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甚是疲惫，打发走了天水郡伯父子。同霍无忌讲了一声，各自回府先歇息了。
直到次日鸡鸣，杜叔过来叫门，许浑还一副没有睡饱的样子。打开门，只见杜叔身后还跟着一位衙役。
那衙役上前跪拜道“小的郑午见过老爷，小的是常尉手下的，今日大人要入殿上早朝的，您还是快些更衣吧。”
“上朝？”许浑有些懵了，照道理少尹一阶是不比上朝的，这会子怎么闹出这事儿，他不禁有些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郑午见他这样，忙解释道“您如今是代领府尹事，是该上朝的。”
这下也没办法，早朝缺席轻则杖责、降级，重则流放。许浑只好咽下这口气，更衣洗漱。
等上了马车，许浑才问他道“昨儿怎么都没人同我讲这事？”
“老爷来了府衙，就前后忙着案子，这些小事哪里敢扰了您的思绪。小的记着就行。”郑午的性格爽朗，十分健谈。这一路夸得许浑心里舒服极了。
卯初两班在宣政殿肃立，鼓乐声起，圣人驾临，群臣奏事。
许浑被安排在文官第七列第四个算是在中后段了，左右的几位大人都不大熟悉。奏事的几位官员多为上三品的重臣，许浑这边靠后连听都不大能听清楚。
压在头上的漆纱笼冠，本就不常戴。手执笏板，不过是装装样子，眼眸半闭，渐入佳境，神游太虚。
鼓乐再起，圣人退朝，许浑醒得很及时，与诸位臣工按次序退班。他刚想随大流出宫，身后有一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许少尹，往哪里去？”
许浑侧过身子，回头看去原来是大理寺卿郁铭，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留着青须的浅绯公服的大人正冲他笑。
等许浑走近些，郁铭招呼他道“快些吧，圣人在紫宸殿等着回事呢。”
这一路过去，说话间许浑才知道，不认识的这一位算是窦公的首徒，现任刑部左侍郎项競。他是昇和初年的进士，多年外任最近来被调回京。现今刑部长官外调，暂由左右侍郎轮值上朝。
应召入殿，御史大夫谢昙首已立于殿中。许浑心里发慌，这三司齐聚算是来审我的吗？
正想着脚下踩空一个踉跄，要不是旁边的项競眼急手快拉他一把，许浑这跟头栽下去，那场面指不定多好看呢！
三人行礼叫起后，分两列左右站好。许浑很巧妙站到谢昙的身后。郁铭眼角似乎看了他一眼，许浑压根不敢多想。
御案前圣人拿着狼毫玉笔还在批着奏疏，看完了两本才抬起头道“元家那案子如何了？”
这事本就是京兆府的差事，许浑忙出列回禀道“启奏圣人，元相黎一案大致有了眉目，近日便可结案。”
圣人打量着许浑，有些关切道“自你出京也有一个多月没进宫了吧。朕瞧着是瘦了些，气色也不大好。”
许浑恭敬应声道“圣人关怀，臣感激涕零。不过是刚从栎阳回京，一时有些应接不暇，臣会慢慢适应的。”
圣人停了片刻才道“栎阳赈灾，竟也生出祸事，栎阳县丞上的奏疏朕看了，御史台、户部、京兆府行事马虎，掩饰命案，实在欠妥。事涉官员该如何处置，刑部说说看。”
项競拱手回禀道“事涉官员京兆府司仓莫崇、户部司庾员外郎姜峼、监察御史孔大升，按律莫崇系京兆府直属官员可判连降三级，姜峼、孔大升失察之罪判降一级，罚俸半年。”
圣人点了点头，未置可否，又道“县丞孟平芝，许浑你觉得此人可用否？”
许浑正在想若说事涉官员孟平芝也该算在此列，可为何圣人独独把他摘出来，听圣人的口气这家伙看来要升官！
不过是顺水推舟，许浑很乐意做这样的便宜事，即道“圣人，此人诗书文采尚可，救灾也很有一套。”
这话说得中肯，一点没有夸大的成份。御座上圣人看向许浑道“那就调到京兆府，司仓、司法都缺，你自去拟个陈条给吏部，让他补个缺吧。”
许浑躬身拜道“臣替孟平芝谢圣人恩恤。”
此事算是完了，许浑和项競先行告退，留谢中丞和郁铭自有其他要事商议。
许浑还在疑心孟平芝的事，项競见他眉头半蹙，开口道“你这是怎么了？元相黎的案子不是有眉目了吗？”
