，几乎是每一剑都朝着他的丹田处攻去，凌厉的剑风每一下都直直地击打着小腹。
常言大惊，江燃低沉带着厉色的声音响起：“往丹田处引！”
常言一个激灵，再也顾不上其他的情绪，专心致志的引导着体内的灵气往下腹处涌去。
第一缕发着光的灵气被引入丹田的时候，一股战栗感顺着常言的尾椎骨直直地冲上灵台，他仿佛被打通了与天地之间沟通的壁障，从此道心初开，万物破除鸿蒙显露真相。
炼气入体。
常言愣愣地停在原地，静静地感受着自己身体之中产生的奇妙变化。
他连江燃已经收手了都没有发现，还沉浸在这种观感之中。
直到破屋的大门被打开，昏红色的天空下洒进来几缕柔和的霞光，玄色的高大身影背对着他，将手上的木剑挽出一个剑花来，慢悠悠的往外走去。
常言瞪大了眼睛，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紧紧地拉住了师尊的衣袖。
“师父！”脱口而出的一句称呼，常言愣怔了半秒，后知后觉的竟然有些羞赧。
第三击重重地被敲在了他的脑门处，隔着黑金面具，江燃冰冷的双眼扫视过他紧紧拽着衣袖不松开的双手：“无礼。”
常言再定睛一看，江燃的手上空空如也，哪里握着什么木剑。
常言颇有些尴尬的松开了手，他正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将木剑讨要回来，却见江燃目光古怪的上下扫视了他一遍：“怎的脸红了？”
常言大惊。
他慌忙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脸颊，江燃却趁着这一瞬间的功夫转瞬间就不见了。
……
再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江燃已经不见人影了。
常言顺着身后破屋打开的大门往里看去，原来是一座早已废弃的小庙，原本的窗户全部被人为订死了，只余一扇天窗，金黄色的天光洒在落灰的端庄佛像之上，满是灰尘的地上此刻遍布着一道又一道的脚步腾转挪移而形成的痕迹，两个脏兮兮的蒲团成对摆放在佛像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