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的雨季漫长而粘腻,空气仿佛能拧出水来。廉价公寓的铁皮屋顶在暴雨的敲打下发出沉闷的鼓点,像极了萧绮日复一日、疲惫不堪的心跳。
便利店收银台前,萧绮麻木地扫描着商品,手指因为长时间重复动作而僵硬酸痛。午后的客流稀少,老板娘尖锐的嗓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挑剔着她摆放货架不够整齐,抱怨着天气影响了生意。萧绮低着头,沉默地听着,将所有的不满和疲惫都压缩进一个“嗯”字里。她需要这份工作,需要这份微薄的薪水来支付下周的水电费和沈墨下个月要买的参考书。
“萧绮!”餐馆老板洪亮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今晚有婚宴包场,人手不够,你早点过来帮忙!六点,别迟到!”
“老板,我晚上有家教课……”萧绮试图争取,声音干涩。
“家教课推了!婚宴重要!工钱双倍!”老板不耐烦地打断,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萧绮靠在冰凉的货架上,闭了闭眼。双倍工钱……她无法拒绝。这意味着沈墨可以买那双她看了很久、却一直没舍得开口的运动鞋了。她迅速给家教的学生家长发了条道歉信息,承诺下次补课,然后继续手头的工作,只是动作更加沉重了几分。
傍晚,大雨滂沱。萧绮穿着餐馆油腻的围裙,在杯盘狼藉的后厨和喧嚣吵闹的宴会厅之间穿梭。婚宴的气氛热烈,新人的笑容幸福洋溢,宾客们推杯换盏。这一切的繁华与喧嚣,像隔着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地与萧绮无关。她只看到堆积如山的脏盘子,只闻到油烟和食物残渣混合的浑浊气味,只感到小腿因长时间站立而传来的阵阵刺痛。
一次上菜时,她端着沉重的汤盆,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晃。滚烫的汤汁瞬间泼洒出来,大部分浇在了她自己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小部分则溅到了旁边一位女客华丽的白色晚礼服裙摆上。
“啊——!我的裙子!”女客尖声惊叫起来,看着裙摆上迅速晕开的油渍,花容失色。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萧绮顾不上自己手臂的灼痛,连声道歉,脸色煞白。她知道这条裙子价值不菲。
经理闻声赶来,对着萧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怒斥,又忙不迭地向女客赔礼道歉。最终的结果是,餐馆不仅要赔偿女客裙子的清洗费(或部分赔偿),萧绮当晚的双倍工资也被扣光,还要承担部分赔偿费用。
“明天你不用来了!”经理铁青着脸,最后丢下一句。
萧绮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餐馆的。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浇在她滚烫的手臂上,带来短暂的麻痹感,却浇不灭心头的冰冷和绝望。失去了一份重要的兼职,还要赔钱……她站在昏暗的巷口,看着眼前模糊的雨幕,第一次感到一种灭顶的无助。曼谷璀璨的霓虹灯在她眼中扭曲变形,像一张巨大的、嘲笑着她的网。
手臂的刺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倒下,沈墨还在家里等她。她裹紧了单薄的外套,冲进雨幕,朝着那个唯一能称之为“家”的狭小蜗居跑去。
回到家,沈墨已经睡了。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内侧,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萧绮轻手轻脚地走进狭小的卫生间,打开灯。昏黄的灯光下,她看到自己手臂上被烫红了一大片,有些地方甚至起了细小的水泡,火辣辣地疼。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一遍遍冲着伤处,试图缓解那钻心的灼痛。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眼神空洞,写满了疲惫和茫然。
第二天是周末。萧绮手臂的烫伤让她无法去做便利店的工作,只能请假。赔偿餐馆客人的事情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她翻出自己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计算着仅剩的存款,离需要赔偿的金额还差一大截。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坐立不安。
下午,门铃意外地响了。萧绮疑惑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竟然是昨天那位被泼了汤汁的女客——婚纱店的老板娘,林姐。她今天穿着一身得体的套装,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萧小姐?你好,没打扰吧?”林姐的声音很温和。
萧绮愣住了,随即紧张起来:“林…林姐?您好!快请进!昨天的事,真的非常非常抱歉!赔偿的钱,我…我正在想办法……”她语无伦次,以为对方是来催债的。
“别紧张,别紧张。”林姐走进狭小的客厅,环顾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萧绮手臂包裹的纱布上(萧绮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和同情。“我不是来要钱的。昨天的事,也不能全怪你,餐馆地面滑,人多手杂。”她把纸袋放在桌上,“喏,这是给你带的烫伤药膏,效果很好的。还有,”她顿了顿,看着萧绮,“我看你昨天手臂也烫得不轻,现在工作也丢了?”
