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第1章

1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合体,大乘,渡劫

修真界最近流言四起。

所流传的流言无一例外是有关于“那位”的。

原因无他,自从十年前那一场仙魔大战过后,原本的青年才俊死的死伤的伤,就连实力最为强劲最有望飞升的仙尊也在战役之中仙逝,修真界元气大伤。

江燃却在这个时候凭空出现,以大乘期的恐怖修为一举在乱世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打退了入侵的魔界大军和趁机作乱的妖族,更是快刀斩乱麻的厘清了修真界。

如此恐怖的实力,和如此恐怖的实绩,自那以后,修真界江燃说一,没有人敢说二。

但江燃的名声却在这十年间慢慢的变臭了。

最先让他受到毁誉的,是他残暴无比的个性。

无论是敌是友,是修士抑或魔族,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甚至就连凡人,只要是惹怒了他,无一例外地都会遭到杀害。

江燃残暴嗜血的样子简直不像是个修道之人,反而像是无恶不作的魔族中人。

接下来就是他来历不明,无论如何都不肯吐露的身世。

江燃此前并不是修仙者,在修真界之中简直算得上是查无此人,也没有门派。

但却能在大战之中如同天降,以迅雷之势飞快地扫平了侵占的魔族,顺带平定了祸事四起的修真界。

他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出自己的身世,倘若是有人露出一丁点好奇的架势,那便是杀无赦。

最后则是他那张脸。

修真者无一例外都是吸收着天地灵气,天生地养,长相俊美灵秀。

虽有样貌丑陋者,但到底不会丑到堪称貌若无盐、天崩地裂去。

江燃却生了一张让人不敢恭维的脸庞,终日只敢以黑金面具示人。

见过他真容之人,无一例外说他相貌丑陋,甚至比起魔族来,都要凶恶不少。

不过这些都是之前的流言了。

现今被大肆传播的谣言极其的离谱,但却十分的让人津津乐道。

传闻,如今声名赫赫、天下第一的伏羲宗天衍峰峰主江燃,从前是个被人采补的炉鼎。

——————

十年前。

一个人影拄着剑,赤着脚,步履蹒跚的行走在山间。

他穿着一身染了血的衣裳,原本的一身青衣被鲜血一寸寸的覆盖,身上是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手上拿着的那一把剑一看便是一把用尽了天材地宝呕心沥血打造而成的宝剑,但却被他十分糟蹋的双手执握,用作了拐杖,前进一步便在地上戳出一个坑洞。

宝剑明显不是为他所有的,除却剑茎,光是剑身几乎都长到了他的胸口,与他极其的不适配。

以他为中心,周身掀起了一股乱窜的灵力风暴,不分敌我的混乱攻击着。

强悍无匹的灵力精纯到了极点,很显然它的主人并不能够很好的掌握它,但仅仅是毫无章法的释放灵力,也拥有将周围山脉草木荡平破坏的极致杀伤力。

他终于没有了力气,倒在了地上。

一滴眼泪掉落。

“夫君……夫君……”失焦的瞳孔涣散的凝视前方,低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之中传出。

如墨的长发披散,瘦弱的身躯瘫软在地,腰上的一枚印记隐隐发烫,青衣散乱,露出来的纯白肌肤尽然被刻满了旖旎无比的痕迹。

瞳孔之中突然倒映出了一双鞋。

纯白的鞋不染一丝尘埃,绣着金线,气息干净。

目光先是从他那双**着的双足上一扫而过,才饶有兴趣的放在了他的身上。

“好可怜的小寡妇……”一声轻叹。

“倒是会在丈夫死后给自己找一个好去处,伏羲山的确是现在最安全的地方了。”

