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不是叛徒

祠堂前的阳光烈得晃眼,蚀心蛊的嘶鸣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围观的寨民们纷纷后退。二祭司捧着黑陶罐的手紧了紧,罐口溢出的绿烟在阳光下扭曲成蛇形,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啃噬声,不知在咀嚼什么。

“妖孽!果然是吃人的邪蛊!”二祭司突然将黑陶罐往地上一磕,罐身碎裂的瞬间,无数条白色的蛊虫涌了出来,虫身缠着红绳,与夏许砚脚踝上的红绳如出一辙。这些蛊虫落地后便直扑苍之遥,口器开合间露出细密的獠牙,竟是黑苗禁术“噬灵蛊”。

夏许砚瞳孔骤缩,下意识将苍之遥护在身后,同时捏碎腰间的陶罐。蚀心蛊如墨色潮水般涌出,与噬灵蛊撞在一处,墨白交织的虫群瞬间绞杀成一片,发出令人牙酸的甲壳摩擦声。

“你养噬灵蛊!”夏许砚盯着二祭司,声音发颤。噬灵蛊需以活人精血喂养,且每杀一人,虫身便会多长一分,二祭司罐里的蛊虫已有小指长短,不知沾了多少人命。

二祭司脸上的笑容终于裂开,露出底下阴狠的纹路:“白苗的孽种都该喂蛊!当年你母亲背叛族群,就该想到有今日!”他突然从袖中抽出把骨匕首,匕首上涂着暗绿色的毒液,“族长,杀了他们,青竹寨才能安宁!”

族长坐在虎皮椅上,脸色铁青地盯着地上缠斗的蛊虫,又看了看苍之遥心口那朵若隐若现的山茶花,手指在扶手上掐出深深的印子。夏许砚知道他在犹豫——一边是白苗圣女的“孽种”,一边是自己从未尽过责的儿子,这道选择题,他做了二十年。

就在这时,蚀心蛊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嘶鸣。夏许砚低头,只见一条噬灵蛊避开缠斗,直扑苍之遥的咽喉,而他的蚀心蛊竟舍身挡在前面,被噬灵蛊啃得只剩半截虫身,墨色的浆液溅在青石板上,像泼洒的砚台墨。

“不!”夏许砚目眦欲裂,蚀心蛊与他心意相通,虫身受损,他的心口也传来撕裂般的疼。

苍之遥突然抬手,三根银针脱手而出,精准地钉在噬灵蛊的七寸处。那蛊虫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弹,虫身迅速干瘪,化作一滩绿色的脓水。他转身扶住摇摇欲坠的夏许砚,指尖刚触到对方的手腕,就被烫得缩回手——夏许砚的体温正在飙升,显然是蚀心蛊的伤势引发了共鸣。

“安神蛊,去。”苍之遥低喝一声,腰间的陶罐突然炸开,银白色的安神蛊如月光倾泻,瞬间将剩余的噬灵蛊包裹。这些银白蛊虫看似柔弱,口器却异常锋利,转眼就将噬灵蛊啃得精光,连点绿脓都没剩下。

寨民们看得目瞪口呆,祠堂前静得只剩风吹过幡旗的声响。二祭司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虎皮椅的扶手上:“不可能……安神蛊怎么会认你为主?那是白苗圣女的本命蛊!”

苍之遥没理他,只是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的药丸塞进夏许砚嘴里。药丸带着清凉的药香,入喉即化,夏许砚心口的疼痛顿时缓解了不少,额头的冷汗也渐渐收了。

“这是……护心蛊的蛊卵?”族长突然从虎皮椅上站起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死死盯着苍之遥手里的瓷瓶,瓶身上刻着的凤凰纹与他摔碎的那支银簪一模一样。

苍之遥抬头看他,目光冷得像冰:“当年你送给白苗圣女的定情信物,你忘了?”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支摔变形的银簪,用灵力拂去上面的尘土,“这支簪子里,封着她的半颗心魂。”

阳光透过祠堂的雕花窗棂,照在银簪的山茶花簪头上。夏许砚这才看清,簪头的花瓣纹路里,竟嵌着极小的蛊卵,在光线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那是白苗圣女的本命蛊,与持有者同生共死。

“你母亲当年并非背叛族群。”苍之遥的声音在空地上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个寨民耳中,“她是为了阻止黑苗用活人炼制噬灵蛊,才假意答应长老们的要求,潜入青竹寨寻找解蛊的秘方。”他看向二祭司,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而你,当年的黑苗卧底,却反过来诬陷她通敌,骗族长给她种下了穿肠蛊。”

二祭司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里的黑陶罐碎片“哐当”落地:“你胡说!是她自己贪生怕死,背叛了白苗!”