萧绮低下头,鼻子有些发酸,轻轻“嗯”了一声。
“唉,都不容易。”林姐叹了口气,目光在萧绮脸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萧小姐,恕我冒昧,你……有没有兴趣,赚一笔快钱?可能比你在餐馆端盘子要轻松点。”
萧绮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疑惑和警惕:“快钱?林姐,我……”
“别误会。”林姐笑了,摆摆手,“是这样,我的婚纱店呢,最近想更新一批宣传册和网站图片,需要拍新的模特照。原来的模特临时有事来不了。我看你……气质很特别。”她上下打量着萧绮,眼神变得专业起来,“虽然瘦了点,脸色也不太好,但底子非常好,五官很立体,尤其是眼睛,有种……故事感。而且,你身上有种很矛盾的气质,脆弱又倔强,很吸引人。这种气质,拍婚纱照的‘待嫁新娘’主题,说不定能拍出不一样的感觉。”
拍婚纱照?当模特?萧绮完全懵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她下意识地摇头:“不行的,林姐,我没拍过,我不会……”
“不用你会什么,有摄影师指导你,你只需要站在那里,按照要求做表情和动作就行。”林姐打断她,语气带着商人的精明和一丝不容拒绝,“而且,这次的拍摄费用,可以抵掉你昨天需要赔偿的裙子费用,另外我再付你一笔不错的酬劳。怎么样?考虑一下?就当帮我一个忙,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
抵掉赔偿,还有酬劳……萧绮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简直是天降的救命稻草。她看着林姐真诚(或者说,是商人式的诚恳)的眼神,又想到空空如也的钱包和沈墨需要的新鞋,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生存的压力,让她别无选择。
“好…好吧,林姐,我试试。”萧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豁出去的决心。
拍摄安排在两天后,林姐自己的婚纱店里。当萧绮穿上那件林姐为她挑选的、缀满精致蕾丝的抹胸缎面婚纱时,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华服包裹、却依旧难掩憔悴和不安的自己,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恍惚和不真实感。雪白的头纱垂落,遮住了她一部分视线,也仿佛隔开了她与那个在餐馆后厨、在便利店收银台挣扎的萧绮。
影棚的灯光炽热而炫目。摄影师是个留着长发的年轻男人,看起来有些艺术家的不羁。他起初对林姐找来的这个“素人”模特并不抱太大期望,只是例行公事地指导着动作:“头抬一点…眼神看这边…手放松,想象你在等你的爱人…”
萧绮僵硬地站着,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她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华丽的衣服和刺眼的灯光裹挟着,无所适从。摄影师拍了几张,皱着眉摇头:“不行,太僵硬了,没有感情。放松点,姑娘,想想美好的事情。”
美好的事情?萧绮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的,是沈墨小心翼翼端上那碗糊粥的样子,是她扑在自己怀里放声大哭时滚烫的泪水,是她偶尔在睡梦中露出的、毫无防备的安宁侧脸……还有母亲温柔的笑容。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复杂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无意识地抿紧,那是一种混杂着脆弱、坚韧、隐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的神情。她没有看镜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带着一种破碎又倔强的美丽。
“Perfect!就是这样!别动!”摄影师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瞬间,快门声疯狂响起。
