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导演、编剧、制片、其他主要演员依次落座，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有意无意地聚焦在长桌两端——那两个气场迥异却同样夺目的女人身上。
萧绮坐在靠近门边的位置，背脊挺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长桌另一端那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她身上逡巡，带着审视，带着玩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凌迟。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剧本，手指用力地攥着纸张边缘，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了，各位老师都到齐了，我们《心轨》项目的第一次剧本围读会，现在开始。”导演是个中年女性，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首先欢迎两位女主角，沈墨，饰演顾微。萧绮，饰演林知遥。希望大家未来几个月合作愉快，共同创作出优秀的作品。”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萧绮低着头，能感觉到沈墨那边投来的、带着各种意味的视线。她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开始吧，从第一场开始。”导演发话。
围读开始。其他角色的演员依次念着台词，声音或平稳或投入。萧绮努力将自己的全部心神沉浸在林知遥这个角色里——一个内向、敏感、背负着过往秘密的书店店员。这某种程度上是她自己的保护色。
轮到沈墨了。她饰演的顾微，是一个自信、耀眼、带着几分侵略性美丽的摄影师。
沈墨的声音响起，不再是刚才门口那带着慵懒嘲讽的语调，而是完全进入了角色状态。她的声音清澈透亮，带着恰到好处的情绪张力，将顾微初次遇见林知遥时的那种好奇、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吸引，演绎得淋漓尽致。
专业，无可挑剔的专业。甚至比萧绮预想的还要好。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毫米——也许，沈墨也只是在专业地完成工作？
很快，轮到萧绮和林知遥的台词。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林知遥应有的怯懦和疏离：“对不起，这本书……是非卖品。”
她的台词刚落，沈墨（顾微）立刻接上，语气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非卖品？就像你的人一样，看起来很难接近的样子？”
剧本里确实有这句台词。但从沈墨嘴里说出来，配合着她此刻投向萧绮的、那毫不掩饰的探究目光，这句话仿佛被赋予了双重含义，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萧绮刚刚筑起的脆弱防线。
萧绮的心脏猛地一跳，台词卡在喉咙里，差点接不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根在发烫。她猛地低下头，避开沈墨的视线，几乎是凭着本能念出了下一句台词：“你……误会了。”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围读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每当顾微和林知遥有互动台词时，这种无形的交锋就变得格外激烈。
沈墨似乎总能找到方式，让那些剧本上的文字变得“意味深长”。
念到顾微开始试探性地靠近林知遥的戏份时，沈墨的语调会刻意放慢，带着一种黏着的、蛊惑人心的味道：“林小姐，你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越是这样，就越是让人……想靠近，想看看你冰冷外表下，到底藏着什么？”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滑过萧绮微微颤抖的手指。
萧绮只能死死攥着剧本，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念着林知遥拒绝的台词，但那份抗拒在沈墨强大的气场和刻意渲染的暧昧下，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像是在欲拒还迎。
念到一场争吵戏，顾微质问林知遥为何总是逃避真心。沈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几乎能刺穿人灵魂的穿透力：“躲？你除了躲还会什么？林知遥，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还是怕你自己心里那只不敢放出来的怪物？！”
这一句，几乎就是五年前那个夜晚之后，萧绮内心最真实的写照！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萧绮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入沈墨那双燃烧着复杂火焰的眼眸——那里面有顾微的愤怒，似乎更有着沈墨本人积压了五年的质问和痛楚！
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爆发出无形的火花。
萧绮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准备好的台词忘得一干二净。她就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墨，看着她眼中那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情绪。
“咔。”导演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丝疑惑，“萧绮？台词？”
萧绮猛地回过神，像是溺水的人被打捞上岸，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对…对不起导演，我…我忘词了。”她慌乱地低下头，手指颤抖地翻着剧本，不敢再看沈墨一眼。
她能感觉到沈墨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了然的嘲讽。
围读会后，紧接着是表演工作坊。目的是让演员们更快地熟悉角色和彼此，尤其是培养两位女主角之间的默契。