“贪生怕死?”苍之遥冷笑一声,突然扯开自己的衣襟。心口那朵山茶花印记在阳光下彻底绽开,纹路里流淌着淡金色的光,隐约能看到印记下方,有个极小的蛊虫轮廓正在缓缓蠕动——那是穿肠蛊的残蜕,显然是从母体继承来的。

“穿肠蛊发作时,肠穿肚烂,痛不欲生。”苍之遥的指尖抚过那处印记,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母亲却硬是撑了三年,把解蛊秘方刻在了银簪背面,最后死在蛇窟前,手里还攥着给你的平安符。”

他从怀中摸出个褪色的布包,里面是片干枯的芭蕉叶,叶面上用鲜血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咒,边缘已经发黑,显然有些年头了。夏许砚认得这个符咒,阿婆的药书上说,这是白苗最灵验的平安符,需以施咒者的心头血绘制。

族长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最后猛地喷出一口血,瘫倒在虎皮椅上。他指着二祭司,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二祭司见状,知道再无法抵赖,突然从袖中摸出一把淬毒的骨针,朝着夏许砚掷了过去——他打不过苍之遥,便想抓夏许砚当人质。

“小心!”苍之遥将夏许砚往身后一拉,同时催动安神蛊。银白的蛊虫如箭般射出,在空中织成一张密网,将骨针尽数挡在外面。骨针触到蛊虫的身体,立刻冒出绿色的青烟,显然毒性极强。

“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谁也别想活!”二祭司状若疯癫地嘶吼着,突然咬破舌尖,将一口精血喷在地上。空地上残留的噬灵蛊脓水突然沸腾起来,化作无数条绿色的小蛇,朝着围观的寨民们扑去。

“是血蛊术!”有年长的寨民惊呼起来,纷纷后退。血蛊术是黑苗最阴毒的禁术,以施术者的精血为引,能让死去的蛊虫反噬其主,若是被这些绿蛇咬到,立刻会被啃噬得只剩白骨。

苍之遥迅速从腰间解下蛇骨笛,凑到唇边吹奏起来。这次的调子不再尖锐,而是带着苍凉的韵律,像远山的呼唤。蚀心蛊听到笛声,突然竖起触须,墨色的虫身泛起银光,竟与安神蛊合二为一,化作一道黑白交织的光带,将那些绿蛇困在中央。

“阿砚,用你的血!”苍之遥的声音带着急促,显然维持光带消耗了他大量灵力。

夏许砚立刻咬破指尖,将血珠滴在光带上。他的血刚触到光带,黑白交织的光芒顿时暴涨,蚀心蛊与安神蛊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那些绿蛇在光带中痛苦地扭曲,很快就化作一滩滩腥臭的脓水。

二祭司见血蛊被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突然从怀中摸出个黑色的令牌,往地上一摔,令牌碎裂的瞬间,祠堂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无数条毒蛇从祠堂的地窖里涌了出来——竟是他早就布好的蛇阵。

“我不好过,你们都得陪葬!”二祭司狞笑着,转身就要往蛇群里钻,显然想借蛇阵逃脱。

夏许砚眼疾手快,抓起地上的骨匕首就扔了过去。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钉在二祭司的脚踝上。二祭司惨叫一声,扑倒在地,正好摔在蛇群前方。那些毒蛇闻到血腥味,立刻调转方向,朝着他围了过去。

“救……救命……”二祭司的惨叫声很快被蛇群的嘶鸣淹没,听得围观的寨民们纷纷捂住耳朵,脸色发白。

苍之遥迅速吹奏起控蛇笛,蛇群听到调子,动作明显迟缓了些。但二祭司已经被毒蛇咬伤了数口,浑身浮肿,皮肤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显然活不成了。

“够了。”夏许砚突然按住苍之遥拿笛的手,“让他死在自己养的蛇嘴里,也算报应。”

苍之遥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停下了吹奏。蛇群失去控制,很快就将二祭司的身体啃得只剩副骨架,散落在青石板上,像堆被虫蛀过的枯枝。

祠堂前的空地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幡旗的声音,和远处吊脚楼传来的铜铃声。族长瘫在虎皮椅上,面如死灰,看着苍之遥手里的银簪,突然老泪纵横。

“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她……”他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哽咽,“我不该信二祭司的鬼话,我不该……”

苍之遥将银簪递到他面前,语气缓和了些:“她到死都没怪过你。”他指了指簪头的蛊卵,“这半颗心魂,她一直想还给你。”

族长颤抖着接过银簪,指尖刚触到簪头,就被上面的蛊卵烫得缩回手。他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那里布满了常年握刀留下的厚茧,与银簪的精致格格不入,突然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