拍摄持续了几个小时。萧绮渐渐在摄影师的引导下放松了一些,虽然大部分时间依旧拘谨,但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带着故事感的脆弱与坚强,反而成了最打动人的部分。林姐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就在拍摄接近尾声,萧绮换下婚纱,穿上自己洗得发白的旧T恤和牛仔裤,准备离开时,一个穿着时尚、戴着墨镜、气场十足的女人走进了影棚。她是来找林姐谈事情的。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正在收拾东西的萧绮,脚步突然顿住了。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锐利而充满兴趣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萧绮,像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艺术品。
“林老板,这位是?”时尚女人指着萧绮,饶有兴致地问林姐。
“哦,陈小姐来啦。这是萧绮,今天临时帮我拍宣传照的模特。”林姐笑着介绍,又转向萧绮,“萧绮,这位是陈薇陈小姐,是星耀传媒的经纪人,可是大人物呢。”
经纪人?星耀传媒?萧绮对这些名词感到陌生又遥远,她只是拘谨地朝陈薇点了点头:“陈小姐好。”
陈薇没有理会林姐的客套,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萧绮脸上、身上扫视,带着毫不掩饰的专业审视。她走近几步,甚至伸手轻轻抬了抬萧绮的下巴,仔细端详她的五官轮廓和骨相。
“素颜?底子真不错。”陈薇喃喃自语,眼神越来越亮,“刚才换衣服前,穿婚纱那状态我瞥了一眼……那种矛盾感,脆弱又倔强,清冷里带点不自知的艳……太有辨识度了!镜头感怎么样?”她转向摄影师。
摄影师立刻来了精神:“陈姐,绝对有潜力!刚开始是有点放不开,但后面抓到了几个瞬间,绝了!尤其是那种带着点故事感的忧郁和坚韧,不是那种流水线能培养出来的!”
陈薇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她直接掏出一张名片,塞到还有些懵懂的萧绮手里。
“萧绮是吧?我是星耀传媒的陈薇。有没有兴趣进娱乐圈?演戏,拍广告?”陈薇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力,“以你的条件,稍微包装一下,绝对能红!比你打零工赚得多得多,能让你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娱乐圈?演戏?萧绮握着那张烫金的名片,感觉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本能地感到抗拒和不安。那个五光十色的名利场,对她来说太过遥远和复杂,充满了未知的风险。她只想安安稳稳地养活自己和沈墨,完成学业。
“谢谢陈小姐,我……我没想过这些,我还要读书……”萧绮下意识地拒绝,声音带着犹豫。
“读书和演戏不冲突!很多艺人都是学生。”陈薇立刻打断她,语速飞快,“机会就在眼前!错过了可就没有了!想想看,你能赚到足够的钱,让你和……”她目光扫过萧绮洗得发白的衣服和略显寒酸的双肩包,“让你在乎的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不用再挤在这种地方,不用再看人脸色打零工!”
“更好的生活”……这几个字精准地击中了萧绮内心最深的渴望。她想到了沈墨需要的新鞋,想到了下学期的学费,想到了那个永远算着钱过日子的窘迫。陈薇描绘的前景像海市蜃楼,充满了诱惑,却也让她感到本能的恐惧。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萧绮最终没有把话说死。
回到家,萧绮把名片递给沈墨,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沈墨的眼睛在听到“经纪人”、“娱乐圈”、“赚很多钱”时,一点点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辰。
“姐姐!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沈墨激动地抓住萧绮的手,小脸因为兴奋而泛红,“去啊!为什么不去?姐姐你这么漂亮,肯定能当大明星!到时候我们就有钱了!可以住大房子,吃好吃的,你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看着沈墨眼中纯粹的、充满憧憬的光芒,萧绮内心的天平剧烈地倾斜了。是啊,如果真能赚到更多的钱,沈墨就不用跟着她吃苦了,可以穿漂亮的衣服,上更好的学校……她那些因为现实压力而不得不搁置的梦想,似乎也有了实现的可能。
“可是……那个圈子,听说很复杂。”萧绮说出自己的担忧。
“怕什么!姐姐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应付的!”沈墨握紧了小拳头,给她打气,“而且,有我在呢!我会保护姐姐的!” 少女天真的话语带着一种盲目的信任和勇气。
萧绮看着沈墨认真的小脸,心头一暖,那些复杂的顾虑似乎也被冲淡了一些。也许……真的可以试试?为了墨墨,为了这个“家”?
