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那天,樱花巷的墙面上突然贴满了红色拆迁公告。皖溪蹲在公告栏前,指尖抚过“拆”字边缘的毛边,墨迹未干的红漆在阳光下泛着腥甜的光,像极了季厌琴谱里被划烂的音符。她的目光落在公告末尾的日期上——2023年4月1日,樱花盛开的季节,也是她认识季厌的第十年。
“皖溪,你家也在拆迁名单里?”周小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惊讶,“听说季厌家也要搬了,他妈妈昨天在巷口跟我妈说,要去市中心买学区房。”
皖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昨晚路过季厌家时,听见的争吵声——他妈妈尖利的嗓音穿透纱窗:“钢琴能当饭吃?你爸的药费哪来的?明天就去退了钢琴社!”而季厌的声音低得像闷在琴箱里:“我考上了央音附中……”
拆迁办的工作人员来丈量房屋那天,皖溪正在整理旧物。她在床底发现一个铁盒,里面装着所有季厌用过的琴谱片段、他替她捡的樱花标本,还有那张被雨水泡烂的《卡农》插画本。最底层是封信,信纸边缘画着樱花,却始终没写收件人——“季厌,其实我……”
傍晚时分,她抱着铁盒站在季厌家门口,敲门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门内传来许念念的笑声:“厌厌,这是我给伯母挑的丝巾,樱花图案的,她肯定喜欢!”接着是季厌的声音:“别乱花钱,你自己的考级费……”话音未落,门突然打开,许念念手里捧着礼盒,撞进皖溪的视线。
“皖溪?”季厌的瞳孔猛地缩紧,他穿着许念念送的灰色毛衣,领口露出半截银色樱花项链,“你怎么……”
“我……”皖溪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客厅,墙上挂着许念念的书法作品,“天道酬勤”四个大字下,是季厌和她的合照——两人穿着情侣款卫衣,在樱花树下比着剪刀手。铁盒在怀里发烫,她听见自己说:“听说你要搬家了,这个……还给你。”
季厌的手刚触到铁盒,许念念忽然惊呼:“呀,这不是我送给厌厌的樱花项链吗?原来在你这儿!”她伸手去拿铁盒里的标本,指尖擦过皖溪的手背,“我说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被人拿走了呀。”
皖溪猛地后退半步,铁盒“啪”地掉在地上,琴谱和樱花标本散落一地。季厌蹲下身去捡,许念念却抢先一步抓起那张插画本残页:“皖溪,你居然画过厌厌?不过这风格也太阴暗了吧,哪有我送他的素描可爱?”
季厌的手指在残页上停顿,皖溪看见他喉结滚动,却听见他说:“许念说得对,你以后别画这些奇怪的东西了。”他站起身,将铁盒塞进皖溪怀里,“搬家很忙,没事别来了。”
门“砰”地关上时,一片樱花从铁盒里飘出,落在季厌家的门槛上。皖溪弯腰捡起,发现花瓣上有枚淡褐色的斑点,像极了那年她不小心滴在他琴谱上的咖啡渍。远处传来拆迁办的广播:“请各位居民尽快收拾物品,逾期……”
深夜,皖溪抱着速写本坐在樱花巷口的石凳上。月光下,季厌的琴房窗户透出微光,他的身影在窗帘后缓缓移动,似乎在整理琴谱。她摸出炭笔,在纸上画下他的侧影,却在转调处戛然而止——那里空着,像他每次看见她时,突然沉默的嘴角。
凌晨三点,她看见季厌的身影出现在巷口。他穿着黑色羽绒服,怀里抱着个琴盒,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什么。皖溪想喊他,却看见许念念从街角跑来,将一条围巾绕在他脖子上,伸手替他整理衣领,指尖划过他耳垂。
皖溪的炭笔断在纸上。她看见季厌低头看手机,屏幕蓝光映出他嘴角的笑,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弧度。许念念指着巷口的樱花树,两人同时抬头,目光扫过她坐的石凳,却像穿过透明人般,落在更远处的拆迁公告上。
她忽然想起七岁那年,季厌替她挡住高年级生的拳头后,也是这样笑着说:“别怕,有我在。”而如今,他的“别怕”,早已说给了别人。
拆迁通知撕下的那天,皖溪在石凳上发现一支琴键。琴键底部刻着极小的“J”和“W”,中间是朵樱花,却被道裂痕劈开。她将琴键放进铁盒,盖上盖子时,听见巷口传来卡车发动的声音——季厌家的搬家车,正缓缓驶出樱花巷。
她追出去时,只看见车尾扬起的尘土,和地上散落的樱花——那是许念念扔出的樱花束,花瓣上还粘着她写的卡片:“厌厌,新家也要有樱花哦!”皖溪弯腰捡起一片花瓣,想起铁盒里那封未送的信,终于明白:有些话,注定只能烂在樱花巷的春风里,永远到不了想去的地方。
樱花巷的最后一场春雨里,皖溪将铁盒埋在老樱花树下。盒子里除了琴键和花瓣,还有张纸条:“再见了,我的C大调。”推土机的轰鸣声中,她最后看了眼季厌家的窗户,那里已经空荡荡的,只剩下她画在玻璃上的樱花,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淡淡的痕迹。
而季厌永远不会知道,在拆迁公告贴上的那天,她曾在墙洞里塞了封樱花信,信里写着:“其实我喜欢你,从墙洞里的第一束光开始。”
只是这束光,终究没来得及照亮他的眼睛。
[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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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樱花巷的拆迁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