“我不配……我不配……”他将银簪塞回苍之遥手里,踉跄着站起身,“青竹寨的族长之位,我也不配坐了。”他看向夏许砚,眼神复杂,“阿砚,你是她的儿子,这族长之位,该由你来坐。”

夏许砚愣住了,刚想推辞,却被苍之遥按住了肩膀。他看向苍之遥,对方摇了摇头,眼底的意思很明显——这不是推辞的时候。

“族长之位我不争。”夏许砚深吸一口气,声音在空地上回荡,“但青竹寨和白苗的恩怨,不能再传下去了。”他看向围观的寨民们,“白苗圣女是我们的恩人,苍之遥是她的儿子,也是我们青竹寨的人。”

寨民们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人喊道:“阿砚说得对!当年的事我们都听说过,是二祭司搞的鬼!”

“苍小哥救过我的命!上次我儿子中了蛊,是他用银针刺好的!”

“白苗和青竹寨本就该亲如一家!”

呼声越来越高,原本的敌意渐渐被愧疚和感激取代。苍之遥看着夏许砚挺直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笑意,伸手轻轻拂去他肩上的尘土——就像无数次在吊脚楼的廊下,他替他拂去竹屑那样自然。

审蛊大典后的第七天,青竹寨举行了一场特殊的仪式。没有族长,没有祭司,只有全寨的人聚在老榕树下,听苍之遥讲述白苗圣女的故事。

夏许砚坐在苍之遥身边,手里捧着那支修复好的银簪。苍之遥用灵力将簪头的蛊卵激活,银簪顿时散发出柔和的白光,白光中,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白苗服饰的女子身影,正对着他们温柔地笑——那是白苗圣女的残魂,终于在三百年后得以安息。

“她的心愿,是让两族和平共处。”苍之遥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从今往后,青竹寨的吊脚楼,永远为白苗人敞开。”

寨民们纷纷点头,有人拿出自家酿的米酒,有人端来刚烤好的竹虫,还有人将自家养的蛊虫放出来,让它们在老榕树下自由爬行——蚀心蛊和安神蛊缠在一起,墨色与银白色交织,像条阴阳相济的纽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仪式结束后,夏许砚拉着苍之遥往吊脚楼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他的,哪是他的。

“你的穿肠蛊……”夏许砚想起苍之遥心口的印记,忍不住问,“能解吗?”

苍之遥笑了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解不解都一样的。”

夏许砚的脸突然红了,挣了挣没挣开,便任由他握着。两人走过浸在水汽里的吊脚楼,走过火塘边熬药的阿婆,走过廊下晒太阳的蚀心蛊和安神蛊,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

回到吊脚楼时,暮色已经浓了。夏许砚蹲在廊下削竹片,这次削的不是喂蛊的竹器,而是个小小的竹笼,笼身上刻着缠枝的花纹,是给安神蛊做的新家。

苍之遥坐在他身边,手里拿着那支蛇骨笛,轻轻擦拭着上面的血迹。月光透过竹檐照下来,在他靛蓝的衣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银线缠枝纹在光线下流淌,像活过来的藤蔓。

“表哥的安神蛊,终于不用藏着了。”夏许砚把削好的竹笼递给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以后它们可以和我的蚀心蛊一起晒太阳,一起吃蛙心。”

苍之遥接过竹笼,指尖在笼身的花纹上轻轻拂过,突然低头笑了。他的笑声很轻,像羽毛落在心尖上,夏许砚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傻小子。”苍之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安神蛊不吃蛙心,它们吃月光。”

夏许砚抬头看他,月光落在苍之遥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眼底的温柔像化不开的墨。他突然凑过去,在苍之遥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像蝴蝶点水般迅速离开。

苍之遥愣住了,手里的蛇骨笛“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阿砚。”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同命蛊的羁绊,不止是疼痛。”

夏许砚埋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闻到药香混着淡淡的竹香,还有对方温热的心跳,正和自己的心跳同频共振。廊下的蚀心蛊和安神蛊发出愉悦的嘶鸣,远处的铜铃也跟着轻轻摇晃,像在为他们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月光如水,漫过吊脚楼的竹栏,漫过两人交握的手,漫过笼中沉睡的蛊虫,将青竹寨的夜色染成了温柔的银蓝色。夏许砚闭上眼睛,感受着怀里的温度,突然明白——有些羁绊,从来不是靠蛊虫维系的。就像他和苍之遥,从出生那天起,心就已经被系在了一起,比任何同命蛊都要牢固,比任何蛊术都要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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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窗月
连载中沈青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