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的清晨，校园还浸在一层薄薄的凉意里。天刚蒙蒙亮，教学楼的轮廓在淡青色天光中透着静谧，只有几间教室亮着零星灯火，像惺忪初醒的眼。
操场边的草坪缀着细密露水，踩上去能听见“沙沙”轻响。草叶尖的水珠被风一吹，簌簌落在鞋面上，混着清冽的草木气漫上来。香樟叶上凝着霜似的露，待阳光刚爬过教学楼顶，金亮亮的光一照，叶尖便像缀满碎钻，风过时晃得人睁不开眼。
林昭伊站在队伍里，跟着晨跑音乐挪动脚步。太阳缓缓升起，暖光漫过她周身，驱散了初秋缠人的凉意。
身前女生被松开的鞋带绊得跌坐在地，林昭伊急忙顿住脚步。身后的倪琦梦没来得及反应，结结实实地撞在她后背上。
林昭伊被推得一个踉跄。
恍惚间，昨晚的梦猛地撞进脑海——梦里她被个男生攥着胳膊往前拖，前方就是悬崖。她颤抖着立在崖边，脚下涨潮的海水哗哗作响，正一点点漫上来。
“都是你害了她，你也去死吧。”声音钻进耳朵时，她猛地抬头，却看不清那人的脸，也挣不脱钳制，只能任由一股力气将自己推下去。
耳边风啸如刀，林昭伊倏地睁眼，惊觉自己仍在现实里。她强撑着站直，大口喘着气，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这已不是头一次做这类梦。不久前她还梦到自己困在起火的屋子里，浓烟呛得快要窒息时，眼前曾晃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来救她的。
肩膀被轻轻拍了几下。
“快跑呀。”倪琦梦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林昭伊定了定神，继续向前奔跑。
跑操结束，倪琦梦挽着她往食堂走。林昭伊还有些怔忡，端着餐盘排队时，眼神总有些发飘。
不知何时，倪琦梦从身边走开了。林昭伊回头寻找的瞬间，餐盘“哐当”一声撞在身后同学胳膊上。
“呃......”痛呼轻轻响起。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林昭伊慌忙往旁边撤了半步。
“......没事。”对方像是顿了顿才回答。
熟悉的声线划过耳畔，脑内像有银铃骤然相击，脆响亮得晃眼。细碎的碰撞接踵而至，如小铃铛顺着新思路滚落，撞出串串火花。模糊的角落被骤然照亮，潜藏的联结咔嗒对上，零散的碎片忽然拼出清晰的形状。
这是梦里推她坠崖的声音。
林昭伊猛地抬头望去。
路书宸单手拎着餐盘，正一脸疑惑地望着眼前满脸惊惶的女生。
“你没......”他的话没说完，林昭伊已经像受惊的兔子般转身就跑。
“事吧......”路书宸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眉头微蹙。
“我认识她吗？”他问身旁的温安和，“她好像很怕我。”
温安和仔细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没印象，估计是认错人了。”
路书宸点点头，转回头继续排队。
林昭伊跑到奶茶店排队的倪琦梦身边，语气还带着些微喘：“你过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我说了呀，你还点头了呢。”倪琦梦鼓着腮帮子，仰头看她，“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的，出什么事了？”
林昭伊张了张嘴，想把梦境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摇摇头：“没什么。”
倪琦梦拎着刚买的奶茶，两人刚在食堂坐下，林昭伊便瞥见对面桌坐着的，正是刚才那两个男生。
“你认识他们吗？”她凑到倪琦梦耳边小声问。
倪琦梦作为高二有名的“交际花”，只抬头扫了一眼就报出名字：“左边是纪检部的温安和，右边是副主席路书宸。”
“他就是路书宸？”林昭伊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她听过无数次——理科年级第一，各类竞赛奖拿到手软，还凭着张帅气的脸收获了大把迷妹。
“对啊，你没见过？”倪琦梦有些诧异。
林昭伊摇摇头，心里却翻江倒海。怎么会有这种怪事？素未谋面的人，竟会闯进自己的梦，还在梦里要置自己于死地。
班级群里弹出了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这次成绩关系到高二文理分班。林昭伊点开文件时，指尖都有些发颤。
