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是这样。”
解释完这一路的波折,贺漳终于歇了下来,接过店员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不出意料,通讯频道的另一端传来了温莎毫不留情的嘲笑:“所以,我们呼风唤雨的贺大会长在九涟抚混不下去,只能向我这个‘万恶的资本家’求助?”
“你就说你有没有办法,”贺漳累了一路,语气不由自主地恶劣起来。
温莎朝自己的行政秘书摆手,示意她关上办公室的门:“贺会长,你知道的,我的人在苍穹当地做生意也要遵从他们的法律,私藏争议人员的行为我可做不出。”
拙劣的托辞,贺漳心想,你怎么不反思反思自己个人资产里有多少是擦着《星际联邦宪法》的边赚来的?
“没有办法就算了。”
“不不不,”温莎摇头,抿了一口蒂马欧兰咖啡,思考了几秒,接着道,“虽然苍穹的事情我够不着,但我恰好认识一位热心的女士,她这两天就在九涟抚,或许可以帮到你们。”
贺漳皱起眉头。
温莎肯定没这么好心,愿意不计前嫌、不求代价地主动给他们找出路。
果然,只听终端另一头的人开口:“那位女士叫邵华茗,正好在九涟抚参加一位年轻人的葬礼,我可以给你们她的联系方式,至于能不能说服她向你们伸出援手,就看贺会长的口才了。”
“邵华茗?”贺漳冷笑一声,“你怎么不干脆让我们去找邵子濯?”
温莎放下手中的咖啡杯,轻轻摇头。
“仇恨与偏见蒙蔽了你的双眼,贺漳。邵华茗女士是一个非常明事理的人,新纪元不流行株连这一套,你不能因为几个特例,就否定所有姓邵的人。”
话虽如此,但贺漳知道温莎是故意的。在明知蔺君仪和自己都和邵家人有恩怨的情况下,那个人只是想看他被迫向仇家后人求助的烂俗戏码罢了。
不过,温莎也确实给他们指了一条出路。
“算了,我再考虑考虑。”
贺漳正想挂断,犹豫片刻,还是低声加了一句。
“无论如何,谢谢。”
通讯频道的另一端沉默许久,最终传来一阵细微如错觉的叹息声。
青文坡街道,九涟抚大剧院。
由于意外出现在画舫的三层观景台,岳鹏池被救下后就在异事局的审讯室待了整整一天。好说歹说,那群穿着深灰制服的执行者终于确认了他的各项生物指标没有异常,才放他离开。
也正是通过执行者的描述,他才知道那个客舱中的羽毛来自异端FRL-006“渡鸦”。
坐在老式汽车的后座上,岳鹏池闭上眼睛休息。
和岳津渡那种天之骄子不同,他的出身并不显赫,父母在青环区经营着一家娱乐公司,只能算是小有名气的商人,和岳氏主家的亲缘关系已经很淡薄了。尽管这个姓氏依然会带给自己美妙的优越感,但那份感觉与他自身并无关系。
或许再过几年,如果他真的做不出什么成就,那么姓岳还是姓赵钱孙李对他来说就没有区别,那群跟班也不会再那般众星捧月似的哄着自己。
他们只会觉得自己是个略有家产的废物。
偏偏岳鹏池从小就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天赋,父母对他最高的期望也不过是安安稳稳地当一个有钱的普通人,九涟抚大剧院的经营权已经是他们能留给岳鹏池最好的前途了,运作得当的话,或许还能在主家面前说上几句话。
但他觉得这样不够。
岳鹏池想像岳氏主家的人那样呼风唤雨,拥有金字塔最顶尖处的权力。
恰好那个叫岳津渡的倒霉蛋英年早逝,岳家过继旁支子的消息给岳鹏池提供了机会。尽管父母其实并不指望他能被岳氏主家看上,但他无比地希望通过这次过继,改变自己一眼望得到头的命运——他要借此去燧阳,他要站在苍穹这个舞台的中心,让所有的聚光灯照在自己身上。
然后触碰苍穹最核心的所在。
不过,一个旧历月前,自称神眷者“盖吉斯”的神秘人找上了他。
“拥有再大的权力、再多的财富,也终究要面对生老病死,何况那群傲慢惯了的人未必看得上你这个平平无奇的毛头小子,”那人戏谑地打量着他,“眼光不妨放长远一点,岳先生。”
岳鹏池当然知道受洗者教会是臭名昭著的异端组织。但这位主教给他的感觉和印象中大相径庭,他从不把那些神神叨叨的祷词挂在嘴上,而是无情而客观地将岳鹏池改变命运满腔的希望摁入现实的冷水。
可他描绘的图景也比自己原先预想的更加宏大而美好。
岳鹏池依然记得,那个潇洒穿行在灯光之下的诡谲身影,和阴影中扼住自己咽喉的手。那位大人说,哪怕是一个二级影响力异端,也可以拥有蔑视人类生命的力量,遑论七级。
是啊,财富与权力在绝对的暴力之下毫无意义,被污蔑为“异端”的高尚存在分明是超越人类自身的神迹,他们是真正的“神眷者”。
“我也可以拥有这种力量吗?”
