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雨,下得毫无征兆,又急又猛,砸在殡仪馆冰冷的水泥地上,溅起浑浊的水花,也砸在萧绮的心上,砸得她浑身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十八岁的生日蛋糕奶油似乎还在喉咙里黏腻着,转眼间,她已披麻戴孝,站在两副并排的棺椁前。
棺椁里躺着的,是她刚刚再婚不到三小时的母亲,以及母亲的新婚丈夫——沈墨的爸爸。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劣质香烛混合的怪异气味,令人窒息。亲戚们站在稍远的地方,脸上带着或真或假的悲戚,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和隐隐的不耐烦。嗡嗡的低语声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唉,你说这事儿闹的,大喜的日子碰上大悲……”
“就是啊,刚登记完就出车祸,连个结婚证都没捂热乎……”
“可怜了两个孩子,一下子都没了爹妈……”
“萧绮都十八了,成年了,还好点。那个小的才十三吧?沈墨?啧啧,拖油瓶啊……”
“听说撞人的是个开破面包的,家里穷得叮当响,赔不起,就保险公司那点钱,顶什么用?”
“可不是嘛,以后可咋办?谁管那小的?”
那些刻意压低却清晰钻进耳朵的议论,像针一样扎着萧绮。她挺直了背脊,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下一片浓重的乌青泄露了她几夜未眠的疲惫。她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空洞的目光落在前方黑白的遗像上。母亲温柔的笑靥,沈叔叔略显严肃却透着和善的面容……这一切,都被昨天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碾得粉碎。
他们满怀希望地去登记,开启新生活的篇章,却永远停在了那条湿滑的国道上。而她和沈墨……一夜之间,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视线微微转动,落在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上。沈墨。十三岁的女孩裹在宽大的孝服里,显得更加瘦弱单薄。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一双大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失去了所有光彩,像被抽走了灵魂的玻璃珠子。她小小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巨大的恐惧。从昨天接到噩耗到现在,沈墨几乎没说过一句话,也没掉一滴眼泪,这种死寂般的沉默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慌。
萧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喘不过气。她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碰碰沈墨的肩膀,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支撑。可指尖刚抬起一点,又无力地垂落。她自己都像在惊涛骇浪中快要沉没的破船,又哪来的力气去拉另一个人?
亲戚们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便陆陆续续告辞。最后离开的是萧绮的远房表舅,他搓着手,面露难色:“小绮啊,你看这事儿……唉,天灾**,谁也没办法。你妈的后事……处理得差不多了。那个,沈墨这孩子……”他瞥了一眼沈墨,眼神闪烁,“她家那边,你沈叔叔是独子,父母也早不在了,实在没什么近亲。你看你……”
未尽之意,昭然若揭。萧绮猛地抬起头,迎上表舅躲闪的目光。一股冰冷的怒意混杂着绝望,瞬间席卷了她。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负责。而沈墨,是个累赘,一个巨大的、甩不掉的包袱。
“我会处理。”萧绮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
表舅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如此干脆,随即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带着一丝怜悯和不解:“你……你才刚成年,自己都……唉,好吧,有困难……再联系。”他含糊地说着,脚步匆忙地离开了,仿佛生怕再晚一步,就会被这沉重的责任黏上。
灵堂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们两人,守着两具冰冷的棺椁,守着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未来无尽的茫然。窗外,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敲打着绝望的节拍。
葬礼结束后的第三天,负责处理事故赔偿的律师找到了萧绮。
律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表情严肃,带着职业性的冷静。他推了推眼镜,将一叠文件放在萧绮面前破旧的小旅馆桌子上。这间廉价旅馆的房间狭窄逼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萧绮小姐,关于赔偿的事宜,很遗憾。”律师的声音平板无波,“肇事方张某,经济状况极其困难,名下几乎没有任何可供执行的财产。他本人驾驶的是一辆濒临报废的面包车,保险额度很低。保险公司只能按照强制险的最高保额进行赔付,这是明细。”他指了指文件。
萧绮麻木地翻看着。死亡赔偿金、丧葬费、精神抚慰金……加起来的数字,比她预想的还要少。这笔钱,支付完两位至亲的后事费用、律师费后,几乎所剩无几。它像一道冰冷的判决书,彻底断绝了她和沈墨依靠赔偿金安稳度日的幻想。
