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洛瑟夫醒来的时候，刚好看见纪伯伦和渡鸦一起坐在床头柜上削苹果。
“呦，杨哥醒了，”纪伯伦用手肘顶了顶渡鸦。
大脑还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浦洛瑟夫勉力支起上半身，打量着房间内的景象。
这里看上去像是异事局的隔离宿舍，据他的了解，一般用来安置可能接触过“污染”的人员，先前的裁决号成员就住在这。
在生命之塔的时候，他那场莽撞的实验应该只有比勒尔看见，其他人大概觉得自己和纪伯伦一样当场就晕过去了。浦洛瑟夫自然不会和人主动解释这些，也就跟着假装无事发生了。
“我睡了多久？”他揉了揉太阳穴，“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纪伯伦刚想张口，就对上了渡鸦一言难尽的眼神——他这个一问三不知的旧纪元遗民，别说目前班律瑟威的星际局势，星际联邦有哪几个主要成员都没记清，还是别开口了。
“你昏迷了整整一个标准日。在这期间，受洗者异端伊莎贝拉和那个叫赞格威尔·沃利斯的人一起失踪；安托瓦尼特的救援到了，来的是洛斯里克第一军团；与此同时，抵达STS-9527的还有苍穹南岳舰队与灰塔裁决庭的人，”说到这，渡鸦啃了一口苹果，“说真的，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班律瑟威刚扛下六级异端天灾，又要同时接待三伙大人物，我都有点同情乔伊斯长官他们了。”
浦洛瑟夫接过纪伯伦抛过来的橘子，又看了他们两个一眼：“我看你们就很清闲的样子——师姐和老板怎么说，她们还在防护罩上？”
没等他说完，就听门口传来一阵叩响。
卡佳懒洋洋的声音随之出现：“我刚从隔水装置那儿下班。老板说趁安托瓦尼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我们先找机会溜了。”
闻声望去，纪伯伦突然露出了疑惑的眼神：“怎么就你一个，克里斯蒂女士呢？”
只见卡佳手里不知道为什么捧着一架巴掌大的小画框。她倚在门板上打了个哈欠，朝他们晃了晃画框，恹恹地回道：“这儿呢。”
渡鸦和纪伯伦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莱茵熟悉的声音从画框中传出：“搭防护膜和远程精神控制的消耗比较大，原来的那副人造人身体支撑不住，现在只好用本体和你们见面，见笑了。”
渡鸦、纪伯伦：“……？”
“冒昧问一句，”渡鸦犹豫着开口，“您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无论是通过临时防护膜还是当时的远程精神控制，他都不太能够判断出莱茵的具体异变方向。就连那副画框里也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风景画，看不出什么异样，渡鸦实在搞不清楚。
“是某种孢子繁殖的菌类，”莱茵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我的异端能力就基于这些孢子而产生。并且在这些年的研究中，我也意外发现了一些比较有趣的孢子用法，比如生物体的寄生，空气传播扩散，以及合成生物质等等，具体如果你们感兴趣可以——”
“不了，”渡鸦回想起了收容中心的异端学课程，被作业支配的恐惧再度浮上心头，“我的专业知识不足以理解更具体的原理，像现在这样大致了解一下就好。”
他对知识的好奇大多数情况下仅限于自己的专业领域。但凡自己真能对异端学产生兴趣，渡鸦当初也不会报历史系。
画框中发出一声轻笑，莱茵没有点破他。
“接下来怎么办？”浦洛瑟夫适时地开口，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洛斯里克、苍穹和灰塔现在都注视着班律瑟威，加上进化号被毁，我们想离开班律瑟威应该很难。”
画框中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回答了他：“这点不用担心，在来看你们之前，我和卡佳去见了蒙萨莉·奥克特纳——也就是那位塔薇亚局长的母亲，如今的奥克特纳家族主事人，洛斯里克执政院十二位大执政官之一。我和她还算有点交情，加上我们这次确实帮了班律瑟威大忙，她答应我，洛斯里克异事总局那边可以对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苍穹和灰塔的人先一步离开，她会送我们一辆曲率驱动艇。”
值得一提的是，应莱茵的要求，曲率驱动艇的费用将全部从梅尔维尔·乔伊斯先生的工资里扣，但那就是后话了。
说到这，纪伯伦心中还是有不少疑惑：“苍穹的人……算了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但为什么那个灰塔也派了人过来？”
“造成异端天灾的异端一共有三个。除去当时生命之塔上的受洗者成员SW-092‘画皮’和那个叫伊莎贝拉的女孩，还有一个SW-087‘血镜’，他在那之前就已经被那位岳组长先一步击杀。不过这家伙实际上归属于另一个组织，渡生榭——由来自灰塔的叛逃异端组成的团伙。所以灰塔裁决庭是冲着这家伙来的。”
这一次，解答他问题的是看上去昏昏欲睡的卡佳——纪伯伦总觉得她睡着了，可她总是在某些场合突然开口，默默提醒他，这位钢铁般威武的女士其实一直在听。
画中的莱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对着众人补充了一句：“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浦洛瑟夫正好剥完了手上的橘子。
“来的路上，我们遇到了塔薇亚和梅尔维尔。他们提到，这次的异端天灾的初步评估结果为六级。这点没有异议，只是在异事局登记时出现了一个很古怪的情况——‘须臾’自动往‘须臾之书’里加入了两个新的异端编号：FRL-007，‘水母’，以及……”
声音在此处稍稍停顿。
“FRL-008，‘纪伯伦’。”
咣当——
