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丘审视的视线被自家蠢蛋打断,他扫了伊跌一眼,轻佻地扯了下嘴角,耸了耸肩。
吃饱喝足,投简惊想起自己的任务,向两人探口风。
却不想刚提“断开的树”,就像碰到了伊跌某个不为人知的开关。
“我知道我知道!你想去吗?我带你去。”他兴冲冲腾一下站起来。
没想到这么顺利,投简惊有些惊讶,但很愉悦地答应了。
黎丘看着互动的两人,眼里逐渐浮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过了一会后,他后退一步靠在了岩壁上,懒洋洋地说:“那就麻烦我们小乖乖带他去了,我在这等你。”
“为什么?”
伊跌愣了一下,皱着眉直接问了出来,“你以前都会和我一起的。”说着,不满和委屈渐渐挂到了脸上。
估计是没想到伊跌的反应,黎丘停顿了一下,垂在身侧摩擦的指尖僵硬了一瞬,但短暂到谁也没有发现。
“……我在这给你抓儿子。”
小稻草人垂眸想了会,“那好吧,你找到儿子就在这里等我们回来哦。”
看着小稻草人兴冲冲抓着人往前冲的背影,黎丘勾了下嘴角。等两人身影彻底消失不见,黎丘才收回视线,走回刚刚藏身的地方。
不多时,黎丘抓着两枚新鲜鸟蛋堆放在沙土上。
这两个“儿子”,他早就找好了。
原本只是无聊生活中的逗趣玩意,看那个傻不愣登的小傻子说什么都信的模样,但现在……
黎丘没忍住弯腰弹了一下蛋壳,轻声说了句“傻蛋”。
他站起身,遥遥看了眼人离开的方向,随后就头也不回地往深谷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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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侧是越来越狭窄的岩道,岩壁陡直,偶尔有断截的枯枝横贯了岩道,但都被两人爬着岩壁翻过去了。
越往里走,岩壁变得低矮起来,岩道也愈发宽阔。黛青色的鸟的剪影飞速从天空掠过,如过滤后米汤般的稀薄天光照进深谷,也洒到小稻草人发丝间的浮尘和草屑上,透出浅褐色的光点。
投简惊的视线从他头顶移到他傻得冒泡的脸上,稍作打量。
感觉……挺好骗的。
投简惊不动声色问道:“小稻草人,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进来的吗?你家里人呢,他们没有和你一起吗?”
是好骗,小稻草人不作它想,脱口而出。
“走进来的。”
但没有骗的价值。
投简惊:“……”
成吧,首战失利。
投简惊:“……我知道。”
投简惊吐出一口气,打起精神,“那你在这里有见到过谁吗?”
“黎丘。”
“……除了他呢?”
“你。”
一而再再而衰,投简惊无语凝噎,“……那你总记得你是进来干什么的吧?”
“记得记得,这里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说着,稻草人又转身凑到投简惊胸前,“和你身上的味道很像。”
小稻草人:“很香。”
投简惊这是第二次听伊跌说他“香”,但他没听懂,投简惊转念一想,又换了个角度,“黎丘,你是怎么遇见黎丘的?”
“他躺在这里,”稻草人指了指他自己身上,“还受伤了。”
说着,小稻草人猛地惊呼一声,“对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原来是黑的脸,而且很……”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停顿了一会后,伸手比划,“大,后来才是现在这样。”
“变脸吗?”投简惊下意识重复了一遍,“面具吗?还是易容?”
在这个世界,仿真易容技术轻而易举,投简惊没多想,很快就把这个消息抛到脑后了。
而小稻草人显然早把黎丘在某天晚上玩笑般的告诫“不要说出去”忘了个干净。
时间推移,日落西斜,被层云遮住阳光之后火灼般的炽热消退,化为挠人的闷热。失去光线后,深谷率先浸入寂静浮动的灰色薄雾中,像光下投射出的双层暗影交叠处。
“到了到了,在这里!”小稻草人惊喜地说,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前面。投简惊跟在他身后,四处打量。
他们已经走出了岩道,来到更为开阔之地。及腰高的杂草挤挤攘攘,随处的碎石和土屑让这里坑坑洼洼。浅橘色的夕阳拖出杂草丛生又扭曲的斜影,暖烘烘的很舒服。
投简惊跳下一个小土墩,一眼就望见那棵横断的树。
及腿粗的树桩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投简惊上去环绕一圈,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这里的味道很浓,我好喜欢。”伊跌跟在投简惊身后,激动地介绍。显然,投简惊是为了这里来的让伊跌的分享欲达到了顶峰。
“嗯嗯好的。”投简惊回应得很敷衍,他现在抽不出心神应付伊跌。
同根同源的亲和力让投简惊很容易感应到常人感受不到的波动,哪怕过去了数月之久,仔细感受,还是能感受到余下的一点的。
投简惊蹙眉绕着断截的树走了好几圈。这里所散发的情绪波动很明显,混乱、疲惫、愤怒,这都是被带走时小黑产生的气息,但是——
投简惊摩挲着枯涸皲裂的树皮,垂下了眼睛。
他感受到了悲哀和……不可置信。
为什么?
投简惊坐在树底的小土墩上,暗中出神。
所以,小黑当时是听见了什么吗,还是看见了什么?