“另外,”律师顿了顿,看向坐在角落里抱着膝盖、把头埋起来的沈墨,“沈墨小姐还未成年,她父亲名下有一套位于老城区的两居室房产,是唯一的遗产。这套房子目前由你们继承。但考虑到沈墨小姐的监护权问题……”
“监护权?”萧绮喃喃重复,这个词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是的。沈墨小姐未满十四周岁,需要法定监护人。她的直系亲属均已不在。按照程序,可能需要……”律师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白——可能需要由社会福利机构介入,或者寻找愿意承担监护责任的远亲。
萧绮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看向沈墨。女孩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像一只受伤后蜷缩起来的小兽,对外界的一切毫无反应。但萧绮能感觉到,沈墨瘦弱的肩膀在律师提到“监护权”和“福利机构”时,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那一瞬间,萧绮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亲戚们避之不及的眼神,沈墨空洞绝望的眼睛,母亲生前对沈叔叔的信任和对沈墨流露的怜爱,还有沈叔叔在婚礼上憨厚地笑着对她说:“小绮,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墨墨就多了个姐姐疼她……”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责任、怜悯和一种被命运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冲垮了萧绮的恐惧和犹豫。
“我来。”萧绮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律师明显愣住了:“你?萧绮小姐,你确定?这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包括抚养、教育、医疗……你现在的情况……”
“我确定。”萧绮打断他,目光灼灼,“我是她姐姐,唯一的亲人。我能行。”她像是在对律师说,更像是在对自己下命令。她走到沈墨面前,蹲下身,第一次伸出手,轻轻地、有些笨拙地握住了沈墨冰凉的小手。
沈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大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焦距,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希冀,死死地盯着萧绮。
萧绮看着那双眼睛,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地说:“墨墨,别怕。以后……姐姐在。” “姐姐”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仿佛一个无形的枷锁,也像一份郑重的契约。
沈墨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地回握住萧绮的手,仿佛那是溺水者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冰冷的泪水砸在萧绮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律师看着这一幕,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会协助你办理相关的监护权公证手续。沈先生名下的房产,你们可以自住或出租,租金可以作为你们生活的补充。至于沈小姐的学费,保险赔偿金里有一部分专门的教育补偿金,可以覆盖她义务教育阶段的学费……”
两个月后,曼谷。
热浪裹挟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香料、热带水果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味,喧嚣而陌生。萧绮拖着两个巨大的、磨损严重的行李箱,背上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汗水浸透了她的T恤,黏腻地贴在背上。她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沈墨。
沈墨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神不再像最初那样死寂。她紧紧依偎着萧绮,好奇又带着几分怯生生地打量着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高耸入云的金色佛塔,色彩斑斓的突突车呼啸而过,路边摊贩叫卖着从未见过的食物,皮肤黝黑的行人来来往往。
她们辗转找到了通过中介租好的公寓。位于一栋老旧居民楼的四层,没有电梯。楼梯间昏暗狭窄,墙壁斑驳,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不知名的陈旧气味。打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里面的空间比萧绮预想的还要小。一个勉强能转身的小客厅兼餐厅,一间狭窄的卧室,一个袖珍的卫生间和厨房。家具简陋陈旧,一张双人床几乎占据了卧室的全部空间。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萧绮放下行李,声音有些疲惫,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沈墨走进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掉漆的桌子,又看了看那张双人床,小声问:“我们……睡一起吗?”