带着轻笑的声音,凌空几下点穴,就将地上的人封住了灵力,漩涡一般的灵力风暴终于停止。

染血的青衣被毫不客气的一把扯下,大片的光洁肌肤顿时就暴露在了冰冷的空气之中,怀中的人儿被冻得瑟缩一下。

身上全是红痕,细细密密的布满了全身,一看便知是极尽缠绵的战果,□□到了极点。

后腰上被人为打下了一枚印记,彼岸花的形状,花蕊魅惑的舒展,被开发到了极致。

印记明明暗暗,滚烫的炙热感即使是隔着几指的距离也能够传来。

宝剑掉落在地上,发出“锃”的一声响。

银光乍现,鲜血四溅,飚射的血液足足飞到了屋顶上,人头被利落的一剑斩下,咕咚咕咚的滚落在地上。

“锃”的一声,宝剑入鞘。

客栈之中的人皆被这血腥的一幕给震惊住了。

戴着黑金面具的男子轻抚衣袍,广袖一挥,三个人头便被收纳到了一个黑布袋子之中,血滴往下滴落着,很快便聚起一滩血迹。

江燃握着布袋子,环视一圈,“还有谁?”

不远处就是那几人的尸体,无头的尸体依旧保持着生前的姿势,好好地坐着,桌上的酒甚至还是温热的。

死寂一般的沉静在客栈之中蔓延开来。

但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一柄木剑以霹雳之势横在了江燃的面前,来者满眼怒火,一身正气。

“你这滥杀无辜的魔头!他们三人分明与你同属一门派,即使是言语多有冒犯,不过是多嚼了几下舌根,传了些子虚乌有的炉鼎之事。

“但堂堂一峰之主,十年前的救世仙尊,却是此番气度!连同宗门弟子也能够痛下杀手!”

江燃冷笑一声。

这客栈正处伏羲宗山下,与附近人类城镇也接壤,占了个好地带,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

除了修士,还有毫无修为的人类,要想打听情报,只消在这客栈待上几刻。

现在,炉鼎不炉鼎的不好说,但有关仙尊江燃嗜杀成性屠戮同门弟子之事必定会像风一样传出几千里。

大乘期大圆满的修士威压全开,而手持木剑的常言只不过是一尚未炼气入体,连修仙的门槛都还没摸到的一介凡人,能在江燃威压之下不毫无骨气的跪立下来,已经是奇迹了。

嘶哑的声音从江燃喉中挤出,一个沉重的黑色布袋扑面而来,常言下意识挥剑,木剑以剑风划破了布袋,三个人头咣当当的滚落在地上——

“那便劳烦你为他们收尸。”

一身玄衣的仙尊转身,挥袖而去,顿时便消失在了原地,连个人影都不见了。

常言铁青着脸,一双眼睛正好与地上那三个咕咚咚滚落到他脚边,死不瞑目的人头对视上。

一片死寂的客栈终于开始慢慢的有了议论之声,这其中不乏有伏羲宗门下弟子之人,他们见状,都围聚到了常言的身边。

为首的伏羲宗弟子身穿蓝衣,一看便知是内门弟子,看着地上的这三具无头尸首,忍不住气红了眼眶,“如此嗜杀成性……!”

常言收起手中木剑,脸色十分难看。

奚锐上前一步,开始收敛起来师兄弟的尸首,他放出灵识,往常言身上一扫。

出乎他意料的是,常言的身上完全没有任何的灵力波动。

他心下惊涛骇浪翻涌。

没有任何修为,也没有任何靠山傍身,只是一介凡人靠自己走到伏羲山之下,已经足够说明面前之人不容小觑,况且还是个敢正面对上江燃的。

“伏羲山地处偏远,虽在如今的修真界算得上是赫赫有名,但远离凡尘俗世,从最近的诸侯国赶来也要花费上大量的时间精力,或还有妖魔鬼怪作祟,其中艰辛不必说……

“这位兄弟,我钦佩你的胆量和实力,我虽为修道之人,但却也欣赏……”

奚锐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嗓子都快要哑了,却没想到,一转身,常言已经不在他面前。