成绩单顶端，路书宸的名字赫然在列，几乎所有科目都是满分。林昭伊望着那名字，心里掠过一丝羡慕。
手指慢慢往下划，直到47名的位置才找到自己的名字。652分，足够进重点班了。
她长舒一口气，悬了一暑假的心终于落定。看来整个夏天的埋头苦读，终究没白费。
旁边的倪琦梦突然惊呼：“53名！”她一把抱住林昭伊用力摇晃，“我从没考过这么好！昭伊我好厉害！”
“是是是......”林昭伊被摇得说话都打颤。
“我们说不定还能在一个班呢！”倪琦梦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
“应该可以。”林昭伊点头。前面名次里有十个选文科的，她们俩大概率能一起进重点班。
另一边，路书宸看完成绩便把手机揣回兜里，趴在桌上小憩。前桌女生拿着练习册转过来，声音带着怯意：“路书宸，你考得真好......我成绩不太理想，你能教教我这几道题吗？”
路书宸没应声。旁边的温安和赶紧冲女生眨眼睛，用气声说：“别吵他，有起床气呢，问我吧。”
女生有些窘迫，犹豫着把练习册递给温安和。两人正窸窸窣窣讲着题，路书宸忽然抬手揉了揉后脑勺的头发，坐直了身子。
两人同时看向他，女生小声问：“他怎么醒了？”
温安和刚要开口，路书宸已经起身：“去趟厕所。”
“哦。”温安和目送他离开，转头对女生说，“我们接着看题。”
路书宸往走廊尽头走，路过六班门口时，不知为何，下午的夕阳格外刺眼。他微微偏头，视线恰好落进教室里——正是今早食堂碰到的那个女生，正被人摇来晃去，却没半点生气的样子。
路书宸移开视线，眉峰微蹙。向来被说没耐心的他忽然有些疑惑，这都不生气？
晚自习结束，林昭伊回到家，简单洗漱后坐在书桌前，打算再做几张卷子。手机提示音突然响起，是高二六班的班级群。
王老师：“通知，明天放假一天，同学们来校收拾好物品，周日公布分班名单。”
下面立刻缀满了“收到”，林昭伊赶紧跟上。
倪琦梦的消息紧跟着弹进来：“太好了昭伊！明天拿完东西出去玩吧！商场新开了家头号玩家，我要去猛抓娃娃！”
林昭伊笑着回了个“好啊”，仿佛能从文字里看见对方雀跃的样子。放下手机，她继续埋头做题，直到将近两点才睡下。
意识刚要沉入梦乡，再睁眼时，林昭伊发现自己站在学校走廊里。她知道，梦又开始了。
梦里的她迈着大步往前走，走廊里挤满学生，密得要扒开人群才能挪动。一路走到楼梯口，她刚迈下第一级台阶，视角突然跳到楼顶——楼顶的照明灯正滋滋冒着火花，下一秒，竟直直朝着她的脸坠了下来。
“唔！”林昭伊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卧室熟悉的吊灯。
她一瞬间忘了呼吸，盯着天花板缓了好久。床头柜上的时钟指向九点，昨晚没设闹钟，竟难得睡了个懒觉。
林昭伊从冰箱拿了瓶冰水，轻轻贴在脸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
她和倪琦梦约在校门口碰面。倪琦梦家就在学校对面小区，林昭伊出门时，刚好在门口撞见她。
显然不上课的日子，大家都不想早起。将近十一点半，校园里才渐渐热闹起来。两人走进教室时，不少收拾好东西准备走的同学纷纷跟她们道别。
倪琦梦假模假样地抹着眼泪，挨个拥抱道别。林昭伊笑着挥挥手，说了几句“以后常联系”。
“还真有点舍不得。”倪琦梦一边往书包里塞课本，一边感慨。
“是啊，以后大概就只是路上遇见挥挥手的关系了。”林昭伊低头整理着试卷，声音轻了些。
“哎，林昭伊，你才来啊？王老师让你来了去办公室找她。”一个涮完拖把回来的值日生路过，顺口提醒道。
“啊，好，谢谢你。”林昭伊愣了一下，跟倪琦梦对视一眼，转身往外走。
楼道里挤满了人，大家都背着书包、拎着大袋子，把路堵得水泄不通。
快十二点了，不能让老师等太久。林昭伊心里着急，加快脚步往前挤。迈步时没注意，一脚踩在前面同学的塑料袋上。
重心骤然不稳，她慌乱中一把抓住身边人的肩膀。
指尖触到布料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熟悉感顺着手臂蔓延上来，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
梦。
这个字猛地撞进脑海。林昭伊匆匆说了句“对不起”，慌忙往前挤，一直冲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才停下。
她下意识抬头望去——照明灯没有掉下来，却在头顶疯狂闪烁，像是在等待某个既定的时刻。
林昭伊只觉得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