萧绮愣了一下,点点头:“嗯,暂时只能这样。等姐姐……等我们以后有钱了,再换大一点的。”她看着沈墨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涩。沈叔叔留下的那套老房子已经委托中介出租了,租金是她们在曼谷活下去的主要经济支柱之一,但也仅够支付这里的房租和最基本的生活开销。
安顿下来后,萧绮马不停蹄地开始处理各种事情。她带着沈墨跑学校,出示监护权公证书、翻译各种文件,磕磕绊绊地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夹杂着临时学的几句泰语沟通。终于,一所愿意接收国际学生的公立中学同意沈墨插班就读。看着沈墨穿上那身陌生的校服,背着书包走进校门,萧绮靠在围栏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身体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她自己也办理了曼谷一所普通大学的入学手续,选择了相对容易兼顾打工的商科专业。时间被切割成碎片:上课、跑不同的兼职场所——上午在一家便利店收银,下午去一家华人开的小餐馆端盘子,晚上还要帮人做中文家教。她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狠狠抽打着,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刻。
曼谷的物价并不低。沈墨的学费有保险金支撑,但两人的生活费、房租、水电……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萧绮学会了在嘈杂的本地市场讨价还价,买最便宜的蔬菜水果;学会了用电饭煲做出勉强能下咽的饭菜;学会了在深夜疲惫地清洗堆积的碗筷时,计算着下个月的房租还差多少。
沈墨很安静,也很懂事。放学后会自己回家,乖乖写作业。她会尝试着在萧绮打工回来前煮好米饭,尽管好几次差点烧糊了锅,弄得厨房烟雾缭绕,吓得萧绮心惊肉跳。有一次,萧绮深夜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家,看到桌上放着一碗煮得稀烂、几乎成了糊糊的白粥,旁边还摆着一小碟切得歪歪扭扭的咸菜。沈墨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铅笔,作业本摊开着。
昏黄的灯光下,女孩沉睡的侧脸带着一丝稚气的安宁。萧绮站在那里,看着那碗难看的粥,鼻尖猛地一酸,滚烫的液体瞬间冲上眼眶。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那压抑了太久的眼泪掉下来。她轻轻放下包,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想把沈墨抱到床上。
就在她俯身,手臂穿过沈墨腋下和膝弯的瞬间,沈墨似乎被惊动了,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往她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姐姐……你回来了……”
少女温软的身体依偎在怀里,带着淡淡的肥皂清香和一丝奶气。萧绮的身体瞬间僵住了。一种奇异的感觉,不同于责任,不同于怜悯,也不同于单纯的亲情,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她的四肢百骸,带来一阵莫名的悸动和慌乱。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沈墨放到床上,动作甚至有些粗鲁。沈墨被彻底惊醒,茫然地睁开眼:“姐姐?”
“没事!睡吧!”萧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迅速拉过薄毯盖在沈墨身上,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进了狭小的卫生间。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缕怪异而陌生的燥热。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眼下乌青浓重,眼神里充满了疲惫,还有一丝……她自己都看不懂的惊惶。
日子在忙碌、疲惫和精打细算中缓慢流淌。萧绮渐渐适应了这种连轴转的生活节奏,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沈墨也慢慢适应了新的学校和语言环境,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眼神里渐渐有了些许生气。她开始能说一些简单的泰语,偶尔也会带回一两个同学送的、萧绮叫不出名字的热带水果。
萧绮的学业压力不小,兼职更是耗费心力。便利店的老板娘很苛刻,餐馆的客人有时很难缠,家教的学生理解能力参差不齐……她常常感到力不从心,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弦,随时可能断裂。支撑她的,除了那份沉重的责任,似乎就是每天回到家,看到沈墨安然无恙地坐在小桌子前写作业,或者笨拙地尝试帮她分担一点家务时,心头掠过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
然而,那个雨夜沈墨无意识蹭进她怀里带来的悸动,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虽然很快沉入生活的重压之下,却并未消失。它会在某些意想不到的时刻悄然浮现。
比如,当她深夜打工回来,看到沈墨蜷缩在床的一侧熟睡,柔和的月光勾勒出少女日渐清晰的轮廓。褪去了孩童的圆润,下颌的线条开始变得秀气,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一种混合着怜惜、保护欲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欣赏情绪,会悄然滋生。她会不由自主地放轻动作,凝视片刻,然后才惊觉般移开目光,心头一阵慌乱。
又比如,在闷热的傍晚,狭小的公寓像个蒸笼。沈墨洗完澡,穿着洗得发薄的旧睡裙,湿漉漉的头发贴在白皙的颈间,坐在小风扇前吹头发。水珠顺着她纤细的锁骨滑落,没入睡裙的领口。萧绮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追随那滴水珠,然后像是被灼伤般迅速垂下眼帘,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重重跳了几下。她只能板起脸,用近乎严厉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澜:“把头发擦干!小心着凉!”