岳鹏池听见自己在漫无边际的窒息中艰难发问。
“祂将自己的伟力平等地赐予每一个人,而能获取多少则取决于你的勇气。”
在那副宏大图景之下,岳鹏池看见了自己站在弱小生命之上的伟岸身姿。他原先对地位的追逐显得太过可笑,像是一个在琳琅满目的珠宝之中选择了棒棒糖的无知小儿。
如果受洗者口中那个伟大的神真的存在,也愿意赐予自己力量,岳鹏池会毫不犹豫地献祭上自己的信仰。他要站得比那群普通人类更高,然后把曾经俯视自己的一切踩在脚下。
可画面一转,他和那人一同站在十号画舫的二层,看着那场可笑的舞蹈表演。
“不过,这份力量同样讲究天赋。”
这位枢机主教的目光状似漫不经心地落在为首的舞者身上。
“她就比你要优秀得多。”
话音落下,岳鹏池从回忆中猛然惊醒。
他依然坐在汽车内,半晌,右手缓缓抚上后颈处的狭长伤口。
如果他不能成为那位大人唯一的选择,如果不能成为“神眷者”,那么客舱内的事件日后仍然会发生——FRL-006的威胁似乎还萦绕在耳畔。面对那种绝对的力量,一个普通人绝对没有与之对抗的资本
林鹤心那样的人也依旧会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存在,他永远只能做四世家光芒下渺小的附庸,这让他怎么甘心?
所以他必须成为“神眷者”。
就在这时,他听见司机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岳少,我们到大剧院了,剧院经理说您可以先回去休息,明天再——”
他当即打断了司机的话:“不,我去剧院,就现在。”
那个叫桂思卉的女孩就像他心里的一根刺,嫉妒伴着那句无心之语疯狂生长,岳鹏池怎么也想不到她到底怎么得了那位大人的青眼。随之而来的是恐惧,他已经望见了那个光辉灿烂的未来倒影,所以绝对不允许有人挡在自己的路上,先他一步拥有那至高无上的力量。
谁都不行。
于是,当桂思卉在剧院休息厅给其他人分蛋糕的时候,抬头看见的,就是迎面而来的岳鹏池那张阴沉的脸,剧院的经理追在他身后,满头大汗地赔笑。
其他成员见这个二世祖来了,哄然散开,生怕招惹到他,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原地没动,思考了片刻,还朝这位新东家点头致意——作为起码的礼貌。
只是在岳鹏池眼中,这无异于挑衅。
“十号画舫上,我没和你开玩笑。”
他一阵风似的径直走过了她身旁,甚至没有留下一个回应的眼神:“王经理,我不希望之后在剧院还能看见她。”
这话说的很大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剧院前厅骤然安静,桂思卉脸上的神情也淡了下来,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岳少,我想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剧院经理还在试图说服这位阴晴不定的新东家,寄希望于他的决策只是出于一时的心情不佳,,“思卉十五岁就在戏团,这六年我是看着她长大的,表演能力大伙有目共睹……”
“没事的,王叔。”
桂思卉清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他的话。
“岳先生,辞职信我已经放在您的办公室了,等明天最后一场表演完成,我就走。”
岳鹏池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对上了她无波无澜的眼神。
他突然觉得很好笑。
这一刻,剧院中其他人是怎样看他的?他们不敢站出来替这个遭遇了不公的女孩出头,只能用压抑的愤懑目光谴责他的独断与荒谬,自己作为这群人名义上的领导,却好像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自己的面容在他们的眼中是扭曲的,如同戏剧中滑稽丑恶的反派。
当然,自己这个空降者还没有站稳脚跟,出现这种局面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
但岳鹏池不是来做他们心目中的“好上司”的。
成为九涟抚大剧院的老板可不是他此行的终点。
回过神,他冷笑一声。
“那样最好。”
不顾身后众人中骤然掀起的纷纷议论,岳鹏池转身离开,可他的心底却越发不安——真的那么简单吗?把她赶走,那位大人就不会再费心关注她了?