表演指导老师设计了一系列的互动练习。其中一项是“眼神对视”——两人一组，近距离凝视对方的眼睛一分钟，不允许说话，只能通过眼神传递情绪。
毫无疑问，萧绮和沈墨被分到了一组。
当沈墨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离萧绮只有半臂距离时，萧绮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抽空了。她能闻到沈墨身上清冷的香水味，能看到她卷翘的睫毛和瞳孔深处自己的倒影——那个惊慌失措、无所遁形的自己。
“开始。”老师下令。
萧绮被迫抬起眼，迎上沈墨的目光。那目光深沉如潭，里面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也不敢读懂的情绪：有审视，有嘲弄，有势在必得的掌控欲，似乎还有一丝被深深压抑的……痛楚和渴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萧绮试图维持冷漠，试图用林知遥的外壳保护自己，但在沈墨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显得可笑而徒劳。她的心跳如擂鼓，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眼神开始慌乱地闪烁，想要逃离。
沈墨却始终稳稳地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甚至微微眯起了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危险的弧度，仿佛很享受她此刻的狼狈和挣扎。
另一项练习是“即兴情景模拟”。老师给出一个情景：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方心怀愧疚，一方余怒未消。
场景刚一设定，萧绮的心就沉了下去。
沈墨几乎瞬间就进入了状态。她向前一步，强大的气场瞬间将萧绮笼罩。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种冰冷、失望、又带着钩子的眼神死死盯着萧绮，仿佛真的在看一个离别多年、欠她一个解释的恋人。
萧绮被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愧疚感如同实质，将她牢牢捆缚。
“即兴！说话！反应！”老师在旁边催促。
沈墨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千斤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萧绮的心尖上：“这么多年……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这不是顾微的台词，这分明是沈墨的质问！
萧绮浑身一颤，眼眶瞬间就红了。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解释？道歉？她有什么资格？
见她不答，沈墨眼底的冰冷更甚，她又逼近一步，几乎贴到萧绮面前，声音压得更低，却更刺骨：“还是说，你早就习惯了当逃兵？习惯了一走了之，用钱来打发一切？”
“我不是……”萧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不是什么？”沈墨挑眉，语气陡然变得尖锐，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不是逃兵？那是什么？嗯？我的好、姐、姐？”
最后三个字，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够了！”
萧绮猛地尖叫出声，声音破碎而尖锐，带着明显的哭腔。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公开的、精准的、刀刀见血的凌迟。她猛地推开沈墨（虽然根本没推动），踉跄着后退几步，脸色惨白如纸，眼泪终于失控地夺眶而出。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愣愣地看着情绪失控的萧绮和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却眼神幽深的沈墨。
“对…对不起……”萧绮捂住嘴，防止自己哭出声，语无伦次地对着导演和工作人员的方向鞠躬，“我……我不太舒服……对不起……”
她再也顾不上任何体面和规矩，像是身后有恶鬼追赶一样，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排练室。
走廊里空无一人。萧绮凭着本能找到洗手间，冲进最里面的一个隔间，反锁上门。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瞬间土崩瓦解，她沿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声。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已经习惯了背负着愧疚活下去。可当沈墨就这样出现在面前，用那种冰冷又炽热的目光看着她，用那些裹挟着真实情绪的台词和质问一刀刀割开她的伤口时，她才知道，那一切从未过去。那些痛楚、愧疚、自我厌弃，还有……还有那些被她深埋的、不该有的情愫，从未消失，只是在暗处发酵，变得愈发汹涌，足以将她彻底淹没。
她哭得不能自已，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绝望里，丝毫没有察觉到，洗手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双精致的高跟鞋，踩着无声却充满压迫感的步伐，一步步走了进来。
脚步声在隔间外停下。
一片死寂中，门外，响起了那个她此刻最恐惧、最不想听到的声音。那声音清晰，冰冷，带着一丝残忍的嘲弄和毋庸置疑的掌控感，穿透了单薄的隔间门板，狠狠砸在她的耳膜上：
“躲？你以为把门锁上，就真的能躲得掉吗？”
“萧绮，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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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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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剧本之下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