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给他们喂点抑制元灵的药,再带他们来见我。”
第一次和老师的旧相识见面,对方便语出惊人。一双见识过大好河山的眼睛似石榴石晶莹,摇曳着灼灼光芒,光亮在眼底一滑,视线在年轻人身上一瞟,独属于长辈的威严便在无形中压了所有小辈一头,所谈所言与小辈们想象中的光辉形象截然不同。
“愣着干什么,你们应该有类似的药吧。那玩意儿在二十年前就有了,想当年我们几个人手一瓶,专门对付那些仗着元灵耀武扬威的家伙。别跟我说小孙没教过你们怎么做。”
“可是,刘姨,他们两个大伤未愈,给他们吃这种药不利于他们恢复。”
清云站了出来为秦家兄弟辩解,她想起来昨天和秦晨保证过的,不会“严刑逼供”之类的话,再比照起如今的情况,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禁羞愧难当。
“只是恢复得慢,又不是不能恢复。我看他俩的体格不像是一两个抑制药就会搞坏身子的人。再说了,这两位虽然受了伤,但他们眼神里的逃跑念头好像一直就没消过吧,多加防备总没坏处。”
被称为“刘姨”的人越说越不耐烦,甚至烦躁的抓了一把自己蓬松的褐发,那儿毛毛躁躁的,随意拢成一束后,自发带维系的根部炸开,分叉的发梢像干枯的枝丫,凌乱的发丝一下没一下地搔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皮肤。
“就算对身体没有影响,可是刘姨,一会儿我们不是要跟您进山吗?他们要是虚得走不山动路了,不是更麻烦了吗?”轮到清月来帮腔了。
“哪儿那么多娇生惯养的,哈?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了,想跟我一起走就赶紧给我喂药,不然想跟我走,门都没有!”
刘的音量陡然升了八度,吓得在场的后辈们后退了半步,清云和清月甚至分别抓住了秦晨和秦影的胳膊,好似他们是什么值得依靠的战友。
吼过以后,刘望着一张一张惊讶茫然的年轻脸庞,不但没有感到畅快,反而痛苦地捂住了额头,嘴巴跟上了发条似的絮絮叨叨。
“真是,你们这帮老东西们教出来的小东西啊。我刘滨晴倒了几辈子霉啊,跟他们这帮老东西结这么一段孽缘。绝个交绝得天翻地覆,我怕了,累了,我不想管了,我不想掺和了,我隐居还不成吗?结果,结果啊……”
刘滨晴越说情绪越激动,走来走去转了好几圈,气血上头了反手指着后辈一行,边吼边吐唾沫星子。
“结果这帮老东西派你们这些小东西来我这里,逼着我站队,存心不让我好过!”
老前辈这番爆炸式的发言噎得几位年轻人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一个一个,或垂着脑袋,或抬头望天,就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那儿的火焰忽明忽灭,谁也不知道那些火什么时候会熄灭,什么时候会喷出来烧你一烧。
筱悠和柳叶紧张得同时攥紧手心,她们都觉得自己作为小队队长,有必要出面打破僵局,战战兢兢地迈出一步,结果余光扫到了必须伸出来的鞋尖,又尴尬地同时缩回去。
[要是阿宁在就好了。]
她们不约而同地想。
要是那位可靠的一班之长在,她们不用费多少力气就能打破僵局。无论面对什么人,她都能代表一个陷入困境的集体说出最恰当的话来。
“所以呢,你们现在打算怎么办。”
到头来,还是冷静下来的刘滨晴看不下去了,小鬼们的行为看得她磨磨蹭蹭心焦,视线转移,看到了老树被太阳晒出来的影子,用那影子算了算时辰,发现自己规划好的时间不剩多少了。
“罢了,不吃就不吃,你们先跟上来吧,对了,回头到了中途,听我号令,把那两个混小子身上的绳子也解了吧,省得拖拖拉拉的不方便,深山老林的,就是长了翅膀的星灵子也不见得能飞出去。你们先跟我来一趟,回头我再跟你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刘滨晴瞟了眼柳家姐妹说,“看在你们姑姑的份上,我也不好真的扔下你们不管。”
柳叶和柳絮浑身一僵,后者连忙开口道:“还请刘姨别责怪我们的姑姑。”
“知道知道,我谢她还来不及呢,哪里舍得怪啊。”
刘滨晴无所谓地摆摆手,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笑意。
说来也巧,三年前,流浪已久的刘滨晴终于决定在人烟稀少的容森地区定居,追逐着雾气的脚步,在人迹罕至的老林里辟出了一间房屋,终日与林野为伴,只有存粮吃光时才出去走动走动。整个人不修边幅,头发变得又长又毛躁,两三套衣服轮着穿,衣服上的颜色被反复浆洗,淡得几乎看不见,料子被洗得越来越薄,裤腿和肘部少说有五六个洞,被石头树枝划开的小口子两只手数不过来,尘泥和树叶时常在上头安家,不到泥巴结块,那些衣衫就闻不到皂角的清香。
一日刘滨晴赶集归来,胸前背上的大包小包几乎要将她淹没。出门卖茶的柳二姑与她迎面撞上,望了她许久,几次深呼吸后,主动上前提出要帮她缝补身上那套已经破破烂烂衣裳,又带她进了家门,给她烧了一碗热腾腾的青菜豆腐汤。
柳二姑和刘滨晴就这样因为旧衣上缝补的棉线和一碗汤相识了。孤身一人生活许久的柳二姑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伙伴,而自我放逐数年的刘滨晴也从二姑那里感受到了久违的人情温暖。柳叶、柳絮不在时,她们二人便作伴打发时间,二姑留在村落洗衣做饭,采茶制茶,滨晴昼出夜伏,从山林里带来一件件奇珍。
“你们要去找她?早说啊!”