岳鹏池的临时办公室被安排在了三楼。
大件的行李已经被托运至住处,此时的他身上只带了一个简单的背包。没有理会焦头烂额的剧院经理,岳鹏池用力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把一切吵闹与争执隔绝在外,哪怕那些喧嚣因他而起。
在房间内来回踱了几圈后,他还是拿出终端给主教大人发消息:“大人,我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成为‘神眷者’?”
岳鹏池不想再等了。
他必须尽快把那种力量掌握在手里,以免夜长梦多。
过了不知道多久,对面才敷衍般地回了他。
“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
这话等于没说。
岳鹏池磨了磨牙,有些烦躁地把终端反扣在办公桌上,泄气般倒在宽大的皮质办公椅上。
他清楚自己没有太多天赋,无论是学习、经商还是成为“神眷者”,能力始终跟不上野心,但这不意味着自己可以永无止境地忍受低人一等的感觉。
岳鹏池没有意识到,自从“盖吉斯”找上他后,自己的心态比以往更加狂热了。
“你认识SW-009?”
声音突兀地在办公室响起。
惊吓之中,岳鹏池几乎从办公椅上跳了起来,他刚才根本没有察觉到办公室中还有其他人。正想转头,一把冰冷的锐器抵上了他的后颈——恰好贴在那道尚未愈合的疤痕之上。
与面对FRL-006时相同的恐惧感再度浮上心头。
岳鹏池挪开目光,却看见另一个红发青年站在门口。他朝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指尖微动,办公室的门被彻底反锁,落下扣锁绝望的碰撞音。
怎么偏生他这么倒霉!
喉头微动,岳少爷艰难地咽下一口水,抖着嗓子应下:“……是。”
在他的身后,拿着道具匕首的浦洛瑟夫没有废话,紧接着问:“你在画舫上见到渡鸦了?发生了什么?”
那个FRL-006,岳鹏池想,他强压下心中的恼怒,只能安分地回答:“是的,他向我询问了盖吉斯主教的身份,然后就离开了。”
也就是说,渡鸦是得到答案后的这段时间内被绑架的。
“那你知道SW-009从画舫离开后去哪了吗?”
“大人他行踪莫测,我不知道。”
“你现在应该可以联系到他吧,”守在门口的纪伯伦托起下巴,“能不能打听一下那家伙把小白藏哪了?”
岳鹏池只觉得一阵屈辱。他居然被两个来历不明的人随意指使——他们甚至不是FRL-006那种神眷者!
“不可能,我不会帮你们——唔——”
在纪伯伦惊恐的目光中,浦洛瑟夫捂住岳鹏池的嘴,面无表情地用匕首挑开了他脖子上的伤口刺进去。血液再度溅出,顺着衣物晕开,有几滴甚至沾在了持刀者的脸上。撕裂般的尖锐疼痛充斥着这位人质的大脑,压抑的尖叫声却只能被封在嘴里。
匕尖几乎快要扎进岳鹏池的颈动脉,他在生死关头意识到,浦洛瑟夫下手远比先前的FRL-006狠。
杨哥怎么做这种事都不带犹豫的?
纪伯伦骨子里毕竟还是那个遵纪守法的旧纪元公民,只是想做样子威胁一下岳鹏池,没想真动手伤人,一时间愣了愣。
像是读懂了纪伯伦的想法,浦洛瑟夫抬眼解释道:“人类的法律对异端没有约束力,所以我会酌情选择更有效率的询问方式。如果他嘴巴够硬的话,我也不介意从他身上割些什么下来。”
黑发青年的语气非常平静。
尽管发言内容很有黑手党风范,但他身上没有那种手染鲜血后的戾气,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近乎冷漠的理性——浦洛瑟夫似乎真的只是认为这种方式是必要的,才如此下手。
在这一刻,纪伯伦才回忆起,浦洛瑟夫本质其实还是一个道德观念不强的星际海盗,他温和可靠的那面只会展现给“自己人”。
纪伯伦内心突然生出一阵恐惧。
这股恐惧并不针对浦洛瑟夫,而是指向那个无法真正融入进化号理念的自己。
作者打游戏抽卡歪了,这几天先去肝个保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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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