几天后,萧绮在陈薇锲而不舍的电话攻势下,带着沈墨一起去了星耀传媒。公司规模不大,在一栋普通的写字楼里,远没有萧绮想象的那么金碧辉煌。陈薇热情地接待了她们,拿出了一份经纪合约。
合约条款密密麻麻,萧绮看得头晕眼花。陈薇在一旁口若悬河地解释着公司的资源、未来的规划、分成比例(公司抽成比例不低,但对新人来说似乎也常见)。她重点强调了公司会负责萧绮的形象包装、培训,并承诺尽快给她安排试镜和广告拍摄。
“初期可能收入不会特别高,但绝对比你打零工强得多!而且一旦有作品出来,身价就不一样了!”陈薇信誓旦旦。
萧绮仔细地看着合约,尤其是关于工作时间、学业保障、解约条款的部分。她指着一条“必须服从公司合理的形象管理和工作安排”的条款,谨慎地问:“如果……有些工作我不想接呢?”
陈薇笑了笑:“放心,我们会尊重你的个人意愿,也会考虑你的学业。但艺人嘛,有时候为了发展,必要的牺牲还是要有的。放心,姐不会坑你!”她拍着胸脯保证。
沈墨在一旁听得似懂非懂,但看到姐姐犹豫,她悄悄拉了拉萧绮的衣角,小声说:“姐姐,签吧。我相信你一定能行的!我们以后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最终,在沈墨期待的眼神和陈薇描绘的美好蓝图下,萧绮在那份为期五年的经纪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落笔的那一刻,她感觉像是签下了一份卖身契,又像是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世界的大门。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为了怀里这张写满憧憬的小脸,为了那渺茫却诱人的“更好的生活”,她愿意去赌一把。
签约星耀传媒后,生活确实开始悄然改变。
陈薇的承诺并非完全空谈。很快,萧绮接到了几个平面广告拍摄的工作。虽然不是什么大品牌,但酬劳确实比她打零工高了不少。第一次拿到拍摄报酬时,厚厚的一沓泰铢握在手里,萧绮感觉有些不真实。她第一时间去商场给沈墨买了那双心心念念的运动鞋。
当沈墨放学回家,看到鞋盒时,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她迫不及待地穿上新鞋,在狭小的客厅里蹦跳着,脸上绽放出久违的、属于少女的灿烂笑容:“姐姐!好舒服!谢谢你!”