沈墨通常会乖乖照做,只是偶尔会抬起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怯意的眼睛看她一眼,小声应一句:“知道了,姐姐。”那眼神,总能让萧绮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和悸动,化作更深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
她开始刻意避免和沈墨有过多不必要的身体接触。递东西时尽量不碰到手指;睡觉时紧紧贴着床沿,背对着沈墨,中间恨不得再塞进一个人;辅导功课时也刻意保持距离,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揉她的头发。
沈墨似乎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疏离,变得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沉默。这让萧绮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难受。她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骗子,一边扮演着尽责的“监护人姐姐”,一边却因为内心滋生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和恐惧的情愫而疏远对方。她一遍遍告诉自己:沈墨还小,她是妹妹,她依赖你,你需要保护她,而不是……而不是产生那些不该有的、龌龊的念头!
这种无声的煎熬,比身体的疲惫更让萧绮心力交瘁。
一天傍晚,萧绮从餐馆下班回来,比平时稍早一点。推开家门,意外地没有看到沈墨在小桌子前写作业的身影。卧室里传来压抑的、低低的啜泣声。
萧绮的心猛地一沉。她快步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卧室门。
沈墨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着。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昏黄的光线下,萧绮看清了——那是两张照片。一张是沈墨和她爸爸的合影,照片上的沈叔叔抱着年幼的沈墨,笑容爽朗。另一张,是萧绮妈妈和沈墨爸爸的结婚照,照片上两人穿着简单的礼服,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对未来的憧憬。
萧绮的脚步顿住了。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鼻腔。她看着沈墨单薄的、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背影,看着她死死攥着那两张承载着所有美好与破碎的相片,看着她在这个异国他乡的狭小蜗居里,无声地舔舐着失去双亲的巨大伤口……这一刻,什么悸动,什么慌乱,什么自我厌弃,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汹涌澎湃的心疼和责任感淹没了。
她走过去,在沈墨身边坐下,动作有些迟疑,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地、试探性地环住了沈墨瘦弱的肩膀。
沈墨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压抑的啜泣瞬间变成了放声大哭。她转过身,一头扑进萧绮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萧绮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这几个月来所有的恐惧、委屈和思念都哭出来。
“姐姐……我想爸爸……我想萧阿姨……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们……我好怕……”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萧绮胸前的衣料。
萧绮的心被这哭声彻底揉碎了。她僵硬的手臂慢慢收紧,笨拙地、一下下地拍着沈墨的背,像哄一个真正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沈墨身上传来的温度和气息,那毫无保留的依赖和脆弱,让萧绮内心那片禁忌的荒原暂时沉寂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之情。
“不怕,墨墨不怕……姐姐在……姐姐在……” 她低声重复着,声音哽咽。在这个异国潮湿闷热的夜晚,在狭小破旧的公寓里,两个失去至亲的女孩紧紧相拥,像在惊涛骇浪中互相取暖、互相依偎的两只孤雏。萧绮闭上眼睛,将下巴轻轻抵在沈墨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里身体的颤抖,一种沉甸甸的、名为“相依为命”的羁绊,在这一刻,无比清晰地烙印在彼此的生命里。
她不知道,命运的丝线已经悄然缠绕,更不知道,五年后那个同样闷热的夜晚,酒精、成年礼和这份早已悄然变质的羁绊,将会掀起一场足以将她们都吞噬的风暴。她只是本能地抱紧了怀里哭泣的女孩,仿佛这是她在冰冷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窗外,曼谷的夜色刚刚拉开序幕,霓虹初上,喧嚣而迷离,映照着窗内这一隅小小的、浸满泪水的温暖与绝望。萧绮抱着沈墨,疲惫地闭上眼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下去,无论如何,都要带着她走下去。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会像蝴蝶的翅膀,最终在遥远的未来,掀起一场席卷她们整个人生的飓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