他面带惊讶,在客栈之中环视了一圈,才发现常言站在了客栈门口,伫立在发布任务的布告栏面前,正饶有兴趣的打量着。

来来往往江湖客栈的大多数都是一些修士,这些任务多数都是由乡镇之中的凡人发布,修士完成后来此处领取奖励。

这之上的任务放眼望去,全是什么“杀死村中猪妖”“重金求一枚入药玄级妖丹”之类的任务。

奚锐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常言抱着怀中木剑,目光如炬的在布告栏之上来回扫视几遍,随后,眼里发着光似的一把揭下了一个任务。

隽写着任务的纸张十分的其貌不扬,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脏污不已,也没写明白任务奖励和发布者,即使是在布告栏角落之中,也显得格格不入。

他定睛一看——“找到曾采补过江燃的修士,探听炉鼎秘术。”

奚锐一个哂笑。

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

恐怕之所以会恼怒于那三名伏羲宗弟子的死,是因为他还没在那三人之中听够八卦。

常言接下任务,便要往外走,奚锐见状,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拦住了他。

“喂!你身上没有任何灵力,炼气入体都不会,毫无修炼痕迹,连散修都不是,怎么敢接了、接了,此种任务?前来伏羲宗竟没有丝毫拜师问道的意思?”

奚锐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

他似乎还从未好好地打量过常言的长相。

面前之人面若冠玉,眉飞入鬓,是极其英气俊朗的长相,约莫只有二十岁的年纪,怀中抱着一把精细雕刻的木剑,连剑鞘都没有,剑茎之上却怪异的挂了一枚剑穗。

常言冲他一笑,他笑起来显得有些傻气,露出嘴里两颗整整齐齐的大门牙,拍了拍怀中的宝贝剑,“靠它就够了。”

靠它?

2

桃花漫天。

伏羲宗占地广袤,延绵不断的山峰组成的山脉皆所属伏羲宗,占据了好大一块版图。

主峰最为险峻,灵气也最为深厚浓郁。

灵脉蜿蜒深邃,是好一块风水宝地。弟子们大多数都聚集在五大峰之中,鲜少涉足其余山峰。

这座无名山峰处于伏羲宗深处,山上开满了一树又一树的桃花。

桃树皆被施以秘法,永远处于花期,树木漫长的生涯之中只要生长到成熟阶段,便会被囚困于开花的使命之中。

桃花漫天飘落,花期亘古不凋。

江燃依旧是那一身玄衣,只身一人行走在山中。

山顶处有着一棵千年树龄的桃树,生长得枝丫粗壮,树干需要几个成年男子双臂合抱才能围得住。

虽然已经是棵至少一千岁的桃树,还生长在伏羲宗这山灵毓秀的地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资愚钝,迟迟没有成精的动静。

树上被系满了飘带红绳,一个个小巧的木牌随风飘荡,木牌之上隽写着一对情深意满之眷侣的姓名,还有美好的祈愿,成双成对。

缀满桃花的桃枝摇曳出风的形状,木牌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千年以来,不知多少对情投意合的仙侣都在这里虔诚的祈愿过。