看着沈墨开心的样子,萧绮心里那块沉重的大石头似乎松动了一些,涌起一丝苦涩的欣慰。钱,确实能解决很多问题。
随着小广告的播出和杂志内页的出现,萧绮那张带着独特清冷疏离感的面孔,开始零星地出现在一些人的视野里。偶尔走在街上,会有人对她投来好奇或欣赏的目光。陈薇开始安排她参加一些表演基础培训课,也带她去参加过几次小剧组的试镜,虽然目前还没拿到有台词的角色,但至少,她开始接触这个光怪陆离的圈子。
收入相对稳定后,萧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房子。她们搬离了那个阴暗潮湿的老旧公寓,在距离原来住处不远的地方,租下了一间稍大、带独立小阳台的一居室。虽然依旧不算宽敞,但至少干净明亮,有了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沈墨也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小书桌。
搬家那天,沈墨像只快乐的小鸟,在新房间里跑来跑去,摸摸干净的墙壁,看看窗外不算繁华但整洁的街景,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萧绮看着她雀跃的背影,忙碌收拾的疲惫也仿佛减轻了许多。她小心翼翼地将母亲和沈叔叔的合影,郑重地摆放在新房间唯一的小柜子上。
日子似乎朝着更好的方向滑行。萧绮的学业没有落下太多,她像挤海绵一样挤出时间学习。沈墨升入了初中,学业压力增大,但性格似乎开朗了一些,偶尔会和萧绮分享学校里的趣事。萧绮依旧会接一些拍摄工作,收入虽不稳定,但维持两人的基本生活和学业开销已不再捉襟见肘。
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透过新公寓的小阳台洒进来,暖洋洋的。萧绮刚结束一个洗发水广告的拍摄回来,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沈墨坐在小书桌前写作业,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萧绮感觉到沈墨似乎停下了笔。她睁开眼,看到沈墨正站在她的衣柜前,好奇地打开柜门。里面挂着几件公司为拍摄准备的、稍微像样点的衣服,还有一双陈薇硬塞给她、让她“提升品味”的黑色细高跟鞋。
沈墨拿起那双高跟鞋,眼神里充满了新奇和向往。她脱下自己的拖鞋,小心翼翼地将脚伸了进去。鞋子对她来说太大了,后跟空出一大截。她扶着墙,笨拙地尝试着站起来,身体摇摇晃晃。
“小心点!”萧绮忍不住出声提醒。
沈墨却像没听见,她努力地站稳,对着衣柜门上的穿衣镜,模仿着电视里看到的模特,努力地挺起胸,微微扬起下巴。阳光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肢和开始发育的、初具曲线的身体轮廓。宽大的T恤领口滑落,露出一小段白皙精致的锁骨。那张褪去了孩童稚气、逐渐显露出青春姣好模样的脸庞,在午后的光线下,晕染着一种介于青涩与妩媚之间的动人光泽。
萧绮靠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前的沈墨,不再是那个扑在她怀里无助哭泣的小女孩了。时间像无声的溪流,悄然带走了稚嫩,沉淀下属于少女的独特风致。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欣慰、怜爱和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悸动,像藤蔓一样悄然爬上萧绮的心头。那悸动带着热度,让她心跳微微加速,却又像细小的电流,带来一阵莫名的恐慌。
她想起了曼谷初来时那个雨夜,沈墨无意识蹭进她怀里的感觉;想起了沈墨穿着睡裙吹头发时,水珠滑落的颈项;想起了无数个凝视沈墨睡颜时,心头掠过的陌生波澜……那些被她刻意压制、用“姐妹之情”和“监护人责任”强行包装的情绪,此刻在沈墨穿着她高跟鞋、努力挺直背脊的剪影前,变得无比清晰,也无比危险。
就在这时,沈墨一个重心不稳,“哎呀”一声轻呼,身体朝旁边歪倒。萧绮几乎是本能地弹起身,一个箭步冲过去,稳稳地扶住了她。
肌肤相触的瞬间,少女手臂温软的触感和身上淡淡的馨香,像电流般窜遍萧绮全身。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
沈墨站稳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姐姐,这鞋子好难穿啊。”她脱下高跟鞋,光脚踩在地板上,笑容依旧天真明媚。
萧绮却不敢再看她,慌乱地移开视线,喉咙有些发干:“别…别乱动我的东西。快去做作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墨“哦”了一声,乖乖地坐回书桌前。
萧绮站在原地,看着窗外曼谷繁华的街景,阳光刺眼。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窒息。平静的水面下,危险的暗流正在涌动,她自己内心那扇紧闭的门扉,似乎也被某种力量撬开了一条缝隙,透进让她既渴望又恐惧的光。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继续流淌。萧绮的小广告拍摄渐渐多了一些,在本地小范围内积累了一点知名度,甚至在一个低成本网剧里拿到了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小配角。收入虽然谈不上丰厚,但足够让她们的生活维持在一个相对安稳的水平。沈墨也顺利升入了高中,学业更加繁忙,个子也抽高了不少,几乎要赶上萧绮了。