纪伯伦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闻声掉在地上。
“怎，怎么还有我的事？”这个红发青年顿时咋呼道，“我怎么也被认定为异端了？”
躺在床上的浦洛瑟夫就要淡定许多：“应该是和我类似的情况，未异化类特殊异端。”
“恭喜，”渡鸦的语气听上去带着不合时宜的幸灾乐祸，“现在异端学教材上也要为你单开一段了，纪伯伦。”
卡佳也不嫌事大地添了一句：“这样就很不错——进化号全员都是FRL类了，听上去很团结。”
画框没有出声，但浦洛瑟夫觉得，如果老板的躯体还在，估计也会笑出来。
其实这也是很好理解的事，作为旧纪元遗民的纪伯伦，对新纪元人类而言，当然属于“异端”。
不过浦洛瑟夫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待房间中的笑声渐息，画框才再一次出声说话：“那么，既然现在所有的进化号成员都在这了，我们需要讨论一个问题——接下来，我们去哪？”
捧着画框的卡佳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猜您其实已经想好了，只等征求我们的意见吧？”
“嗯哼，”莱茵居然直接应下了，“洛斯里克这段时间的局势估计会很复杂，我不想掺和那帮心眼比星星多的家伙之间的麻烦。所以我想了一下，眼下最好的办法，是去苍穹。”
纪伯伦看向了旁边的渡鸦，而对方也不出意外地显露了几分惊讶。
“当然，我主要是担心渡鸦同学是否有所顾虑，”莱茵也很痛快地承认了这一点，“虽然不用太担心有熟人认出你的外表，但心理上可能确实不太好过得去。如果你实在不想回苍穹，我也可以考虑其他——”
出乎意料地，渡鸦没有太多纠结就给出了他的答案：“我没有意见，克里斯蒂女士。”
他并没有莱茵所说的那种心理障碍，恰恰相反，他还挺想回去看看的。哪怕不能和家人相认，确认他们的生活不会被自己影响太多也好。
“不过，以苍穹为目的地，应该不只是这个原因吧？”浦洛瑟夫比其他人想得更多一些，也毫不避讳地提问了出来，“我猜和班律瑟威的事有点关系。”
一个标准时前。
简单给莱茵和卡佳解释完了情况，塔薇亚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毕竟安托瓦尼特的大人物们还等着她的汇报，哪怕她姓奥克特纳，身为班律瑟威异事局的局长，该完成的职责还是需要好好完成的。
梅尔维尔原本也想跟着离开，但卡佳皮笑肉不笑地拦下了他，随后，莱茵温和的嗓音从画框中飘出：“乔伊斯先生，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这位执行科科长闻言心头一紧。
当然，知道自己早晚躲不过这场对话，梅尔维尔也非常识相，对她们露出一个歉疚的微笑。
“关于进化号的事，我很抱歉——”
莱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我对于你想做的事情不感兴趣，乔伊斯先生。洛斯里克以后怎么变革，也与我这个异端没有关系。”
梅尔维尔愣了一下。
“我只想知道，那个与你合作的X组织，他们的来历。”
“没错，”莱茵赞许的声音从画框中传出，“还记得那个叫赞格威尔的家伙，以及谋划收容失效事件的X组织吗？根据我在收容中心的调查，以及对某个‘相关人员’的询问得知，赞格威尔是这个X组织的高层，他们的组织名称是‘黎明商会’。洛斯里克境内有一部分他们的产业，但最核心的据点应该在苍穹境内。”
她的声音微不可察地冷了几分。
“进化号的账，我需要和他们好好算一算。”
与此同时，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艘不起眼的客运星舰混入了离开班律瑟威的舰队之中。
伊莎贝拉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张脸。她下意识出声：“爸爸？”
先前跟在贺漳身后的洛斯里克男子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把一碗拌匀的粥递到了她的手里，然后揉了揉她有些凌乱的蓝色短发，仿佛一位真正的慈父。
“瓦伦和秋呢？”
男子收回了自己的手，神色不变地回道：“他们遇到了一些事情，先离开了，就像我之前那样。”
听见他的话，伊莎贝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就没有再问下去了。她现在确实饿了，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那瓦伦和秋肯定是没事的。
孩子的心思总是很纯粹。
安顿好自己的女儿，男子便离开了舱房。
“她以后要是知道了真相，会不会恨你？”
贺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男子的身边，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像是闲聊一般问道：“赞格威尔一回来就和我骂你，说你心狠。”
“我无所谓。”
贺漳叹了一口气：“艾略特，我有时候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无论是借洛斯里克军方除去玫瑰星云的受洗者基地，还是借班律瑟威天灾除去SW-087和SW-092，艾略特·鲁伯特在这些事情中给贺漳的感觉更像一个冷酷的阴谋家，而非一个学者。就像他不在意曾经的老师莱茵·克里斯蒂如何作想，他同样不在意视他为朋友的瓦伦和秋怎么想他——反正他们已经死了。
艾略特没有理会贺漳的想法，把话题生硬地转开：“接下来我们回苍穹？蔺君仪没有意见？”
“他当然没有意见，”这位商会会长如是说，“或者说，他巴不得早点回去。”
“为什么？”艾略特虽然并不清楚这位SW-015的过往，但他隐约能感觉到，苍穹对蔺君仪来说大概是一片不堪回首的是非之地。他当初可是宁愿隐姓埋名在洛斯里克当流民，也不愿意回苍穹的。
贺漳托着自己的后脑勺，漫不经心地随口道：“他说快到年底了，按苍穹的规矩，可以好好算一算账了。”
“毕竟，那是一笔相当麻烦的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