这是一棵姻缘树。

江燃站在树下,抬起头,凝望着桃树。

他身上的血腥气早已不见,浑身上下都是清爽干净的气息,只是杀戮成习,难免有一股煞气围绕着他经久不衰。

传说眷侣的木牌在这桃树之上挂得越高,留存得越久,二人的感情便越稳定,甚至能够来世再续前缘,三生三世一线牵。

桃树的最顶上,延展出来的桃枝格外地粗壮,却已经秃了,半点桃花都没有。

原本该炙手可热的好位置,却空荡荡的不见木牌的踪影,连红绳都没有。

江燃看了一会儿,便收回了目光。

这一峰早已落魄了,挂在桃树上的一对对情侣大多半都在十年前仙魔大战死去了。

他熟练地从桃树下挖出了自己珍藏已久的美酒。

美酒刚一出土,不消等打开盖子,就已经闻到了若有似无的清甜香味。

江燃隐藏在面具之下的脸庞微微勾起一丝微笑,他满意的再次嗅闻几下,刚要摘下面具,就面色大变。

他拔出佩剑,朝着不远处闪电般的挥出一剑——

合体期的恐怖修为在这一个瞬间皆尽爆发出来。

那一剑斩落了一棵有一人合抱粗的桃树,“轰”一声响,平地震颤,桃花密集的像是下了一场雨。

一道人影见已经隐藏不住,便从藏身之处跳了出来。

——是常言。

他依旧是一副之前在客栈之中的打扮,双手紧紧地握着木剑的剑茎,神情明明是紧张的,一双眼睛却熠熠生光。

桃花瓣落在他的鼻梁上方,小麦色的肤色和粉嫩的桃花瓣形成了鲜明的色差,让他这幅模样显得十分的傻气。

常言笑:“好久不见、啊,我们好像才刚刚见过,那就是……”

还没等他说完,又是一剑向他斩来。

怒极的仙尊拔剑向他开战。

大乘期的修士恐怖至极的修为在瞬间炸开,江燃厌烦至极,势必要一剑斩下他的人头。

然而,一柄木剑挡住了玄铁精炼、用尽天材地宝千锤百炼锻造而成的宝剑。

闪亮到反光的剑身映照出牢牢抵挡在它面前的对手,木剑的剑身甚至还滑稽的掉落下了一丝木屑。

这场景有些幽默。

江燃不可置信的再次挥剑。

常言急了,他的剑术并不算好,他胡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剑,嘴上大喊着:“喂,你这魔头,又是何故要对我痛下杀手?”

“叫你收尸,怎的把自己收到伏羲宗深处了?”江燃冷笑。

“若是为谣言所扰,只需澄清便是了,万万不该大开杀戒,屠戮同门,明明是十年前的救世仙尊,为何……”

更加凌厉的攻势袭来,常言额头上冒出冷汗。

“还是说你曾经真是炉鼎?十年前也是靠着双修的……”

江燃已经看出来,他的对手全然没有灵力,也不是修道之人,只是凭着手上的一把怪异木剑才能够如此嚣张。

他正面攻不过,便动了心思,一招一式都更为刁钻,意图抢夺常言手上的木剑。

凭常言的实力,自然是完全看不出来江燃招式的改变。

他被打急了眼,现下一番功夫都放在苦口婆心的动嘴皮子劝说江燃上:“我并不是对仙尊不敬,而是真的仰慕仙尊、仰慕伏羲宗。”

“千里迢迢赶往伏羲宗,也只为了、为了……”

常言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皱着眉,终于想到了说辞,“为了拜入仙门!半月后就是伏羲宗的收徒大典!”

“自然也看不得,仙尊被人如此诋毁……若是真空穴来风,为何不澄清,或……”

“呵,”江燃一声冷笑,他手中宝剑嗡鸣,攻势丝毫不减,他们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打到了山顶姻缘树下,“若你真想知道真相,那便不如拿命来!”

常言咬牙,他扬起手中木剑,正要用尽全力抵挡江燃的下一招之时,便见变故突生——

姻缘树顶,一块木牌悠悠的随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瓣飘落。

狂风骤起,迷乱了人的眼睛,掉落的木牌在江燃眼中却仿佛是清晰无比的慢拍,随风而舞间,依稀能够看清楚木牌之上镌刻的名字。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木剑所佩戴的剑穗隐隐发着光。

江燃脸色大变,无暇再去管常言,他脚步轻点,飞身而上,玄色身影像是黑鹰一般迅猛无比地冲向了木牌。

但事不遂人愿,那木牌在狂风之中飘舞,竟然诡异的落入了身处地面的常言手中。

小麦色的宽厚手掌有些慌乱的挥舞几下,最终精准的接住了掉落下来的木牌。

还没等常言凝神细看,就见一道锋利的剑光斩来。

血光乍现。

锋利的剑势不可挡,直直地砍在了常言的肩膀之上。

这一剑极深,又极其的快,血液过了足足一秒,才后知后觉的涌现出来,霎时间就濡湿了常言大半个肩膀。

直接废了他一条手臂。

常言已经满头是汗,他将木牌藏进自己的兜里,明明已经被逼到强弩之末,却依旧能够笑得出来,“看起来,仙尊好像很在意这个东西。”