萧绮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内心的平衡。她努力扮演着“姐姐”和“监护人”的角色,加倍地对沈墨好,试图用这种付出和关爱来抵消内心深处那日益滋长、让她感到罪恶的情愫。她给沈墨买最好的参考书,关心她的每一次考试成绩,留意她喜欢吃什么,尽量满足她合理的需求。只是,她开始更加刻意地回避与沈墨的肢体接触,晚上睡觉时,两人中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
沈墨似乎并未察觉姐姐内心的惊涛骇浪。她享受着萧绮无微不至的关心,也习惯了姐姐偶尔的疏离。她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业中,成绩名列前茅,成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只是,在夜深人静,看着姐姐背对着她熟睡的身影时,少女的心湖也会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涟漪。她依赖萧绮,感激萧绮,但这份感情,似乎也悄然掺杂了更多复杂的东西——一种想要靠近、想要独占的渴望,一种对姐姐过分关注自己而产生的隐秘欣喜。她将这归结于对“唯一亲人”的深厚依恋。
命运的齿轮,在沈墨十八岁生日那天,彻底失控。
那是一个闷热的夏夜,空气粘稠得仿佛凝固。为了庆祝沈墨成年,也为了犒劳两人这些年共同走过的艰辛,萧绮难得地“奢侈”了一次。她在新公寓的小阳台上布置了简单的彩灯,买了沈墨爱吃的披萨和炸鸡,还破例买了一瓶价格适中的红酒。
摇曳的彩灯下,气氛轻松而温馨。沈墨显得格外兴奋,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对未来的憧憬。萧绮看着她青春洋溢的笑脸,心里充满了感慨和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复杂欣慰。两人都喝了点酒。红酒的度数不高,但对于平时几乎滴酒不沾的她们来说,几杯下肚,微醺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姐姐,”沈墨的脸颊染上了红晕,眼神亮晶晶的,带着酒意和一种莫名的情绪,她凑近萧绮,声音有些飘忽,“谢谢你……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她的气息带着红酒的甜香,拂过萧绮的脸颊。
萧绮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避开,却被沈墨抓住了手腕。少女的掌心温热而带着汗意。
“墨墨,你喝多了。”萧绮试图抽回手,声音有些干涩。
“我没有……”沈墨固执地摇头,反而抓得更紧,身体也靠得更近。她仰着脸,迷蒙的眼睛里倒映着彩灯细碎的光,也倒映着萧绮有些慌乱的脸。“姐姐……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又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
酒精模糊了界限,也瓦解了理智的堤防。沈墨身上散发出的青春气息和毫无保留的依赖,像致命的诱惑,冲击着萧绮苦苦坚守的心防。那些被她深埋的、压抑了五年的情感,在这一刻,在酒精和少女灼热目光的催化下,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墨墨……”萧绮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一丝沉沦。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墨微张的、泛着水润光泽的唇瓣,脑中一片空白。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身体却像被磁石吸引,不受控制地靠近……
阳台的彩灯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两颗迷失在**与禁忌边缘的心。夜风带着燥热,卷起了未尽的低语和即将燎原的火星。
窗外,曼谷的夜空依旧璀璨,霓虹灯不知疲倦地闪烁,映照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冷漠。而在那间小小的、亮着温暖彩灯的公寓里,一场由酒精、成年礼和早已变质的羁绊共同点燃的风暴,正席卷而来。
镜头猛地拉远,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快。公寓的灯光熄灭,又亮起,日历飞快翻动,最终定格在五年后——
同一间公寓,装饰已完全不同,更显时尚精致。
客厅中央,散落着几个空酒瓶。
灯光昏暗,暧昧不明。
地板上,凌乱地扔着两件衣物——一件是萧绮常穿的丝绸睡裙,另一件是沈墨白天穿过的、略显成熟的蕾丝吊带。
镜头缓缓推向卧室虚掩的门缝,里面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和低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