伊跌原本还在喋喋不休,但投简惊一直没理他,他就去旁边揪野花玩去了。
投简惊不甘心地扩大范围找了一圈,什么发现都没有,只好恶狠狠地骂了两声反派不做人,无可奈何原路返回。
伊跌已经揪了好大一把野花。
这是他要送给黎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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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嘀嘀——”
带在手腕间的定位器骤然爆发出短促的提示声,男人从容不迫的脚步短暂一怔,随后重新迈开步伐。
定位器自动感知投简惊的体内定位系统,当两者之间距离足够近的时候,定位器就会自动警报。
君逑没看不断震动的定位器,修长的手指直接按停了。
他只身来找投简惊,说不准到底明不明智。
就连卡登听到投简惊在考场内都很不理解。当初让投简惊入学是卡登处理的,所以他也不明白投简惊为什么还参加了考试,他只当是君逑要求或是投简惊自愿,殊不知是投简惊早已自主报了名。
君逑的视线落在高耸的岩壁时依旧淡薄,像深不见底的幽林,激不起一点情绪。没有对投简惊怎么下来的疑惑,他既不好奇投简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在乎他怎么活下来的。
这人身上的不定因素让他之前一直抱以静观其变的态度从暗处观察和监视。
但投简惊身上总是发生层出不穷的意外,伴随着未知的威胁,或许对于这样的“未知危险”直接管控才是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暗中监管只会让自己处于不利地位。他没工夫陪他耗,也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他已经对投简惊失去了耐心。
内心的烦躁并没有直接体现在君逑的表情上,只让他更加冷冽凛然。
军靴踏在软趴趴的沙地上,只造成了轻微的响动。但这响动——
已然被人捕捉到了。
黎丘落在地面上的脚步无声又迅速,机警地快速扫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脚下向着远方撤退。
常年刀尖舔血的环境让他极度警惕,几乎是一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就迅速远离,但显然这人不好打发,他提速撤退,但来人始终不紧不慢。暗自较劲中,黎丘已然落入下风。
黎丘暗骂一声。
艹……他们不可能找到他,不提——
黎丘心里啐了一声,现在显然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但他又很快蹙起眉头,没忍住想起那两个不靠谱的傻大个。
伊跌呢?
来人气息很稳,而他逃不了多久,黎丘狠狠咬了下口腔内的软肉。
妈的!赌一把了。
等君逑悠悠踱步到跌坐在地上的人身前,黎丘都垂着头,未在有任何反应。
“跑什么?”
“唔……”跌坐的人喉间发出模糊的声音,直到过了几秒,“投简惊”才惶恐地抬起头。
黎丘不知道这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来干嘛,但刨除他这边的人,那就只有那个投简惊那边的人了。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在这里躲藏了数月,就只能化作投简惊的模样来骗人。
是的,化作投简惊的样子。
“我……”
黎丘不知这人和投简惊什么关系,只好含糊带过。
“投简惊”的视线迅速扫了一眼来人的黑色作战服,还有覆盖下半张面容的作战口罩,又垂下头。
官方的人。
“我不知道是你。”
“投简惊”相当含糊地说,算是回答了君逑之前的问题。
“嗯,”君逑声音未变,不知是信还是没信,“怎么进来的?”
“我、我迷路了……别人带我进来的。”这个问题很危险,哪怕黎丘没出去,他也知道一路进来,危险不少。能活着到这的人,投简惊算一个,他面前这人,也算一个——
他很危险。
黎丘死咬着腮帮的肉站起来,四肢的肌肉开始暗暗积力。
君逑视线落到面前“怯懦”不敢直视的人身上,幽绿眸色平静又暴戾,像暴雨前的低气压,所有空气都被抽干,卷起碾碎。他看着黎丘不动声色间后退的动作,随即淡漠地挪开视线。
“走吧。”
气氛紧绷到一触即碎之前,君逑率先出声,擦过黎丘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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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丘!”伊跌揣起地上的两颗蛋,边环顾四周边喊。
“他不会找我们去了吧?”投简惊猜测,“但一路上都没看到人啊。”
伊跌和黎丘这几个月一直在一起,现在找不到人,伊跌的眼眶憋得通红,鼻子也一抽一抽的,嘴角耷拉下来,连搁在臂弯里的蛋掉出来都不知道。
幸好沙细软,投简惊连忙把地上的蛋挪开,防止被人踩到,“别着急,说不定他只是去别的地方找你儿子去了,我们等他一会。”
哪怕被安抚着坐下,伊跌表现的也很不安,就像看不到父母的孩子,哭着嚎着要跑出去找,所以当一阵细碎的响动出现时,伊跌飞速站起来,循声而去。
——但他飞奔的脚步很快顿住。
伊跌缩着头,躲回了投简惊身后。
“怎么了?”投简惊什么都不知道,就见伊跌像惊弓之鸟一样躲了起来。
“……黎丘,不是。”
伊跌语调含糊又断续,投简惊只模糊听到最后两个字,皱着眉问,“不是?什么不是?”
投简惊没能等到伊跌的回答。
“投简惊。”
声调平静,但莫名的,投简惊感受到了极大的恶意……
清冽的男声直接让投简惊浑身僵住了。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但这一瞬间,莫名感觉他像趁着铲屎官不在家捣蛋却被现场抓包的猫猫,浑身的毛都炸起来了。
做坏事被抓住小尾巴的投猫猫下意识露出了个讨好又心虚的笑容。
“帅、帅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