他已经有些拿不住木剑了。

被左手紧握的木剑微微颤抖着,剑穗不起眼的垂落在一旁,好似只是一个俗物。

玄色身影轻盈的落在地上,戴着黑金面具的仙尊静默良久,窥探不了心绪,手中宝剑往下滴着血。

方才挖出来的那一坛好酒不知何时瞬移到了粗壮的桃枝之上,好生安放着。

江燃一挥剑,手中宝剑上残留着的血迹被利落的甩在地上,草地上溅出一道清晰连贯的血痕,“那并非什么重要物什。”

常言故作困惑,“仙尊不要?”

江燃冷笑,玄色身影如同鬼魅一般飞快的瞬移到了他的身后,凌厉的攻势直直地朝着他已经握不稳木剑的左手攻去:“我要你的剑!”

3

“我要你的剑!”

剑光刀影(如果木剑也有剑光的话)之间,二人已经过了几十个回合,最终分开之时,简直算是两败俱伤。

论实力,常言身上没有丝毫灵力,自然是在江燃那里讨不了半点的好,但此次交锋下来,江燃却是吃了不少的瘪。

常言没有忘记自己接到的那个任务,就连到了最后关头,还在想方设法、旁敲侧击的想要从江燃的嘴里问出炉鼎之事。

江燃只是冷笑了一声,叫他去找如今的魔尊。

不愧是诨号魔头的混世仙尊,竟能够对着凡人——还是一个想要拜入伏羲宗门下的凡人,说出去找魔尊此番话。

“竟还想抢我的剑……”常言嘟囔着,把自己的宝贝剑往自己的怀里更揣了揣。

第六感如同灵光一般在大脑深处闪过,常言迟疑着拿出怀中还尚且带着他的体温的木剑,用手一寸寸的摸了过去。

明明从外表上来看,木剑没有丝毫的改变,在战斗之中也一直被常言牢牢地紧握在手中,没有脱手过片刻。

但常言却发出了一声惨叫,抱着木剑双膝跪在了地上,仰天长啸:

“剑!我的剑啊!!!!该死的魔头!!竟然狸猫换太子把我的木剑换走了!!!”

——————

无名峰之中已经重归寂静。

江燃背倚着树干,坐在粗壮的桃枝上,一条腿吊儿郎当的垂落着,玄色的衣角翻飞,合着猎猎风声,占着地势之高,欣赏着漫天的桃花。

他单手拎着酒坛子,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着酒,他的酒量并不好,现在已经有了些许的醉意。

手指轻轻一动,原本悬挂在姻缘树的一枚木牌便飞到了他的手边。

江燃撑开醉意朦胧的眼皮,凝视了一会儿木牌,喃喃的将木牌上的一双名字念出:“严琛,邵佩,愿天长地久,死生相随……”

他在脑海之中回忆了一会儿,然后一笑,“死了,一块儿死的。”

随后便将木牌随手丢了。

木牌随着重力下落,淹没在桃花雨之中。

似乎是来了兴趣,江燃再一抬手,又是一个系在姻缘树之上的木牌无风自动,飞到了他的手中。

“齐文,李元久,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二人双死,一个渡雷劫的时候被劈死,另一个为救他尸骨无存。”

“谷淮,符纪,愿天下第一,保卫伏羲。”

一个又一个木牌被江燃翻阅,念出,又被毫不留情的丢弃。

他边看边往嘴里大口大口的灌着酒,埋在桃树底下酿足了年份的好酒果然醇香无比,微微浑浊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下来,染湿了他的衣襟。