“项堂官，你说圣人处置了那三位，为何升了孟平芝的官，还升了两级。”许浑的口味似乎难以置信，
项競看着许浑的眼神有些轻蔑，与他解惑道“听说这位孟县丞不知在哪里缴获了一大批旧时的竹简藏书，上奏朝廷，礼部、太常寺、国子监还有一帮老学究们乐开了花，纷纷上书为孟县丞请功，这事儿你竟然不知？”
缴获藏书？从哪里缴获的，老孟这孩子看外表挺老实啊，还会在背后耍花枪。
各自回了衙署办公，许浑刚进公廨，里头乱糟糟的，几个衙役进进出出，都没人正经招呼他。
好容易逮到了成桂，才听他说道“今早送进牢里的饭食，金涎宵馆的几十位吃了，接连喊着肚子疼，霍少卿下令请了郎中来看。说昨夜长兴坊的辜郎君也是一样的症状，郑太医开的方子，眼下还在凑东西呢。”
许浑接过方子来看，是用雄黄、生矾等分，加蜡做成丸药，如梧子大。每次服七丸，开水送下。
许浑又吩咐他买些绿豆、扁豆回来煮汤，若是他们好些了多饮水，以作排毒。
到了花厅，霍无忌还在和几位郎中讨论斟酌，见许浑回衙抽身先出去了。
许浑先作揖拜谢，霍无忌大大方方受完礼。才对他说道“元相黎的事，圣人可有问询？”
许浑这才想起刚刚紫宸殿内，圣人不过一句话就揭过了，像是不大在意这件事。他有些郁闷道“提了一句，等牢里众人好些，咱们就升堂吧。”
晌午用过午膳，派人知会了平阳郡公府，抽空又小憩了一会儿。
挨到未时末，整肃正堂，敲响堂鼓，两班衙役站立喊完了堂威，许浑转屏风入座，霍无忌、穆旃各置单案分作两旁。
又在大堂的左侧设了屏风平阳郡公的公子元相佾安坐在内，旁边站着元相黎身边的管事六伯。
许浑扫了一眼各位，敲响惊堂木道“带人犯，庄都知、边厨子、荣三。”
三人面色憔悴，又将玉蕤香和胡椒采买的事，当着苦主的面又说了一遍。关于这源头的夙沙货行，许浑只得请命下追捕令。
霍无忌当堂宣判，金涎宵馆饮食不洁以误人命，判丧葬费十万贯于广平侯府；名册上中毒的客人查实，各赔医药费一千贯；荣三贪利，判腰斩；都知、厨子失察，杖四十，没收私产；其余诸人女子没入教坊司，男子罚作苦役三年。
元相佾与六伯过去领尸首，许浑勉强安慰了几句，元家自去买棺成殓不提。
这案子面上算是结了，霍无忌也不便多逗留，将案卷封存同证物一并带回了大理寺。
许浑也没多留个心眼，送走了霍无忌。刚想闭上眼歇歇，莫崇找了过来。
“少尹可有空，下官有些事想……”莫崇站在门前有些拘谨，
许浑摆摆手，请他坐下道“你调来京兆府也有三年了吧。”
许浑这几句惹得莫崇心里一颤，应声道“是，是……”
“古不愚知道得不到本官的好，麦公也被贬了，他在京中没什么依仗自是求去。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可惜了……”许浑眼神中透着惋惜，将一盏刚沏好的云雾茶推到了他面前。
莫崇怔怔看着这盏茶，他知道有些事终究是瞒不住的。这会儿看向许浑的眼神满满变得阴郁，开口说了一件惊人的事情“李昌出面，想来大人也知道夤夜卫的事情，没去找那个玉佩这可是明智之举。您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会安排两个退下来的护卫住在栎阳？曲九他面上可是安泰和的人。抄出旧籍的黄家，想来大人比下官更清楚他家的底细。”
这一大通下来，许浑脑子里像是被旱天雷炸过一般，零零碎碎的案情又重新浮现的眼前，当时田家两兄弟、皮大娘甚至是孟平芝，还有那个长着他弟弟胎记的皮闰，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把众人都包裹在其中，可他的猎物到底是什么，这就难猜了。
只等到茶凉了，许浑还坐着出神。莫崇起身准备告辞，许浑也是好意把今日紫宸殿的事讲与他听。
莫崇撩衣下跪道“大人，下官自知有罪，有负圣人，忘了为官的初衷。可……若是可以，烦请大人去送陈条时，替下官说几句好话。”
许浑先将他扶起，看来这才是他这趟真正的来意。许浑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