在这样的前提下,柳家双胞胎一提出要去见滨晴,不知内情的二姑便直接大手一挥,拍着胸膛保证让她们大胆放心地去,甚至原本还想跟着侄女一起去找滨晴玩耍,说自己从一个年轻的菜贩子手里买了把韭菜,正好拿来烙饼。若不是被茶坊里的活儿绊住了,姑娘们就真的要绞尽脑汁给“突然”出现在仓库的两个人找一个合理的理由了。
费尽心思找的人就是自家姑姑的好友。这一出颇有点“灯下黑”的味,不怪柳叶说这事是啼笑皆非,不过,她们姐妹二人常年在外求学,滨晴又爱躲在林子深处,虽然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彼此碰面的机会实在不多。女孩们哪能想到姑姑嘴里不靠谱的朋友,居然会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十一曜”之一呢。
“我哪敢让你们姑姑知道。”
滨晴苦笑着,不愿再细想那段过往。女孩们不再言语,默默跟着她去了。
常年在山林徘徊的人在林子里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很快就将带着伤员的年轻人们甩在了后头。出身容森地区的柳家姐妹原本能跟上,但为了指引对当地森林并不熟悉的朋友们,她们选择了稍微放慢脚步,稍微落后滨晴一点,处于中段,既能随时紧跟大方向,又能为身后的人带路。
“刘姨,我这是要去哪里?”
一行人赶了个大早,一路蜿蜒曲折,躯干爬满青苔和藤蔓的树木簇拥而来,绿色的世界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不知道在林子里摸了多久,带头的刘滨晴一声令下,让众人原地歇息。小辈们一坐下,才发觉林中的温度比晨时高了些许,透过林叶间的缝隙,可见日上中天。幸而林荫茂密,清风徐徐,流水潺潺时隐时现,行人们不至于被热度侵袭。
清云和清月坐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秦家那两位检查伤口,汗液和炎热是伤口痊愈的天敌,是催生感染的养料。兄弟俩手脚上的绳子早已解了,他们也真如刘所说,不逃跑,不反抗,沐家姐妹叫他们抬手脱衣服他们都一一照做,没有一句怨言。
“啧啧啧,这么乖,果然是那个家伙教出来的毛小子。”
刘滨晴一边啃着二姑为她准备的烙饼,一边调笑到,话中的意味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四个年轻人因她的话语闹了红脸,窸窸窣窣,将脸转到一边去,想着若是被发现了就推脱给天气,至于失律的心跳该怎么解释。
“刘前辈,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休息好了,筱悠问出了此行最关键的问题。
“去看住在容森的原住民。”
刘滨晴看了看那些年轻稚嫩的脸,想到自己这些年的奔波,忍不住啐了一口,满脸哀怨地说。
“便宜你们了,我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它们的啊。”
一天中最炎热的时段,便是容森地区密林深处的宝地最热闹的时候。快要到达时,刘滨晴叮嘱众人屏住呼吸,躬下腰悄悄靠近。
小道两旁的林木青翠如碧玉,枝节在上方交错,绿叶织成罗帐,藤蔓缠着那些交错的枝干,那个结着珊瑚珠似的果儿,那个开着珍珠般的花朵,一层又一层垂下来,似宝石门帘护卫着仙境的路口,耀人的光掩映在绿丛中,拨开枝丫,光芒恍了来客的眼。
“蹲下。”
晚辈们遵循长辈的指示,躲在一块满是绿苔、野草和鲜花的矮坡后头。淡金色的光自林间缝隙倾洒而落,湖光潋滟,清澈见底,粼粼水色拂过河床卵石颗颗,青鱼漫游,自在地吐着泡泡。平静的湖面忽地荡起水纹**,矮坡的对面灌丛动了动,竟跃出了一头灵动的小鹿,眸子扑闪扑闪的,荡漾着湖水的柔软。小鹿一蹦一蹦地来到湖边,低下头舔着甘甜的湖水。越来越多的鹿出现在它的身后,或伏在岸边休息,或“扑通”跳进湖中,嬉笑欢闹,犹如梦境般的光景。
最后出现的鹿一现身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毋庸置疑的,它是鹿王,身材健硕,皮毛油光水滑,它一走出来,其余的鹿都要低下它们的头颅。鹿王接受子民的膜拜,踏着优雅的步伐,昂着它修长优美的脖颈,一步一步来到湖边,头上一对金色的角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不用说,那正是鹿群的元灵秘宝。
“多美啊……”
滨晴衷心地感慨道,随即眼光一瞟,用严肃地口吻问。
“他的目标,是元灵秘宝是吗?这些鹿儿也是他必须狩猎的对象吗?”
秦家兄弟一怔,过了一会儿秦晨才回答。
“自然灵界元灵秘宝不是他的目标,那些落在世人手里的才是。”
“是嘛?”
得到答案的滨晴没有做出下一步反应,一心一意去欣赏自己心中的秘境,直到一阵微风拂过她的耳边。
“那边鬼鬼祟祟的臭小子们,给我出来!你们的呼吸声太大了!”
长辈压抑着愤怒的声音结结实实地吓了所有年轻人一跳,跟在她身边的八个人同时回头。一直躲得好好的人彻底藏不住了,只能双手向上出现在众人面前。看清来人后,柳叶和柳絮差点叫出声,为了不惊扰到鹿群,她们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躲在暗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上门同她们闹了许久的那对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