江燃低低的闷笑起来,他的笑声逐渐地越来越放肆,最终变成了毫无顾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天真!真是太天真了!这世间最是荒谬,有情之人生死两茫茫,无情之人,却……”

头脑昏昏沉沉的,桃花瓣一片又一片的掉落下来,粉嫩的花瓣披作花衣,却也消磨不了仙尊身上的浓稠幽思。

终究是醉意占了上风,江燃意识沉睡前的最后一刻,便是用法术将地上散乱的木牌皆尽重新系回了姻缘树上。

他幽幽的睡了过去。

江燃做了一个梦。

一名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背上背着小小的一个背篓,背篓里面装满了草药,这些都是他上山辛辛苦苦采摘来的。

就在前几日,与他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少年郎曝尸荒野。

原本二人早已私定了终生,相约在乱世之中互相扶持着走完凡人的一生,却没料到世事无常,变故突生,又只剩下了他孤苦伶仃一人。

这无名山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中珍宝能吃能用的基本都被人给挖了个遍,再也留不下什么。

他是个能吃苦的,虽然近些年来的日子过得大不如前,村中唯一能够照料他的竹马也死于非命,但依旧好好地打理着自己的生活,过得井井有条。

往村子的西边,再翻过几座山头,越过几条河流,就是响当当的伏羲。

伏羲多毓秀,以剑出名,修士绝大部分都是剑修,每个人都有一把独属于自己的本命剑。

他便是在那一个阴云吹风的天气,捡到了那把染血的剑。

剑身通体晶莹,竟比铜镜、河水还要清晰,他的脸庞被照耀在随光闪动的剑身之上。

鬼迷心窍的,他捡起了那一把剑。

……

场景一转,江燃又再次回到了那一个山洞之中。

黑洞洞的山洞仿佛会吃人一般,里头终年无光,墙上盛放的夜明珠发出暗淡的微光。

锁链声响动,江燃的手脚皆被束缚着,冰冷的镣铐将他的手腕、脚踝全部拷住,不能动弹分毫。

他全身上下不着片缕,暴露在冰凉空气中的肌肤布满了红痕,光是打眼一看就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干涸的水痕遍布在两条洁白□□的大腿之间,散发着腥臊味道。

山洞之中,石壁上贴满了画卷,一幅又一幅,画的全是江燃。

各种姿势,各种**,就连私密交合之处,也被画笔详实的记录下来,铺满了整个山洞。

被描绘的画中人则是活色生香的被锁在山洞的正中央,被迫将关于自己的□□图卷尽收眼底,无力地忍受着**折磨。

乍眼一看,简直像是一个淫窟。

耳边沉重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扰的江燃心烦意乱。

过了好一会儿,江燃悚然一惊,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呼吸声。

身体之中,灼热的痒和别样的**在攀升,烧得洞穴之中的那一具雪白酮体肌肤发红。

江燃终于是承受不住了,他发出一声悲鸣,像是濒死的白鹭一般,仰起了修长的脖颈:“夫君——”

幽幽的一片黑暗之中,终于有一个人影,缓缓地靠近了江燃。

江燃的视线已经被汗水阻挡,他费力的撑开眼皮,朝着来人看去。

来人举着一盏红烛,烛光摇曳之下,面孔是逼人的英俊无匹,眉眼处略带一丝邪气。

高大的身形将江燃完全笼罩,只是身体的拉近,却让江燃从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阵的战栗感。

他托住了江燃的脸,拇指和食指用力将江燃的下巴抬起,附在江燃耳边——

形状姣好的丰润唇瓣一开一合,大脑深处的嗡鸣声却让江燃无法听清。

红烛倾倒——

身下猛地腾空,江燃是硬生生被吓醒的,身体先于他的意志,率先做出了防御机制,但他身处桃树高处,脚下却是踩空,平衡感瞬间被打破。

失重感传来。

下一秒,江燃轻点空气,有惊无险的再次站到了树上。

他强撑着醉酒后大脑传来的不适感,抬眼一看,天边几朵云火烧一样的昏红,竟然是已经到黄昏了。

被囚禁的无助感和无时无刻不在吞噬着他身体一般的**烧灼感让江燃即使是过去了那么多年,也依旧心有余悸。

“恶心,”江燃轻扯嘴角,“阴魂不散!”

漫天的桃花仿佛永远不落幕的虚假梦境一般美好梦幻,江燃站在桃花雨之中,有些怔愣。

其实他本不该喜欢桃花的,更不该在得知无名山上的那一棵大桃树是伏羲宗有名的姻缘树之后,鬼使神差的刻了自己与烨烛的木牌,悬挂在树顶最高的枝丫处,使之隐身,再用法术定格这一整座山的桃树,使之永远处在花期。

大约是因为,他与烨烛大婚之时,便是如此这般的桃花季。

村中无父无母,没有长辈亲友之人,若是想要成亲,便只能在村中祠堂成亲。

二人皆是孑然一身,江然本就是孤儿,定下婚约的竹马也早已于不久前去世。

而烨烛就更不用说了,他失忆后只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对江然倒是一番死心塌地,早已发过誓这一辈子都只对江然一个人好。

恰巧的是,小山村之中只有祠堂外有一颗桃花树,桃树已是百年老树,什么都懒懒的,平日里懒得开花也懒得结果,但偏偏他们大婚那日,开了满树的桃花。

江然穿着婚服,虽然这婚服看着有些简朴,但也是他花了大价钱请了村里最好的绣娘,一针一线用山村之中最好的面料缝制而成的。

绯红的桃花瓣一瓣瓣的掉落在他的婚服上。

桃花灼灼迷人眼,身旁的烨烛一言不发,一张英俊的面容此时隐藏在红盖头之下。

直到大婚之夜,江然都仿佛能够闻得到烨烛身上清淡的桃花香。

江然心潮澎湃,几乎能够听得见自己胸膛里一颗心脏鼓动的声音。

他轻轻挑开烨烛的盖头,本想欺身而上,却被烨烛抓住双手,推倒在床上。

烨烛盯着他半晌,眼神上下滑动,从形状优美的双唇、裸露出来的清瘦锁骨,再滑到一截被大红色婚服所包裹着的劲瘦腰身,他勾唇一笑:“叫老公。”

江然眨了眨眼,从善如流:“老公。”

**一夜。

婚后二人的确过了一段鸳鸯日子,平淡久远到江燃已经快要觉得恍如隔世。

但是比起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一旦享受到绝对的力量和无上的权利滋味,就再也无法放手了。

江燃从桃花树上轻盈跃下,微风轻轻吹拂,姻缘树上悬挂着的木牌成双成对的摇晃。

他唤出自己的佩剑,头也不回的走了。

——————

常言将揣在怀中的木牌拿出来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雕刻着两个名字:“烨烛,小然。”

“愿缘尽情断,死生不复相见。”

这木牌倒是有趣的很。

别的情侣都是求得天长地久,甚至来世再续前缘,这一对竟是活脱脱的一对怨侣,镌刻在木牌上的竟然是此番诅咒一般的话。

这名字也格外的蹊跷。

烨烛,小然。

竟是都无名无姓的,千奇百怪,后者名字取得像是过家家一般,前者名字从未在修仙界之中听闻过。

明明,是从桃树最高处掉落下来的吧……?

愿缘尽情断,死生不复相见。

常言在心中默念,忍不住用手将那一行刻的歪歪扭扭的字从头到尾摩挲了一遍。

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就先将它给收了起来。

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回自己的宝贝木剑比较要紧。

十日之后,确实是伏羲宗的收徒大典。

伏羲宗身为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大宗门,每三年举办一次收徒大典,想要拜入伏羲宗的弟子们多如牛毛,每每这个时候,门槛都快要被踏破了。

而伏羲宗的收徒标准也是十分的刁钻,不仅要求弟子至少是双灵根,天资聪颖,还要叫人登上数千长阶,通过考验者,方为心志坚定之人。

在那之后,便由各峰之主依次挑选弟子,收入门下,倘若先前的考验都一一通过了,在这一关头却没有被峰主看上,那便只能遗憾的下山,打道回府。

五大主峰之中,最是门庭清冷的,便是由修仙界救世仙尊,如今的“魔头”江燃,所掌管的天衍峰。

他从来不收弟子,过往十年也不乏有人仰慕他,想要拜入他门下,但无一例外地全部铩羽而归。

江燃性格孤僻,又实力强悍,若不是他自己无意掌权,不想当掌门,否则在十年之前,这伏羲宗就要早早地易主了。

现如今,伏羲宗上下能够管得了他的除了那两位,就没其他人了。

常言盘算着现状,心里一阵阵的发愁。

他确定自己的木剑是千真万确的被那魔头给换走了,但现如今,要想拿回木剑,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

没了木剑傍身,下次见面,没等常言登上长阶第一级,他可能就被那魔头一剑斩下头颅了。

“偷剑贼!!这个该死的偷剑贼!!!”

常言愤愤不平的嘟囔着,他焦虑无比的在原地转着圈,手中的木剑不停地一下下往地面上戳着。

距离他被从魔界中赶出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魔尊没兴趣见他,他也再找不到什么其他方法。

现在的常言,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没能打听到那魔头到底有没有当过炉鼎,连自己的宝贝木剑也丢了。

若这木剑是他自己的也就罢了,但……

一想到这,常言咬了咬牙。

现在唯一的转机就是三天后的伏羲宗收徒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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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手放上面,别的什么都不用做,测试结果若是双灵根及以上,便能通过测试……”奚锐十分公式化的说着,抬头一看,却看到一张十分熟悉的面孔。

正是常言。

“是你?!”奚锐惊讶道,他忍不住连番追问起来。

“你接下的那个任务进展如何了?为何没有拜师求道的意图却在今天改了主意?还有你是……”

常言好似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他对奚锐连珠炮弹一般的追问显得十分的无动于衷,他将手放了上去,一道流光闪过——

金系单灵根。

资质还算不错。

“我可以通过了吗?”

奚锐呆愣着顿了顿,道:“啊,当然……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就是第二个试验的地方了。”

第二道试验,便是足足有七千九百九十九道阶梯的长阶,就算说是天梯也不为过。

这长阶横亘在伏羲宗主峰的正门入口处,仰头望去长阶渐渐地隐没在云端里,叫人把脖子都给抻得酸了也数不清有多长。

每一级台阶上都镌刻着一条宗门戒律,这些条条框框大到对门派弟子的道德约束小到弟子的个人卫生和作息习惯,看得人眼花缭乱几乎都快要晕过去。

常言暗自咂舌。

他来的晚了些,一大片等着参加试炼的弟子已经熙熙攘攘的挤满了,各个皆是低眉垂眸,在倾听着掌门的讲话。

常言抬眸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深蓝色衣袍,其上用银线绣着祥云仙鹤图案的长者,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须,超出下颚几厘米的长度,正被主人习惯性的用手掌轻轻顺着。

他面孔方正,不怒自威,约莫只有五十岁上下,但修仙之人容貌永驻,伏羲宗掌门据说有元婴期的修为,恐怕年岁至少有三百岁。

景子恒打量着其下的弟子,他气聚丹田,宏声道:“试炼——开始!”

人群宛若游鱼一般呼啦啦的冲上了长阶。

常言落在最末尾,眼看着离他最近的人都吭哧吭哧往上跑了足足百个台阶,才面带菜色,缓缓踏出第一步,踩在了第一阶之上。

……疯了吧。

这可是七千九百九十九道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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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你人剑合一啊?
连载中雨渐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